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的十年光陰,隻能維持大楚先帝一日,一日過後,他本就該失去前世的記憶,然後再也想不起這些前塵往事。
可在最後的時候,甯啓帝出手了,他不僅将大楚先帝的記憶保存到現在,還将大楚太後的記憶也找回來了。
大楚太後身體裏并沒有他們這樣的皇族血脈,即便是精通此道的苟望也覺得毫無辦法,可這些在甯啓帝面前,似乎都不是事情。
他是一個奇特的存在,誰也不知道這位大甯王朝的開創者到底能夠做些什麽,又想做些什麽。
很多人都看不明白他。
也有很多人不敢去看他。
朝着那邊場間走去的時候,甯啓帝想起這些事情,情緒沒什麽變化,隻是一閃而過之後,便開始想他在這世間行走的這些年。
那年帝陵重開,太史令、大祁先帝、顧泯和李鄉進入那座真正的大殿裏,甯啓帝蘇醒過來,告訴了太史令真相,讓這位謀劃千年的陰謀者震驚和死去,然後甯啓帝奪去了李鄉的血肉。
于是開始了行走世間和這場布局。
兩座王朝,無數強者,整個天下,都在局中。
那是一盤大棋,甯啓帝枯坐在棋盤前,身前隻有一盤棋,對面無人。
光以弈棋來說,在如今,整個天下恐怕就隻有東海之主孟秋池能夠有資格做到他對面,可那棋盤上的不止是一局棋的勝負,而是整個天下,既然如此,孟秋池也就沒了資格。
可以說這千年之間,沒有任何人能夠有資格坐在甯啓帝對面,即便是自視甚高的太史令,也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說起修行境界和眼界,城府和手段,甯啓帝是當之無愧的千年第一人。
不過一局棋下了很多年,也總算是到了最後了,棋盤上那枚棋子,仍舊沒有資格成長到能夠坐在他對面,但他需要這麽一個人,于是便将那個人放到了他對面。
棋到了最後一步,甯啓帝如今來收官了。
在這陌生又熟悉的皇城裏走着,即便是甯啓帝也想起了許多有關聯的事情。
他腳步微微放緩,似乎正在緬懷一般。
……
……
顧泯牽着柳邑的手,看着他的天下和臣民,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時間忽然停滞了一般。
那些在天上的雲彩忽然散去了,整個天空開始變得晴空萬裏,萬裏無雲,于是那太陽便顯得異常刺眼,普通人這個時候根本都沒辦法擡頭去看,就連那些修行者,也會覺得眼睛裏有些刺痛的感覺。
天地偉力,果真并不好相抗。
可下一幕,更爲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那太陽旁的天幕裏,出現了一輪明月。
那輪明月異常皎潔,即便是出現在耀眼的太陽身旁,也絲毫不遜色。
“日月同空?!”
沉默被打破,有人驚駭出聲。
衆人尋着聲音看去,發現出聲的人并不是什麽修行者,而是一個穿着官袍的官員,那個人臉色蒼白,年紀不大,但此刻臉上卻滿是困惑。
他不是旁人,是苟望。
是大楚欽天監的監正。
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一般人看不出有什麽問題,所以便有了他們這些觀天之人,經過曆代觀天之人的努力,無數人的總結,他們總算是對天地異象都有了一個模糊而清楚的認知。
光是放在欽天監的那本觀星之書,便有數尺那麽厚,上面記載着這個世間出現過的所有天地異象以及時間。
而其中,最爲重要,也最爲特别的……更是最爲罕見的,便是日月同空的景象。
白晝有日,夜晚餘月。
這是千萬年來,亘古不變的事情。
不,不是。
日月同時出現在一片天空的記載,一共有三次。
那三次,每一次都對這個世間影響深遠。
關于第一次,那記載更有些傳說的色彩,說是日月同空那日,也是人族誕生的時候。
而第二次,則是人族開始修行的時候。
前面兩次,都代表着希望,但到了第三次,便是徹底的災難。
那是萬年之前的第三次。
那次出現了日月同空,于是曆史便從那裏斷開,萬年之後的人們,就再也不知道萬年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如今,過了整整萬年,日月同空又出現了。
就在大楚皇帝大婚當日。
所有知曉這段曆史的修行者們,看着天上的日月,都震撼無語。
難道是大楚皇帝太過優秀,讓天地都忍不住贊歎,意味着他要将大楚王朝打造成一座萬古唯一的鼎盛王朝?
