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境城外下了一場雨。
叫做秋天的少年在木屋裏收拾行李,實際上他也沒有什麽可以收拾的。
一堆小山般的錢,就在木屋裏。
他的娘親,那個苦難的女人,看着這堆錢,瞪大眼睛顫抖問道:“怎麽來的?”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如果憑她服侍男人去掙錢,隻怕是幾百年,都無法掙到這麽多錢。
秋天低着頭,在收拾行囊的同時,開口說道:“娘親不必擔心這些錢來路不正,兒子要離家幾日,若是能回來,以後肯定要帶着娘親過更好的日子。”
說完這句話,秋天便将地上鋪着的草席扯開,原來這裏早就被他挖出了一個深坑,他一股腦把這些錢全部都倒了進去,然後重新填滿這個洞。
隻把剩下的一吊錢拿給自己的娘親,再度囑咐道:“娘親雖然如今有了這麽多錢,但兒子沒有回來之前,也不可太過張揚,兒子走了之後,娘親可說自己染病,米面兒子已經買好,還請娘親就在這裏等着兒子回來。”
秋天擡起頭,十分認真地說道:“還請娘親,一定要等着兒子回來。”
受過不少磨難的婦人,看到這麽多錢的時候,其實早就明白,自己的兒子,去接下了一件天大的難事。
唯有性命,值得用這麽多錢來買。
婦人忍住沒哭出聲,隻是顫顫巍巍問道:“難道真的要這樣做嗎?平平安安一輩子,不是好事?”
秋天搖頭道:“兒子不願意一輩子都是泥水裏掙紮的那個人,也更不願意娘親如此活着。”
婦人沉默了,她的夫君早亡,而後便是自己獨自一人拉扯着秋天緩慢長大。
她對于日子有萬般不滿意,但也有一樣滿意的,那就是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的長大了。
有些事情,無法做到都滿意,那至少有一件自己滿意的事情,便已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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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說道:“娘親過得極苦,那就不能再苦了。”
婦人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疼愛的兒子,已經長大了,他不願意再過這樣的生活,而也在努力。
“娘親會等着你回來。”
婦人不再阻止。
秋天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重新開口道:“如果兒子不能回來了,請娘親也要好好的活着……”
說到這裏,秋天忽然覺得這句話不對,于是便換了個說法。
“兒子這趟要離開很久,請娘親一定要等着兒子回來。”
秋天看着自己娘親的眼睛,十分真摯。
婦人緩緩地點頭。
她無法拒絕自己的兒子。
然後秋天認真地向自己的娘親叩了幾個頭,背上背囊,就這麽在大雨裏,緩慢的出發了。
他離開木屋之後,沒有徑直朝着遠方而去,而是特意在周圍繞了一圈。
特意路過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木屋。
“秋天,去啥地方啊?這麽大的雨,不等雨停了再走?”
“去修行呢,今天那邊來人接我呢,一定要去哩。”
“你這是好福氣啊,能不能帶上我家狗娃,我看他從小就有靈氣,說不定也是個修行的苗子哩。”
“真的假的,秋天你是走了狗屎運了呀。”
一道道聲音在雨裏響起。
或是羨慕的,或是嫉妒的。
走完那麽一圈,秋天才真的朝着遠方離去了,他的臉上洋溢着高興的神色,看起來一點都不假。
人們等他走了之後,再去看他家裏的木屋,發現果真在門口挂上了兩個大紅燈籠。
按着他們這邊的習俗,這隻有在出了大喜事的時候,才會挂起的燈籠。
“還真是的,他家是出大喜事
了!”
“走了狗屎運罷了……”
一道道聲音響起,但這次,大家都已經相信了七八分。
他們相信,那個叫做秋天的少年,是被哪個不開眼的修行者看中了,要帶着去修行了。
是走了大運了。
……
……
大雨中,白玉塵和大應太後站在雨幕中,聽着那些話,看着那些人。
“這般淺顯的手段,也會起作用?”
大應太後身居高位多年,和那些大應朝臣打交道那麽多年,全然不相信這些人有這麽好糊弄。
白玉塵淡然道:“他們不是你的朝臣,也沒有那麽多的心思,他們隻是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見不得旁人過好,但旁人若是有一棵大樹可以乘涼,他們會生出害怕的情緒,反倒是不敢做些什麽,那個少年,雖然年少,倒是對人心,有了深刻的認知,他的天賦一般,但以後想來也會有些出息的,當然,前提是别死在海上。”
大應太後笑道:“你有些喜歡他,真要傳授他些真本事?”
白玉塵沒回避,直白的說道:“他本是個不錯的少年,可惜我見過更不錯的少年。”
大應太後知道他說的是顧泯,便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也不知道那個少年,能不能來搭救你。”
白玉塵沒說話。
顧泯成長的速度太快,對他來說,并非是壞事,但是如今就要他來北戎,或許早了些。
但那封信送到大陸之後,想來一定會有人來北戎,隻是不知道是何人。
如今的大陸,還有太多強者嗎?
