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梁拾遺離開柢山之前,顧泯是告知了阿桑的,但并未告知小師姐洛雪。
“才回來就要走,你還真待不住?”
阿桑神情淡然,看向山外,很難看出她是如何想的。
顧泯感慨道:“世道開始亂了,作爲一山掌教,若是修爲不夠,很難庇護這門下弟子。”
平日裏都還好,一旦是世道亂起來,尤其是如今這個世道,不少修行宗門都要進去攪合一把,之後會發生什麽,很難說清楚。
即便柢山一直超然世外,可在這大環境下,也很難獨善其身,到時候災禍來了,沒點實力的,都要出事。
“那老太婆有我替你攔下,你還擔心什麽?”
阿桑轉頭發問,言簡意赅。
顧泯輕聲道:“師姐又不是目光短淺之輩,自然知道這世上的事情,絕沒有眼前看到的這些,我早日提升修爲,于柢山而言,始終是好事,況且……”
顧泯笑了笑,“總是師姐庇護我,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夠庇護師姐。”
這是真心話,沒有半點水份。
阿桑轉過頭看他一眼,眼裏雖無笑意,但也十分溫和。
小師弟,終究是慢慢長大了……
“既如此,便去吧,早去早回,若有差錯,捏碎我給你的青符便是。”
阿桑講道理,而且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既然同意,就再不多說。
顧泯拱手,禦劍而起。
等到他的身影已不可見,洛雪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這個柢山的小師姐,如今這幾年,實在是張開了,變得更好看了些,人也更成熟了。
她拿着一根野草編就的螞蚱,一屁股坐在自家師姐身側,看着天幕,有些埋怨的說道:“怎麽小師弟每次下山都不告訴我?”
阿桑淡然道:“你以爲他想告訴我?”
洛雪啊了一聲,實在是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爲小師弟不告訴自己是因爲别有原因,誰知道會有這麽些事情。
阿桑淡然道:“若不是山上的事情要我看着,小師弟不會來告訴我的,這麽些年了,你還不知道小師弟的性子,他是最不願意咱們爲他操心的了。”
洛雪點點頭,這倒是有點道理。
小師弟的性子,她怎麽都有所了解了。
阿桑看了看遠處,“以前師父還在的時候,小師弟到處走啊走,我也總覺得他還小,後來師父離開,一看小師弟忙裏忙外,還幹成了好些事情,我一來慶幸當初師父是把柢山交給了小師弟,二來還真有些擔憂小師弟。”
“擔心什麽?”
洛雪仰頭問道。
“擔心小師弟的肩膀上的東西這麽重,會不會把他壓垮。”
……
……
顧泯來到天際,跟着劍氣,輕而易舉的找到了梁拾遺。
後者禦劍在天幕緩行,有些無精打采。
顧泯跟上他之後,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劍府門前的事情,随口一說,梁拾遺掏了掏耳朵,示意知曉,然後才漫不經心的說道:“四海之外有蠻夷的事情,這是諸多金阙修行強者都知道的事情,四海之主爲何能占有四海,也是和那些大宗門在老早之前就簽訂過協議的緣故。”
四海富饒,每片海都有陸地上沒有的珍惜資源,諸如北海的寒鐵一般,當初初代四海之主産生的時候,便和修行界的大宗門掌教定下過契約,曆代四海之主想要占有四海,便要爲這大陸鎮守四海,不讓海外蠻夷來犯。
這麽多年過去了,四海的海底,不知道已經埋葬了多少枯骨。
“那前輩爲何勝過女子劍仙之後,就離開了西海?”
