在晨光中,顧泯來到柢山。
然後他去了當初修行的時候,一直待着的竹樓。
大師姐阿桑,心有所感,在竹樓外等着顧泯。
這對師姐弟,已經又有許久沒見了。
顧泯喚出燭遊,放在阿桑掌心,輕聲道:“柢山就麻煩師姐了。”
阿桑看着掌心那顆青色的珠子,沉默不語,她的思緒一下子被勾到好些年前,那一年,小師妹被師父打發下山,來到了舊南楚外郢都的山林裏,見到了那個逃出皇城的少年。
彼時那個少年,國破家亡,沒有了一切。
後來小師妹遇難,師父讓自己去将兩人帶回柢山,于是阿桑便下山了,她在山林裏第一次見到小師弟,她第一眼便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害怕和落寞。
明明還是個少年,卻不得不僞裝起來,讓自己看起來很堅強,很圓滑,很早熟。
後來到了柢山,師父收他當徒弟,他認了她們做師姐。
那一天,其實後來阿桑不管怎麽想,也都沒覺得有什麽特别的,隻是她們多了一個小師弟,誰也不知道,未來要不了多久,柢山會在他的手上中興,當時誰都想不到,這個年輕人會成爲超越甯啓帝的千古一帝。
何況他還那麽年輕。
後來,她帶着他去尋劍,去劍會,去更遠的地方,去鹹商城,她護着自己小師弟,隻要自己還活着,就不許旁人去對他做些什麽。
一晃眼,如此便過了很多年。
如果顧泯的一生到這會兒便是一個故事。
那麽阿桑在這故事裏,雖然篇幅不多,但卻也是極爲重要的人。
可惜這樣的故事,講到這裏,差不多就要畫上一個句号了。
世間所有的故事,都會有一個結局,有的故事以圓滿落幕,有的故事則是以遺憾收場。
如果顧泯離開之後,便死在彼岸,那麽今天就是他在寫所有故事的結局。
和阿桑的結果是什麽?
阿桑的思緒被扯回到第一次見到顧泯的那一天。
想到這裏,大師姐阿桑笑了笑。
然後她對顧泯笑道:“走走。”
顧泯也點了點頭。
兩人去了後山,來到了那木樓前,木樓前有石碑,境界低微的劍修,能夠通過觸摸石碑而看到那片屬于劍修的星海,能夠找到屬于自己的劍星。
當時顧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劍星,便是在這裏。
“當時我看到了我的劍星是一顆白色的,覺得很奇怪,但後來師父問我的時候,我沒告訴他。”
顧泯搖頭道:“我不該瞞着師父的。”
阿桑接過話來,“你當時國破家亡,世上一切,天然需要防備,不告訴師父,也不是什麽無法讓人接受的事情。”
顧泯笑道:“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對師父說沒什麽的時候,在劍庭,梁照告訴劍庭衆人,他是庚辛劍主。”
梁照因爲冒認庚辛劍主,得到了很多,在最初那些年,不管是名聲還是修煉資源,一切想要的,都已經得到。
而顧泯則是藏在了人群中。
不過他很快便冒出了頭。
身爲庚辛劍主和大甯皇族的後人,他的渾身上下就寫滿了兩個字,天才。
這樣的人,即便想要藏在塵埃裏,也會迸發出耀眼的光芒,讓塵土都掩蓋不住。
或許這就是說的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顧泯感慨道:“這些年師姐對我極好,我卻始終沒有爲師姐做過什麽事情。”
如今将要離開,再說這些,有意思嗎?
