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寅訣是天底下殺力最強的劍訣,在顧泯手上,此刻便是天下殺力最強的劍道。
随着這些血紅的劍光生起,長淵真人的劍光,瞬間被擊碎不少,許多劍光化作劍氣殘留,卻也被顧泯毫不留情的斬開。
消散而去。
顧泯沒有提劍燭遊,到了他這個境界,一舉一動,皆是出劍,再不需要借助什麽外物。
在漫天的血色劍光下,歸劍閣仿佛陷入了無邊的煉獄中,好似一片血海裏,而在血海中央,便站着一個身着白衣的年輕人。
他如此耀眼,也如此平靜。
長淵真人怒喝一聲,傾盡全力一劍斬出,想要斬開這些幻像,也想要斬碎許多東西。
但最後依然是什麽都沒斬開。
那個年輕人還站在那裏,而自己出劍,劍氣已經被人消融。
他在這場劍仙和劍仙之間的較量中,沒有任何勝算。
“爲什麽?!”長淵真人喃喃道:“這怎麽可能?!”
他無法接受如今這結局。
他曾自認爲自己的劍道在殺這個字上已經做到了極緻,世上即便還有人比他更強,但絕不可能是在殺上弱于旁人。
站在無邊血海裏,顧泯看向他,淡然道:“說起殺這個字,世上又有何人能及得上我?”
“不可能?!”長淵真人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怒吼,但是片刻之後,他便有些失魂落魄,雖然很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但事情的确就是這般,顧泯比他年輕好幾百歲,卻在這裏以他最擅長的領域裏打敗了他。
這種潰敗是痛苦的,讓他開始質疑自己。
顧泯看着這位歸劍閣的老祖宗,搖頭道:“即便我比你更能明白殺是什麽回事,但是我也要告訴你,這劍道是錯的。”
說着話,顧泯開始招手,無邊血海開始消退,一道道璀璨的光芒生出,然後在頃刻之間,出現了一道道如同琉璃一般的光束。
整個世間,開始變得和之前不同。
如果說之前是無邊血海像是煉獄,那麽這個時候,琉璃打造的世界,便如同仙境。
顧泯想起那位前輩李扶搖的一劍造就的世界,有些感慨道:“金阙不是劍道的終點,金阙之上也不是,你以殺爲道,能夠走到金阙便不容易,但在殺之上,這條劍道,長路遙遙,幾乎沒有終點。”
說到這裏的時候,顧泯自己都在歎氣,劍道一途,的确終點是他都看不到的,強如白寅和他所見過的李扶搖,都自認并沒有停留在終點。
那劍道一途,或者說修行者,隻是茫茫修行路上一直前行的人們。
長淵真人喃喃道:“真有這麽長?”
他這一生,都太過自信和自負,才會變成如今這般。
他這個問題,顧泯沒有回答他,因爲他忽然聽見了一道劍鳴聲。
響徹整個歸劍閣。
那些金阙強者,忽然都看向遠處,看向那道劍鳴聲響起的地方。
衆人的眼神複雜,充滿了感慨。
他們知道,這是有人破境了。
那到底是誰破境了?
在歸劍閣,有劍修破境成爲了劍仙,那自然應該是蘇宿。
這讓人們響起之前得到的消息,劍庭掌教大典當日,梁照出現,奪去了留覓道的掌教之位,也斬殺了那位劍仙。
能殺劍仙的,自然就隻能是劍仙。
因此那位假的庚辛劍主成爲金阙劍仙的事情,已經是事實了。
而如今在歸劍閣,同樣是即位大典,蘇宿破境成爲另外一位劍仙。
很多年前,南陵最爲出彩的三個劍修,如今都已然金阙,可是這才過去多少年?
仔細算來,其實也才幾十年。
幾十年間,便已經出現了三個劍仙。
這樣的事情,在别的時代,是沒有的。
更何況這三位劍仙之中,還有一位天下共主。
很多人都在感歎,到底是因爲自己老了,還是因爲别的什麽?
顧泯笑了笑,看着走入那片琉璃世界裏的年輕人。
蘇宿揉了揉腦袋,看向顧泯,有些失望說道:“小顧,你不能忍一忍嗎?”
他說的是顧泯出手的事情,他隻要忍一忍,等到自己破境,成爲劍仙,那麽許多問題,就這麽解決了。
現在顧泯已經出手,歸劍閣今日已經出現風波,雖說并沒有發展到最爲極端的地步,但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有些麻煩。
顧泯笑道:“已經給你留了面子了,要不然哪裏有這麽麻煩?”
這倒是實話。
說完這話,顧泯便收了那些劍光,回到了場間,接下來的事情,不該他說些什麽和做些什麽了。
蘇宿看向那邊臉色頹唐的長淵真人,問道:“師叔祖如今還有什麽想法?”
不管有多不恥他,但輩分擺在這裏,蘇宿自然而然,都要保持尊敬。
長淵真人擡起眼,看向這個無比驚豔的後輩。
其實說起來蘇宿的師父,當年也是和他關系不錯的後輩。
長淵真人說道:“閣主之位可以給你,但你不可和大楚王朝走得太近。”
長淵真人這次出來争搶歸劍閣閣主之位,除去自己這麽多年的怨氣之外,還有一件事,便是因爲他對歸劍閣和柢山乃至大楚的關系很不放心。
他不願意歸劍閣被卷入這些事情之中。
在古道真人手裏,歸劍閣安然平靜的立于南陵,雖然沒有成爲最好的那座劍宗,但足以千秋萬代,一直存在。
對于一座宗門來說,什麽最重要,自然是傳承。
“他今日能滅明月樓,未來便能滅歸劍閣,人間帝王,多是狡詐之輩,哪裏有我們這些修行者純粹?”