還是天地示警,認爲他并不該做這個天下共主,要降下災禍來毀滅大楚王朝?
但是不管如何,紛亂的思緒出現在每個人的腦海裏,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震驚中。
顧泯仰頭看了看那景象,隻是微微皺眉,然後把柳邑拉到了自己身後。
他對于這異象到底象征什麽,和能夠帶來什麽,其實一點都不關心,那些所謂傳說和象征,都是弱者給未知和恐懼披上的外衣。
他并非是弱者,自然不會有什麽想法。
突然之間,異變再次發生。
一條長數十丈乃至百丈的白龍出現在天幕上。
看到這一幕,幾乎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了顧泯。
因爲在過往的那些時間裏,很多人都知道,顧泯将青龍劍訣改進之後,時常與人對敵,便會喚出一條白龍。
如今這條白龍,隻怕也是顧泯的手段。
可他們都錯了。
因爲到了此刻,即便是顧泯,也在仰頭看着天空。
那條白龍翻騰在天空裏,無比的自在,像極了君王在巡視自己的疆域一般。
顧泯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從在場的所有修行者中掃過,最後落到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日光和月光在這裏交彙,而交彙的地方,便站着一個人。
一個讓所有人都會覺得陌生又熟悉的人。
說陌生,是因爲除去顧泯之外,所有人都沒有見過他,而說熟悉,則是因爲所有人都聽過他的名字。
“你還是來了。”
顧泯看着他,所有人也都看着他。
看着那人身上穿着的白色帝袍,聽着顧泯說的話。
然後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頓了一頓,一股難以形容卻又真實存在,無比強橫也無比壓迫的氣息突兀生出。
包括梁拾遺和白玉塵在内的這些人,在這道無比強大,又無比壓迫的威壓下,都有些不自在。
白玉塵皺了皺眉,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可沒等那場風雪席卷開來,便已經消失,就像是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
梁拾遺譏笑一聲,就要撐開自己的劍意,可這位劍道宗師,強橫無比的劍仙,也是在刹那之間便發現,自己的劍意根本散發不出去。
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一等一的強大人物,可在一道威壓下,便再也無法做些什麽,這難道不讓人覺得可怕?
女子劍仙什麽都沒做,她看向那邊靜立的男人,想了想,然後說道:“他就是?”
大應太後距離女子劍仙并沒有多遠,聽着這話,很快便點頭道:“他就是。”
同樣的三個字,不同的意思。
女子劍仙伸手按住劍柄,有些躍躍欲試。
她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東西,仔細來看應該是戰意。
在面對着強敵,或怯或戰。
女子劍仙當然是後者,但卻拔不出劍。
那個男人站在所有人的目光裏,過了一會兒,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一種種複雜的情緒開始人們心中生出,有敬畏、有緬懷、有興奮、更有疑惑。
這位傳說已經死去幾百年乃至千年的強者,爲何又活下來了?
活了一千年的甯啓皇帝,出現在他唯一的後人面前。
但那位年輕的皇帝,沒有任何開心的表現。
的确,曆史上出現這樣的事情出現過很多次,諸如一個叫做宋國的國家,哥哥做皇帝的時候被人擄到了北方,弟弟後來成爲了皇帝,便一輩子都不想再把他找回來,當時有個将軍很想帶回那個皇帝,也被毒殺了。
還有一個叫做明國的地方,哥哥也是被擄,弟弟做了皇帝,後來那個哥哥回來之後,便搶走了弟弟的皇位。
那個事件還有個稱呼,叫做奪門之變。
在皇位面前,一切的親情好似都顯得無比的脆弱。
如今消失千年的甯啓帝出現在這裏,出現在自己的後人面前,又是爲了什麽?
是爲了這天下共主的身份?
所有人都在猜。
“今天是最好的日子。”
甯啓帝說話了,在很久之後,他終于說話了。
這是回答顧泯之前的話。
顧泯挑了挑眉,他當然不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今天是他大婚,自己的父皇母後要遠處看着自己,若是自己死在今天,那會是個好日子嗎?
顧泯摘下那繁瑣的帝冠,脫去面上的冕服,然後便露出了一身雪白。
這一次,便是兩個一身雪白的帝王對立。
世上的事情不一定都是非黑即白。
“今天還有很多時間,事情倒是不多。”
顧泯笑了笑,問道:“能聊聊嗎?”
“想來你肯定還有很多問題。”
甯啓帝微笑道:“可你又有什麽資格去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