既然梁拾遺知道這些事情,他理應留下來鎮守西海的。
梁拾遺吹了吹手指,自然而然的說道:“我沒想過做什麽西海之主啊,我勝她純粹是想要讨個媳婦兒。”
這百年來,無數劍修前仆後繼,去西海問劍女子劍仙,所在意的都是那劍道魁首和西海之主的名頭。
可他梁拾遺,沒這麽個想法。
“姑且西海之主還算是她,不過她不願意再待在海上,我也不願意,那就溜達一圈便是,至于鎮守的事情……”
梁拾遺也有些頭疼。
這沒事情發生還好,可如今已經有人跨過西海來到這邊了。
總不能不管不顧吧。
“也罷,等到事情了結,我再去西海待幾天。”
梁拾遺倒也明白,若是海外蠻夷再度來到這邊,是個什麽光景。
顧泯笑了笑,原本想說的北海之事,這就閉上嘴巴,不再說了。
畢竟才殺二十個年輕天才嘛,又不是什麽光輝戰績。
“前輩之前所說的那個怪異之地,究竟是什麽?”
梁拾遺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這件事情。
他想了想,然後緩慢說道:“我走了不少地方,還真沒有在别處看到過這東西,那似乎是一處破碎的空間,裏面兇險異常,随時有可能崩塌。”
早在之前,他和女子劍仙分開之後,梁拾遺便獨自遊曆,途徑北陵之時,在一處深山便發現了此處空間。
那處空間藏于一個樹洞中,梁拾遺并未踏足其中,但是從裏面散落出來的氣息在告訴他,那裏面絕對和這個世間不同。
“空間不穩,能容納的東西不會太多,據我推算,最多是兩個繁星境的修行者而已。”
梁拾遺如今境界已經快要觸碰到金阙之上,自然不會有什麽差錯。
“或許在咱們這個世間之外,還有别的世界,這便是通道!”
梁拾遺眯着眼,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顧泯聽到這個論斷,則是皺了皺眉,去過北海之後,他知道的事情已經不少,萬年前的大戰,便是涉及了無數的修行者,和無數的類似這個地方的世間。
說不定梁拾遺發現的地方,是另外一處戰場……
當然也有可能就是通向另外一個世界的通道。
“最爲重要的是,我在裏面,感受到了一縷劍意。”
梁拾遺認真道:“那若是一個劍修的劍意,便可說明那劍修十分強大,至少本尊強出我數十倍。”
“若不是,就該是一本劍訣,或是别的什麽,那就是機緣。”
梁拾遺認真的說道:“有許多危機,也有許多機緣。”
他看着這個算是自己半個弟子的家夥,神情無比認真,他自然不想顧泯死在裏面,但是那裏面的東西,梁拾遺作爲劍修很想知道,而且顧泯作爲劍修,也應該很想知道。
畢竟那可是比自己強大數十倍的劍意,那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那或許不僅是金阙之上,應該是一個全新的未知境界。
那個境界的劍修,到底該多強?
顧泯試探着開口,“或許金阙之上,才隻是起點。”
這句話是白寅說的,太過驚世駭俗,所以顧泯沒對任何人提起過,如今梁拾遺主動說起這些事情,他才跟着說了說。
“金阙之上,才是起點?”梁拾遺喃喃自語。
金阙之上,真的才隻是起點?
這若是換做那些普通的修行者,隻怕不會相信這番話,可像是梁拾遺這般一直在往前面走,而且是越走越遠的人來說,便不一樣了。
他越往前走,自然就知道這裏面的東西。
“或許真是這樣。”
梁拾遺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但很快他便笑了起來。“如此也是正好,若是金阙之上便是盡頭,那才無趣。”
像是他這樣的修行強者,不可能被一點事情就擊倒。
這才是他爲什麽能夠走到如今的根本,若是被三言兩語就擊倒了,那麽梁拾遺也不會成爲如今的世間劍道第一人。
“趕緊的吧小子,以後路還很長,我等着你和我并肩而行。”
——
北陵邊境,一座小鎮正處于大應王朝的一座軍事重鎮旁不遠,因此在此地,這些日子,來來往往就能看到不少騎軍來回。
大應王朝如今已然是開啓這場國戰,前頭的大軍陸續已經抵擋邊境,就在此地不遠的數十裏外紮營。
至于先頭部隊,已經展開攻勢。
雖然在此地聽不到厮殺聲,但是空氣中都彌漫着戰争的味道,在這個地方的大應百姓,都變得沉默寡言。
一家冷清的酒肆前,蘇宿正坐在石階上,曬太陽。
酒肆裏有個不過櫃台高的少年在和他說話。
“蘇大公子,今日要不要來二兩?”
