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和許然前後走進崇文樓,老太傅離開人世的事情,和之前崔老夫子一般,其實沒準備大肆操辦,就隻是通知下去便好了,像是他們這樣的讀書人,也并非是那種喜歡名利的。
許然眼睛有些紅。
前後兩位太傅,實際上對他來說,趙白圭對他要比崔溥對他,要好得多。
那是當真認真培養的。
崇文樓的官員們看到久久不見的顧泯,紛紛起身跪下相迎,一國之君,不管有着什麽别的身份,不管脾氣有多好,但是在君臣這裏的關系上,所有做臣子的,都不敢馬虎。
讓衆人起身之後,顧泯坐在原本許然的位子上,随手翻動了幾本折子,感慨道:“這些日子,天下各處都是事情,倒是讓你們不得空閑了。”
他已經知曉,如今這座崇文樓裏,六部重臣,每個人隻怕每天除去一日三餐之外,也就是兩個時辰的睡覺時間,其餘時間,都在批閱折子。
而作爲宰輔的許然,自然而然,肩膀上的擔子最重。
許然抽了抽鼻子,灑然道:“臣反正都是孑然一身,回到府中也是冷冷清清,在此地多忙些時候,也算是有各位同僚相伴,也算不錯。”
顧泯打了個哈哈,擡頭看向在場的衆人,笑道:“那諸位倒是得看看誰家裏有合适的女子,早些介紹給咱們的許宰輔,要不然一個人冷冷清清,可不是什麽好滋味。”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個場間衆人都轟然大笑。
“我記着梁尚書家裏還有個待字閨中的閨女,前些日子郢都好些人上門提親,可一個都沒被梁尚書看上,依着下官來看,讓陛下做媒,就嫁給宰輔大人好了。”
人群中,戶部侍郎蔣遠林笑着開口,這位戶部侍郎正是蔣雄山的侄子,在蔣家裏,也算是少見沒有投軍而走了一條别的路,在南楚第一次亡國之前,他便是戶部的官吏,如今新朝再立,他便已經坐到了侍郎的位子。
出身将門,他雖說也是飽讀詩書,不過性子也要放得開些,要不然怎麽敢在顧泯面前就這麽玩笑。
梁淇年紀要比許然大上十來歲,如今兩鬓也已經斑白,倒不是個腐儒,聽着下屬開口,也是半開玩笑道:“那感情好,就是怕小女配不上宰輔大人。”
顧泯笑了起來,“那沒關系,找個時間,兩人見見再說,至于成不成,另說便是。”
“說起來還真該把郢都城裏這些還待字閨中的姑娘們都找出來,然後和你們這些老光棍們見一見,說不定真能成一些,蔣遠林……朕說得便是你,蔣老将軍前些日子不也頭疼你的事情?”
蔣遠林臉色難看,但很快便笑嘻嘻道:“說起來這種事情沒啥意思,要是真把這麽多姑娘都找出來,指不定全部都朝着陛下看去了,正好,陛下登基以來,還沒選秀
,我看這事兒……”
蔣遠林說得興起,卻沒注意到,其餘官員都已經閉嘴,之前歡笑的聲音,這會兒都消散不見。
梁淇皺了皺眉頭,趕緊使了個眼神,讓蔣遠林旁邊的官員扯了扯他的衣袖,蔣遠林這才有些不舍的閉上嘴巴。
顧泯坐在案後,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蔣遠林好像是明白自己說錯話了,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那個坐在案後的年輕皇帝長得好看,看起來也不是個脾氣差的主,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到了這會兒,他就當真不會借着這個由頭來讓衆人知曉,到底這個天下,誰說了算。
隻是沉默許久,那年輕皇帝才幽幽說了句,“身體不好。”
短暫沉默後,蔣遠林沒忍住,噗呲一聲便笑了出來。
有了他打頭,很快便再有一片笑聲響起。
顧泯沒去理會,但就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原本無比枯燥的崇文樓,這個時候,氣氛倒是徹底活躍起來。
回過神來,顧泯看向許然,然後把趙白圭最後寫過的折子遞給他,顧泯過目不忘,已經将上面的内容看過一遍了。
隻是那些治國的措施,說到底還得是許然這樣的人去施行。
許然接過來之後,輕聲說道:“老大人真知灼見,但精力畢竟有限,有些地方,隻怕陛下還要好好斟酌。”
他這句話說得委婉,不過顧泯聽得明白。
趙白圭有許多主張,是他這一生的最後的成果,但不一定都适合如今的大楚,許然作爲晚輩,理應不去說趙白圭的好壞,何況對方已經故去,但是他作爲大楚的宰輔,有些事情,自然必須要說。
顧泯點點頭,說道:“其實有話便說,至少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許然微微一笑,但還是沒說話。
顧泯皺眉道:“難道當了皇帝之後,距離就肯定要遠一些才行?”
