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池說道:“我真是有些小看你了。”
他說話的時候,帶着歉意,也有些感慨。
對于這位如今的天下共主,大楚皇帝,孟秋池的确沒有好好了解過,一直以爲顧泯無非就是和梁照這般的年輕天才,雖然天才,雖然走得極快,但恰巧是因爲走得太快,在孟秋池看來,顧泯是境界足夠,但是别的底蘊還是什麽閱曆之内的,都還要差一些。
可如今一看,卻是自己看走眼了。
顧泯說的聽懂了,是說他聽懂了孟秋池之前說的那些話,想讓他去北海海底找氏,但顧泯又說他沒聽,是因爲他選擇了拒絕。
他沒去找氏。
這座天下,四海之内和四海之外,所有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所有土地都是他的疆域,他是這天下共主,若是什麽事情都要尋求旁人的幫助,那又要他這位大楚皇帝做什麽呢?
這是他在勝過甯啓帝之後明白的道理,當然這肯定也是甯啓帝希望的。
顧泯看着少年道士問道:“你是誰?”
少年道士冷眼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沒有說話,他的手依然和孟秋池有聯系,那些血線正在吸收孟秋池的生機,要不了多久,孟秋池肯定會在這裏死去。
而這樣的事情,好似顧泯根本沒有辦法阻止。
畢竟那個牢籠太過可怕,即便是顧泯的劍氣,也無法将其斬開。
孟秋池忽然開口,他緩緩的開口,說起了他知道的事情。
這才是真正的秘密。
是關于這個少年道士的。
少年道士沒有阻止,隻是在冷冷看着顧泯,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
但他也是極度憤怒,他曾經以爲被他完全控制的孟秋池,可是這個被他看作蝼蟻的人,竟然在隻言片語之間,便已經傳遞出去了消息,最讓人感到憤怒的是,他竟然毫無察覺。
這才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活了多少年,眼前的孟秋池又活了多少年,眼前的年輕又活了多少年?這些人連他的零頭都沒有,卻在他眼皮子底下幹成了這麽些事情。
沉默了片刻,顧泯說道:“那些絲線,其實不是牢籠,不是爲了困住誰,而是你掩藏蹤迹的手段。”
顧泯得出結論,一針見血。
“那又如何?”
少年道士冷笑着開口,“知道又如何,難道你還能把貧道如何?難道你還能破開這些絲線?”
是的,顧泯之前全力出劍,也不曾将這些絲線斬開,那其中蘊含着極爲恐怖的殺機,讓顧泯這樣的金阙強者,都很難做些什麽,所以除非顧泯去将這件事告訴氏,想來不會有别的辦法。
當然,他害怕的,隻有氏。
“你的話太多了。”
顧泯看向他,“如果你能殺我,會有這麽多話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在刹那間,年輕道士的眼睛裏就布滿了殺意,一股強大的威勢油然而生,很是恐怖。
此刻的顧泯,就像是在大海汪洋裏的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裏,似乎時刻都會傾覆。
隻是他的臉色沒有什麽變化,一切都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如今已經是天下共主,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年輕人。
“如果朕無法對你做些什麽,你何至于這麽害怕?”
又是一句話砸向少年道士。
少年道士挑眉,然後氣極反笑,“你說貧道害怕你?”
這仿佛是他這麽些年裏聽過的最好笑的事情。
顧泯指了指那些絲線。
“你是覺得朕無法進來?”
這是問題的所在,如果顧泯不去告知氏,他便隻能直面這個少年道士,可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要先進入那絲線之中,才有接下來的事情。
可顧泯怎麽進去。
那可是他都斬不開的禁锢。
可顧泯沒有給少年道士說話的機會,便已經朝着前面邁步而去。
他似乎是要用身體硬生生扛過去?
孟秋池歎着氣,搖頭道:“三思。”
不管如何,他都不願意這個年輕人死在這裏,畢竟這般天才的年輕人,本該去到更高遠的地方,本該成爲更厲害的修行者。
在那條修行大道上,有許多修行者,沒有走到盡頭,便倒在了路途中間,沒有走完的路,許多人都想有人代替他們走完。
孟秋池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更不願意顧泯死在這裏。
顧泯卻置若罔聞,隻是片刻,便已經到了那些絲線之前。
恐怖殺機,就在身前。
少年道士看着顧泯,并不相信他敢再往前走一步。
可下一刻,顧泯一步踏入絲線之中。
一片安靜。
可什麽都沒發生。
孟秋池怔住了,少年道士更是站了起來。
這是之前顧泯用劍都斬不開的牢籠,可是這個時候,顧泯走了進來,卻什麽都沒發生。
這的确很讓人意外。
“你怎麽知道的?”少年道士很驚異,因爲理應誰都不知道這其中的秘密才對。
顧泯指了指眼前的孟秋池。
“既然他能進來,朕爲什麽不行?”