長淵真人看向蘇宿,仿佛要看透他心中所想,“恐怕即便是你自己,也對他有些怨恨之意。”
同爲同代劍修,蘇宿一直都在顧泯身後,在外人來看,兩人的友情,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堅固,牢不可摧。
蘇宿皺了皺眉,然後有些生氣,“師叔祖你真的老了。”
“是個老糊塗。”
如果換個人,蘇宿隻怕要罵的更爲難聽,但對方是師叔祖,他隻是這麽“輕輕”罵了罵。
長淵真人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當真相信有什麽東西是永恒不變的?”
蘇宿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看着天空,然後很堅定的說道:“我相信。”
長淵真人失望道:“既然如此,這閣主之位,還是不能給你。”
如今顧泯在歸劍閣,不管如何,他都帶不走歸劍閣的閣主之位,但卻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隻要他帶着蘇宿一起去死,歸劍閣的閣主之位也隻能留給旁人了。
蘇宿有些失望道:“師叔祖這般老朽,你以爲長钰師叔祖看不出來你過些年肯定要回來禍亂歸劍閣,可爲何當初長钰師叔祖還要讓你活着離開呢?”
這句話裏有個當年的辛秘。
長淵真人不知道,蘇宿之前也不知道。
可在後山,他知道了。
長淵真人皺起眉頭,“爲什麽?”
蘇宿道:“當初長钰師叔祖的确想殺你,不過師叔求了情。”
這裏的師叔,自然是古道真人。
古道真人一直都是個仁人。
他或許是整個修行界裏最爲完美的修行者。
寬厚的不像是話。
長淵真人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不管如何,你和顧泯走得太近,就是斷歸劍閣的千萬年大計。”
聽着這話,蘇宿沒有生氣,隻是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年前和小顧的第一次相遇,而後的一次次相逢,兩人的交情一點點深厚下去,兩人之間,一直都沒有猜測過對方。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你錯了,師叔祖。”
說話的時候,蘇宿已經提起了劍,他低頭看了看,連這柄劍,其實也是蘇宿送給他的。
這樣的交情,怎麽會讓他懷疑。
即便自己的好友如今已經人間帝王,可那又如何?
錯了,又是錯了。
長淵真人聽了太多的錯了。
他很是生氣。
但更生氣的,是如今的蘇宿,提着劍。
……
……
觀禮的修行者們,又要去看另外一場劍仙的戰鬥,知禅卻來到了顧泯這邊。
“見過陛下。”
知禅微微躬身,顯得極爲謙卑。
顧泯看向他,有些意外。
“道友今日開口,着實讓人意外。”
聰明如同知禅,如何不知道其意。
“忘塵寺不能忘塵,早就不是什麽特别的事情了,天下都是陛下的,衆人想着表态,也不見得有什麽錯。”
知禅感慨道:“不過小僧卻并不如陛下所想的那般,如今小僧,依然覺得梁照是小僧好友。”
假的庚辛劍主梁照,事情敗露,大祁亡國之後,即便是劍庭裏諸多的弟子,都已經不恥與他,但知禅作爲忘塵寺裏都備受器重的那個人,卻還是沒變,卻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爲何?”
顧泯來了興趣。
“因爲梁照足夠純粹。”
知禅輕聲道:“即便他所行之事在外人看來,是卑鄙無恥的,但是他依然是個純粹的人,陛下和這樣的人爲敵,隻怕也恨不起來對方才是。”
顧泯沒想到知禅能夠看出自己的心思,但還是問道:“他冒認庚辛劍主,也能說成純粹?”
知禅說道:“如今世人都知道他曾經冒認了自己是庚辛劍主,那麽若是有人去問他,後不後悔,陛下猜他會如何回答。”
“不會。”
“那若是問他再來一次,會不會依然如此選擇,他又會如何?”
“依然如此。”
“陛下聖明。”
知禅說道:“虛僞的人,是做事情在意旁人的看法,因此改變做法,但心底卻還是在想,梁照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想要的,便要去拿,至于是不是走得錯誤道路,他不在意,即便知道是錯誤的,卻也要走下去,既然如此,如何不能說是純粹?”
從根本上來說,梁照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或是一個純粹的壞人,但他是個純粹的人。
他想要的,便要拿,他要做的事情便要做,不會因爲别的什麽原因來改變心意。
“小僧以爲,他能夠走到如今,還能在大破之後大立,就因爲他其實是個純粹的人。”
這樣的人做敵手可怕,但也可敬。
“小僧鬥膽預料,陛下和梁照,在未來的某天,還會相遇,還會有一場大戰。”
知禅微笑着看向顧泯,仿佛他來到這裏,就是爲了說這些話的。
顧泯不置可否。
但想了想,他還是說道:“不管如何,我希望戰場不會是這裏。”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泯極其真誠,一點都不假。
知禅沉默了一會兒,也說道:“陛下胸懷,當真廣闊。”
顧泯忽然興起問道:“你覺得梁照不會輕易倒下去,那你是怎麽看我的?”
既然梁照在他眼裏有這麽高的評價,那麽到了後來壓着梁照的顧泯,又是如何?
知禅有些失神。
他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這麽一個問題。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猶豫的開口說道:“陛下是個特别的人。”
“哪裏特别?”
“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