許然搖頭,“臣相信陛下會一如既往,可是臣不敢保證,自己會一如既往,若是以後變了,陛下要是念着情分不動臣,臣也會覺得愧疚。”
君臣之間有情分不錯,但不應該太過濃郁。
顧泯是聰明人,對此也明白。
自古以來,有多少君臣最開始如膠似漆,但到了後面,卻不得不勢同水火的?
不在少數。
“能夠有始有終,便是好事了,隻是這樣的事情,何其難也。”
許然有些感慨,這些事情,本來不願意說的。
顧泯沒接話,這個年輕皇帝隻是突然感覺到了一抹殺氣,然後眉頭一皺,消散在崇文樓裏。
……
……
等到顧泯來到街道上,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個殺氣騰騰的女子。
她腰間懸着刀,眼睛裏有些寒光。
還沒等顧泯反應過來,對方早就提刀,對着顧泯便遞出一刀。
滾滾刀光,閃耀長街。
顧泯好似後知後覺,最後才在刀光來到身前的時候,慌忙躲開。
一刀不成,那女子立馬收刀而立,一張臉上,大眼睛裏馬上就要泛起淚光。
顧泯趕緊把懷裏的東西塞到那女子嘴裏。
後者下意識一咬,一股清香便四散開來。
她看向顧泯手中,是半截茶糕。
這東西裏面有茶葉的清香,不過制作過程倒是不簡單,一般人根本不會做。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柳邑搶過顧泯手中的半截茶糕,有些狐疑的看向這個年輕人。
顧泯笑道:“猜的。”
他當然不會告訴柳邑,自己爲了知道這個事情,付出了多少。
說起來,他的那位老嶽丈,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吃完那塊茶糕,柳邑的臉色好了不少,但還是有些生氣問道:“既然都回來了,怎麽不來見我?”
她可是得到消息了,顧泯至少已經回來兩天了,可還沒來見她。
她最開始還能在皇宮裏等啊等,可等到了這會兒,還真是等不下去了。
是啊,世上有哪個女子,能夠允許自己喜歡的男子,在一城之中,卻不來見自己?
要是對方沒有個合适的理由,估摸着這事兒就完不了。
顧泯伸手替她把眼睛裏的眼淚擦幹淨,這才柔聲道:“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一回來就來見你,要是以後大楚出了什麽事情,隻怕史官們都要寫妖後誤國了。”
古往今來,倒是真有不少皇帝都是倒在美色下的。
柳邑有些驚訝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顧泯裝傻充愣,“沒什麽啊。”
很快,顧泯的臉色便有些古怪,他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柳邑,問道:“你真的以爲我會疼嗎?”
原來柳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伸手掐住顧泯的胳膊,她本來也就舍不得用力,再加上顧泯這會兒境界,哪裏還能感受得到痛意?
“你裝一下不行嗎?”
柳邑别過去臉,實在是太生氣了,眼前的男人,自己打不過,也說不過。
顧泯又是後知後覺的笑道:“真的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