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已到海面。
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大夢。
除去記不清王座上那人的面容之外,顧泯把其餘的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名叫秋天的少年有些訝異的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顧泯挑了挑眉,隻是問道:“我去了多久?”
秋天愣了愣,然後試探道:“差不多有半炷香?”
他對時間沒有那麽敏感,但也知道,眼前的年輕人,離開的時間不長,反正是很快便回到這邊的。
顧泯隻是點頭,不再說話。
仿佛之前經曆,隻是大夢一場。
隻是他如今,更加迫切的想要去到彼岸。
“等到解決這些事情,我便前往彼岸。”
他喃喃自語。
秋天這個時候,又滿是希冀的問道:“那個,回去之後,你們不會食言吧?”
他說的是白玉塵的承諾,他走這麽一趟,的确是差點把命都搭上了,原本是堅信白玉塵不會騙他,但到了這會兒,他卻有些發怵了。
人啊,好像都是這樣,在什麽都沒有可失去的時候,便什麽都不怕,可一旦擁有了些東西,便患得患失。
畢竟那是他唯一有的。
顧泯搖頭道:“不會,如果他不願意教你,我可以教你用劍。”
“爲什麽是用劍?”
“因爲我隻會用劍。”
顧泯很自然。
“也行吧,我不挑的。”
秋天有些勉爲其難的樣子,這讓顧泯覺得有些好笑。
“你覺得我教你練劍,是你吃虧了?”
顧泯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世上的修行者,估摸着有九成,現在都願意做我的弟子。”
秋天揉了揉鼻頭,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少年,這會兒終于說了一句心裏話,“大哥你吹牛比劍術更厲害吧?”
顧泯看了他一眼,終于不再說話。
這會兒,這位年輕皇帝真有殺他的心。
……
……
從北海來到北戎,在他這個金阙巅峰的修行強者的刻意提速下,兩人隻用了不到幾日。
很快便到了冬境城外。
從城外緩行,很快便到了山間。
那座木屋還在,秋天便肉眼可見的激動起來。
這幾日,兩人算是成了半個朋友,之前秋天偶爾開口,顧泯也知道了他是和自己娘親相依爲命長起來的。
那木屋裏,肯定便是他的娘親。
就在秋天想要沖過去的時候,顧泯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怎麽……”
秋天有些疑惑。
顧泯搖了搖頭。
“别去。”
依着他的境界,即便沒有看到木屋裏有些什麽,但已經能夠感受到了,一具婦人的屍體。
秋天的娘親,已經死了。
秋天看向顧泯,已經明白了些什麽。
一雙大眼,瞬間濕潤。
對于自己娘親的感情,隻有秋天自己最清楚。
顧泯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然後他松開了秋天的胳膊。
眼前的少年,畢竟要面對他應該面對的東西。
秋天在短暫的思考之後,跑往那邊的木屋,推開門的時候,少年雙手顫抖。
木屋裏,有一具屍體。
是才死去不久的娘親。
她閉着眼睛,臉上有些猙獰,脖子上有一道烏青的痕迹。
她是被人勒死的。
那個原本埋下不少錢的地方,已經重新被人挖開,裏面的錢被帶走了。
顯而易見,有人爲了錢,殺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秋天嘴唇顫抖,眼淚已經掉落到地上。
他原本想着,要是自己即便回不來,那些東西,也能夠讓自己的娘親活一輩子,可沒想到,這些東西,卻是害了自己的娘親。
“娘親……”
秋天嘴唇顫抖,輕輕的跪下,然後趴在自己娘親的身上。
從他記事開始,自己就是一直和眼前的娘親相依爲命,他從沒想過沒有娘親的日子會是怎麽樣。
在他心裏,自己不管去什麽地方,不管在何處,都一定是會有娘親在身側的。
可如今,娘親卻不在了。
秋天淚流滿面,無聲的淚流,他這個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已經傷心到了極緻。
顧泯站在門口,看着這個少年,搖了搖頭。
生離死别。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個趴着的少年忽然爬起來,看向顧泯,擡頭問道:“您肯定知道是誰殺了我娘親?”
顧泯點點頭。
他這般的修行強者,自然能夠知道是誰留下的氣息。
而且他還知道,那道氣息,就在山間的某座木屋裏。
“我不要修行了,您能給我一把刀,幫我報仇嗎?”
秋天的眼睛裏,滿是血色。
修行曾是他的夢想,但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所謂的修行,比不上自己的娘親。
“修行之後自然能報仇,何必如此?”