和他交好的強者,又有多少?
歸劍閣的古道真人,來到這邊,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白玉塵正在想事情,大應太後已經伸手在雨幕裏扯出一個監視他們的強者,然後活生生的便捏死了那人。
大應太後從前治理國家,需要的鐵血的意志和手腕。
所以殺人,她沒有半點客氣。
白玉塵看了一眼,難得開了個玩笑,“爲什麽你一點都不害怕鮮血?”
大應太後很認真的回答道:“因爲我見過比鮮血更可怕的東西。”
這一次白玉塵沒有再說話。
然後他們兩人離開了這裏,開始南下。
他們好像一點都不關心秋天能不能離開北戎,去到北海深處,而是像是一對遊曆天下的夫妻,一路走走停停,去逛了許多大陸沒有的地方。
有些風景,實在是不錯。
這一日,他們兩來到一座山下,山下到處都是櫻花,但是山頂卻有不少積雪,除去這個之後,還有些岩漿在山頂的口子時不時的流出來。
這是詭異的景色。
白玉塵皺了皺眉頭,“這的确不是什麽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大應太後一隻手再度扯出一個強者,然後随手捏死,這才說道:“這麽古怪的地方,誰都沒有安全感。”
白玉塵笑了笑,沒有接話。
而後他們又去了一座雪山。
在深山裏走着的白玉塵,很是淡然,一身都是白色的他,很容易便和這天地融爲了一天。
幾乎沒有什麽人能夠分辨出來。
大應太後不喜歡這裏的雪,她覺得太冷。
但白玉塵不覺得。
他很喜歡這個地方。
然後他們碰到了一處溫泉,白玉塵解開衣衫,露出了完美的上身。
他的身體很勻稱,不顯得健碩,也不顯得瘦弱,而且很白,仿佛一塊美玉一樣。
大應太後看了幾眼,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然後她
的臉,有些微紅。
然後白玉塵踏入溫泉裏,把自己泡在裏面。
不多時,他的身上便開始溢出鮮血,很快便染紅了半座溫泉。
大應太後這才意識到他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她張了張口,“你怎麽……”
白玉塵搖頭道:“死不了。”
隻是看着猶如在血池裏的白玉塵,大應太後第一次覺得眼前的男人說話,并沒有那麽可信。
……
……
在北戎的海邊,出海捕魚的漁民,每日都有。
畢竟爲了活命,他們一日也不能停下。
在岸邊,有一個少年,正在客客氣氣的和一個年邁的漁民講價。
“您這漁船太小了,想來也破不開冰面,最多隻能賣一串錢。”
鼻子通紅的老漁民說道:“在很遠的地方才有浮冰,那個地方可沒什麽魚,你也去不了那個地方,所以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要買這條船的目的,隻是當做他是殺價的手段。
少年搖搖頭,“不管如何,您這條船太破,我隻能出一串錢。”
老漁民搖頭道:“不行,至少要一串半錢,要不然你拿不走我的船。”
“您本來已經出不了海,這船本來就是閑置,既然如此,還不如讓我把這條船帶走,而且一串錢不少了。”
少年很堅持,他拿出那一串錢,就在老漁民的眼前晃悠。
沒有什麽,比真金白銀更能打動人心了。
老漁民咬了咬牙,低聲罵了一句,“我就沒見過像是你這樣這麽會講價的小娃,算了球,你拿去吧!”
他一把拿過那串錢,頭也不回的走了。
隻是一邊走,一邊還在罵罵咧咧。
少年轉過頭去,走向那條自己才買下的船。
他在岸邊買了很多吃食,然後便登上了船,開始駕船出海,很快便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了茫茫的海域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或許永遠也回不來了,這也說不定。
因爲有些事情,本來就不确定。
……
……
東海一戰,落下帷幕。
東海之主孟秋池,跌落海底,生死不知。
那個垂釣的老頭子,收起魚竿,站了起來。
四海之主,南海最老,東海最弱。
他們其實是占便宜的。
有幾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後,皆是口稱老師。
老頭子負手而立,緩緩說道:“東海已破,準備登岸吧。”
“隻是登岸一事,不易太快,務必要和其餘三族同步才是,要不然事情便麻煩的很。”
在他身後,最爲高大的那個男人,開口問道:“老師,此時登岸,肯定是衆矢之的,說不定會有些損失,何不再緩一緩。”
老頭子斥道:“糊塗,此事早已經謀劃千萬年,到了如今,還瞻前顧後,有什麽意思?”
他身後的那人不再開口,隻是另外一道女聲響起,“師兄也是擔憂老師的身體,想來并非膽小。”
老頭子冷笑道:“我還能活多少年?隻要能在有生之年,看着這大陸重新歸于我們之手,便什麽都值得了。”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身後再沒有人開口。
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老人看着海面,感慨道:“就是不知道小孟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老夫還真是不願意看見他死在這裏。”
他對孟秋池有着特别的感情,這一點,其實身後的弟子們都知道,卻沒有人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