那個少年年紀不大,臉上生了些雀斑,略微說得上清秀兩字。
“跟你說了,沒錢。”
蘇宿掏着耳朵,看着天上的太陽,倒也不覺得自己這簡單直白的言語有什麽不妥。
“實在不行,你拿兩個故事來換,我偷摸着給你打二兩酒,掌櫃的肯定不知道。”
少年賊兮兮的低聲開口,想來是怕被人聽到了這番話。
蘇宿皺眉道:“你小子别說是二兩酒,就是兩斤酒,都換不來我一個故事。”
少年從櫃台後面走出來,就坐在酒肆門口的長凳上,愁眉苦臉的說道:“蘇大公子,你就行行好吧,上次那故事才說到開頭,之後怎麽了,至今都沒了下文,我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個月了,真不行了,你就行行好,給我說說?”
前些日子蘇宿來到這邊,忽然覺得遊曆世間沒啥意思了,就在這邊歇歇腳,在那邊客棧弄了間房,沒事的時候就在這邊酒肆喝酒,之前喝酒的時候,喝開心了,就講上那麽幾個故事,故事不假,要麽是歸劍閣先祖經曆過的事情,要麽就是他見過的事情,反正都是修行者的故事,哪裏是少年這樣的人聽過的。
因此一聽起來,就來了興緻。
原本他每天就等着蘇宿講故事給他聽,可誰知道蘇宿喝了一段時間的酒之後,忽然覺得他家的酒沒味道,這就不願意喝了,沒了酒,自然也就沒了講故事的心情,因此這少年這麽久,都沒能等到他想要的故事。
不過他也知道蘇宿看着年輕,一看就是走南闖北的人物,他也沒什麽辦法。
蘇宿擡頭笑了笑,“你小子每天沒事别想着我這幾個爛故事,我記得鎮上那個蘭花姑娘,你不是挺稀罕,怎麽不去纏着她?”
那個蘭花姑娘是鎮上的賣花姑娘,生得還算是秀麗,一直都是這小子喜歡的姑娘。
聽着蘭花姑娘,少年原本還算是有些生氣的臉,一下子就丢了生機,他有氣無力的說道:“别提了,蘭花姑娘這些日子喜歡上趙夫子了,趙夫子一肚子學問,我哪比得上?我除了比趙夫子好看一些,别的,都不如他的呀。”
趙夫子是鎮子東邊私塾的教書先生,說起學問高低,反正是要比這個少年高得多的。
至于容貌。
蘇宿承認,這家夥長得要比趙夫子好看一些。
“這就不敢去了?你這小子膽子太小了,注定打一輩子光棍。”
蘇宿瞥了這少年一眼。
“你放屁!我生得這麽好看,不會沒有姑娘不喜歡我的!”
蘇宿哦了一聲,冷笑道:“你也叫好看?”
少年有些心虛,低聲道:“我除了有些雀斑之外,難道不算好看?”
這小鎮裏的百姓都很普通,長相普通,這一輩子更是普通,像是少年這般的長相的,居然也是少數。
“别的不說,我有個朋友,就比你長得好看一萬倍。”
蘇宿老神在在。
“一萬倍?!”少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淨吹牛!”
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酒肆門口,正好有兩個人并肩走來。
其中一個,光是看了一眼,少年就呆住了。
這……怎麽世上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啊!
關鍵是蘇宿還朝着對方打招呼呢。
這真是他朋友?