顧泯看向他,眼裏有幾分同情。
“可我一刻都等不了。”
秋天攥緊拳頭,如今的他,像是一頭野獸,擇人而噬!
顧泯歎了口氣。
指了指山間某處。
然後看了一眼遠處,一塊生鐵落在他手裏,很快便變成一把刀。
秋天接過去,提起刀就往山上走。
顧泯跟在他身後,緩慢而行。
冬境城外,群山之間,有無數的木屋,這些人的身世大多相當,沒有誰比誰更好。
但就是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不僅不會互幫互助,反倒是很害怕旁人比他自己過得好,自己在塵埃裏,也想要所有人都在塵埃裏。
這是一種很病态的心裏。
但卻是事實。
在山上的木屋裏,有一對男女。
男人生得五大三粗,如今正在肆意地啃着手中的雞鴨,另外一側,還有個拿着新買的胭脂,正在臉上塗抹的女子。
女子姿色一般,但生得極爲豐腴。
“當家的,既然拿了錢,也殺了人,怎麽還不走,要是那雜種回來了,知曉了事情,咱們不就是個死字嗎?”
女子看着銅鏡裏的自己,有些擔憂的開口。
那壯漢含糊不清的說道:“人是晚上殺的,錢也是晚上拿的,沒有人看見,咱們買的東西,也是跑了好幾十裏地去買的,沒人知道,反倒是這會兒跑了,等那雜種回來,肯定會想到是咱們動得手,到時候他一個修行者,咱們能躲到哪裏去?”
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大多都不是傻子,他們的腦子,甚至要比一般人,更爲靈活許多。
像是秋天之前離開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是這樣,他們也是這樣。
“但有了這麽多錢,咱們還住着這樣的地方,那還要錢做什麽?”
女人有些埋怨道:“整天還要提心吊膽的。”
那壯漢冷笑道:“你懂個屁,有這麽多錢,你帶到什麽地方去花?有命花嗎?像是現在這樣,能夠隔三差五的吃上肉,已經是不錯了,要是不小心,信不信你明天腦袋就搬家了!”
女子抿了抿嘴,她有些不高興,緣由是自己即便是買了心心念念的胭脂,卻也隻能在屋裏的時候才能塗抹,根本不能在外面去讓人看到。
“對了,當家的,你是怎麽知道那賤女人有這麽多錢的?”
女人還是有些不解。
壯漢低聲道:“她兒子當了修行者,能不給她錢?況且她兒子走後,當天就不接客了,這能是她?這些錢,咱們看起來是不少,但對那些修行者來說,就是個屁!”
女子低聲笑了笑,然後又說了些閑話,站起來扭動了腰肢。
原本還覺着不錯的壯漢,如今再去看這女子,其實眼中便早就透露着厭煩了,要不是總得小心翼翼的,他早就去城裏找那些漂亮女人了。
放下啃得差不多的雞鴨,壯漢就要去拿起一旁的鐵鏟,要将這些骨頭都埋進去。
可下一刻,咔嚓一聲,木屋的門就裂開了。
一個眼睛裏滿是血絲的少年,提刀站在這兩人身前。
少年的眼睛裏,滿是仇恨。
而那兩人眼裏,滿是驚懼。
……
……
顧泯站在山間,看着渾身是血的少年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少年身上多了一個小罐子,他點燃了那個居住了很多年的木屋,然後看了很久。
直到木屋變成了灰燼之後,他才轉過頭,朝着某處走去。
顧泯問道:“要去什麽地方?”
秋天木然的轉過頭來,看着顧泯,搖了搖頭,“不知道。”
一個人的希望,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但當那希望破滅的時候,便是世上最讓人難受的東西。
秋天當初是有希望的,因爲那些希望,他在北海上的時候,也覺得渾身都是動力,才能夠熬到那萬丈雪城前。
可如今沒有了。
他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顧泯看着他。
“跟着我走吧。”
少年一臉茫然。
顧泯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輕聲說道:“我覺得你練劍還不錯,跟着我走,我教你練劍。”
顧泯深深地知道,如果現在自己不管他,那麽很有可能他就會死在某個地方,屍體或許會被山林裏的野狗給吃去,沒有誰記得他曾經來過。
顧泯輕聲道:“既然來了一趟這個人間,自然要到處看看,然後留下些痕迹才好。不要白來。”
——
肯定有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