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比如前面有一條路,你在走,我爲什麽不能走?
“我一直以爲,我能進來,是因爲他動用了什麽秘法,卻沒想到,竟然不是這樣。”
孟秋池自嘲道:“那想來,當初自己要是再努努力,或許結果不是這樣。”
當初孟秋池被一股吸力從海底被吸入這個大洞裏,重傷的孟秋池就這麽被他控制,開始爲他輸送生機。
在這個過程中,他都甚至沒有怎麽反抗。
顧泯感慨道:“如果他很強大的話,爲什麽前輩你到這個時候,都還活着?”
吸取别人生機,是爲了什麽?
當初甯啓帝便吸收過李鄉的生機,在那場大戰的最後,也是差點将顧泯的生機血肉全部吸納,可是那都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而已。
哪裏用得着這麽長的時間。
既然要用這麽長的時間,難道不是因爲他傷重到了極點嗎?
少年道士臉色難看,他當初差點被氏誅殺,好不容易逃到了這裏,布下這些絲線,也就用完了他所有的氣機。
那些絲線并無阻攔旁人的能力,隻能掩藏氣息。
至于堅韌程度,來源于那些絲線裏隐藏的陣法。
道理也很簡單,他當時便沒了能力。
那個時候他重傷瀕死,隻怕是一個普通人發現他,也能将他一棒打死。
這等重傷,這麽多年來,也隻恢複很少。
而這一點力量,他用在了孟秋池身上。
一位金阙強者,能夠跌落到海中,正好在海洞前,那是多麽的罕見?他等了數千年,才有這樣一個結果。
有了孟秋池的生機作爲源泉,他的傷勢會比之前複原的更快,要不了多久,最多百年,他就會恢複五成,到時候他離開這裏,再去尋些天材地寶,很快便能恢複。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發展的時候,顧泯卻出現了。
這個年輕人,憑借缜密的心思,竟然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根本,如今他就站在自己對面,事情已經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少年道士喟然一歎,“像是你這樣的年輕人,隻怕那些天君子嗣,也不過如此了。”
顧泯默默記下了天君兩個字,這是他不知道的訊息,對于未知,最應該的便是收集好那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顧泯說道:“你現在還能做些什麽?”
少年道士的身形并不高大,隻能到顧泯的肩膀處,但即便到了這會兒,他還是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就算你什麽都明白,卻依然不能做些什麽。”
“爲什麽?”
少年道士道:“他的命,在貧道手裏。”
孟秋池,是他最大的依仗,他手裏握着孟秋池的命,而很顯然,顧泯這次來,便是爲了救這位東海之主的。
孟秋池沒說話,他隻是疲倦的看着顧泯,想知道他會怎麽決斷。
顧泯提着劍。
“孟樓主當初站在東海獨擋這麽多蠻夷,如今又怎麽會懼死?”
顧泯看着孟秋池,後者微笑開口道:“但願千秋平,吾何畏死?”
顧泯也笑了。
少年道士笑了起來,“他可以選擇死,但你卻不能讓他死。”
顧泯沒說話。
少年道士這番話,很有道理,即便孟秋池可以甘願去死,但是顧泯又怎麽忍心就讓他去死?
好像事情一下子進入了死胡同。
少年道士賭顧泯不會不管孟秋池。
顧泯沒說話,但很快,便有一道劍光閃過。
落在了少年道士的手臂上。
他沒注意,應該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敢暴起動手,所以他沒躲開,也因爲他舍不得躲開。
孟秋池的生機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他不願意躲開,所以那一劍就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頓時那隻手就被劍斬開了一個口子,有鮮血流了出來。
那條血線,就此斷開。
顧泯卷起一道劍氣,将孟秋池卷了過來。
孟秋池朝着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顧泯說道:“做事情,若是太過猶豫,反而不好。”
孟秋池感慨道:“你真适合做皇帝。”
顧泯沒答話,隻是看向了少年道士。
然後他問道:“如今呢,你還能做些什麽?”
少年道士看向這個年輕人,眼裏滿是怒火和寒意,他太憤怒了,在眼前這個年輕人面前,他似乎一切都被看透了。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恥辱。
他不是不能容忍有人比他強,隻是眼前的人,太年輕了。
顧泯說道:“或許很多年前,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但是如今,你在同一個地方待得太久了,困于方寸之間,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