蘇宿站起身,去搭上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肩膀,看着少年,得意洋洋的說道:“介紹一下,這個就是我朋友。”
顧泯微笑看向少年,“你好。”
少年瞪大眼睛,死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宿不再理會他,轉而看向一旁的梁拾遺,眼睛放光。
“梁前輩,好久不見,這些日子又鼓搗出什麽新劍招沒,給晚輩開開眼?”
梁拾遺貴爲劍道魁首,蘇宿不打劫對方都覺得對不起對方。
梁拾遺沒好氣的看了這家夥一眼,沒有說話。
相比較起來,他更願意和顧泯打交道,不過這兩個人都學過他的劍,都可以算是他的徒弟。
“讓顧泯給你說。”
梁拾遺抛下這麽句話,就朝着酒肆走去,路過那個少年身側的時候,梁拾遺開口道:“打酒來。”
“你們怎麽找到我的?”
蘇宿揉了揉半個多月沒洗過的頭發,看着有些不解。
顧泯指了指酒肆裏喝酒的那位,笑道:“天底下有他找不到的劍修?”
一說這話,蘇宿就沒話說了。
對方不管用什麽招數把他找到了,都是正常的,誰叫對方頭上頂着個劍道魁首的名頭。
不管怎麽都有道理。
想了想,蘇宿轉頭朝着酒肆裏吼道:“梁前輩,你的白鹿呢?烤了?”
梁拾遺喝着不算太好的酒水,漫不經心的說道:“借給人騎了。”
蘇宿嘿嘿一笑,正想多問一句是誰,梁拾遺便看了他一眼,讓他氣府一陣動蕩。
得了,不問還不行嗎!
蘇宿嘟囔道:“這事兒鬧的。”
“對了小顧,你這次搞到多少寒鐵,不得送些給我?”
蘇宿開口就是要寒鐵,不過依着他們的交情,也沒什麽問題。
顧泯笑道:“早知道你要,我已經送到歸劍閣了,你那位吳師叔親自接手的,要不然發個飛劍問問?”
蘇宿嘿嘿一笑,“咱兩誰跟誰,難不成我還不相信你小顧。”
“說吧,來找我做什麽。”
說了些閑話,最後總算是到了正題了。
顧泯點點頭,和蘇宿說了些之前梁拾遺告訴他的事情,反正都是轉述,有什麽問題梁拾遺也在一旁。
蘇宿眼睛裏有些光,然後他三兩步走進酒肆,來到梁拾遺身側坐下,有些憂慮的說道:“前輩,你這地方可不是個好去處,萬一要是死在裏面了,豈不是慘兮兮?”
梁拾遺瞥了他一眼,啧啧道:“你要是不想進去,正好,我讓顧泯再去找個繁星境的,别的不說,梁照肯定願意。”
聽着這一開口就要換成梁照,蘇宿立即搖頭,一臉正色說道:“這就免了,我覺着前輩選擇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不能辜負前輩。”
梁拾遺笑而不語。
顧泯從外面走進來,也是坐下。
當世的确找不出幾個能夠替換蘇宿的年輕劍修,況且顧泯已經不計算在内。
而且梁拾遺爲何找他們,這當然是有私心的。
畢竟這兩個人,都算是他的弟子,不找他們,難道找别人?
“我先說好,裏面的危險不小,要是真死在裏面,也别怨我,最多怨自己沒多踩幾堆狗屎。”
梁拾遺看了蘇宿和顧泯一眼,“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安然歸來,不然柢山和歸劍閣,那得把我祖墳掘了。”
這句話倒不是玩笑話。
蘇宿嘿嘿一笑,顧泯也是淡淡一笑。
梁拾遺再度看了兩人一眼。
沉默一會兒。
“那道劍意散落出來,卻還帶着訊息。”
梁拾遺正色道:“那是一句話。”
顧泯開口問道:“什麽話?”
“天地雖大,我隻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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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五千字,對現在的我來說,算爆更了,明天争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