自然是有的。
阿桑看着他,想了想。
但最後隻是說着,“活着就好。”
是的,作爲師姐,她爲顧泯做了很多,付出了很多,但真到了顧泯要爲她做些什麽的時候,她隻說了這個。
小師弟要去彼岸,沒人攔着,活着就好。
頓了頓,阿桑有些傷感道:“隻是以後小師弟再碰到什麽危難,我幫不了你。”
不管是地方還是境界,阿桑似乎都已經做不了什麽了。
顧泯搖了搖頭,“以後師姐有什麽危難,小師弟來護着你。”
在這裏,阿桑已經不可能會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而等到以後到了彼岸,顧泯便會護着他。
阿桑笑了笑,沒有說話。
遠處洛雪已經出現了。
柢山兩位師姐,洛雪的存在感一直都要弱得多。
顧泯看了看自己小師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候那般。
……
……
見過了兩位師姐,顧泯去見了彪子,如今的他,早就是世上第一流的鑄劍師,這除去源于他本身極高的天賦之外,還要感謝顧泯給他找來那麽多寒鐵,讓他有了無限的材料去磨砺自己的技藝。
過去這麽些年,他竟然已經有了孩子,是個同樣生得憨厚的小孩子。
顧泯過來的時候,小家夥仰着頭,用鼻孔看着顧泯,驕傲的問道:“你也是來找我爹鑄劍的?”
顧泯想要伸手去揉他的腦袋,但後者很快便躲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小家夥的娘親出現,她也是山上弟子,看到顧泯,當即行禮,“見過掌教小師叔。”
顧泯沒說什麽,隻是去找到了彪子,拿出了他在東海底下發現的藍色晶體,燭遊歸柢山,他這趟離去,總歸是要一柄劍的。
彪子對這新奇的材質很是感興趣,轉手将其丢在了火爐裏,但是不管火爐裏的溫度多高,這顆藍色的晶體,都沒有消融的迹象。
顧泯有些頭疼,他早就想到了,或許事情會是這樣。
“如果以寒鐵鑄劍,把這些晶體鑲嵌其中,會不會提升劍的堅韌程度?”
顧泯有些期待,但彪子隻是搖了搖頭。
“如果不能将其融化,和寒鐵糅爲一體,那至少也要碾成粉末,混入其中才行。”
彪子是鑄劍大師,他說的話,絕對是值得相信的。
顧泯想了想,收起藍色晶體朝着後山而去。
像是氏這樣層級的人,肯定可以将晶體碾碎,但是這樣的人物,難道會幫自己做這樣的事情?
除去他,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當然了,在世間别的地方不會有,但在柢山,還真有。
那個呆在後山的前輩葉笙歌,便能做些什麽。
顧泯來到後山,說明來意,後者沒有說什麽話,更沒有猶豫,直接便替顧泯将那些藍色的晶體碾碎。
看着漂浮在自己眼前的藍色粉末,葉笙歌平靜道:“劍堅韌于否,不在劍,在人。”
顧泯也明白這個道理,但面對未知,他自然得準備些。
得知這個年輕人将要離開,葉笙歌看着他,欲言又止。
顧泯看懂了她的眼神,問道:“前輩有什麽要交代的?”
葉笙歌搖搖頭,“其實事情是他們的,關我什麽事情,我沒什麽要說的,至于以前告訴過你的,也作廢就是。”
葉笙歌在這裏待得久了,想法也有了些變化,這一點讓顧泯很意外。
但他沒說什麽,很快便從後山離開。
他把那些藍色粉末交給彪子,囑咐道:“盡量快一些。”
彪子将那些藍色粉末倒入火爐中,頭也不擡的說道:“隻需要一晚上。”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又擡起頭來,問道:“你想要一柄什麽樣的劍?”
尋常他爲人鑄劍,自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來,但此刻眼前的人是柢山掌教,是大楚皇帝,自然不同。
顧泯想了想,說了一句随便。
然後彪子又問道:“那要叫它什麽?”
顧泯想了想,“就叫它燭遊吧。”
顧泯是個念舊的人,燭遊帶不走,但新的劍也可以叫燭遊。
這不沖突。
說完這些,他離開了鑄劍堂。
這個時候,天也黑了。
夜空裏有明月和繁星。
顧泯去往山腰的小院。
既然要走,爲什麽不吃一頓火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