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跨越千年的一次相見,這兩個人,雖然身體裏都有相同的血脈,但是兩個人,中間有足足千年的光陰。
千年前,甯啓帝橫推一個時代,擡頭所見,無人能與之匹敵,千年之後,顧泯在微末中崛起,如今雖然還是沒有太大的成就,但好歹也是柢山掌教,年輕一代無可厚非的第一人。
這兩個人,都足夠優秀。
可是自從甯啓帝離開帝陵到現在,已有了快十年光景,這才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而已。
看着這個滿身都是書卷氣息的白袍男人,顧泯有些失神,他擡頭看了看白袍男人身後的建築,确定這是一座道觀,這才朝着那白袍男人拱手行禮,帶着些歉意說道:“在下唐突了。”
在深山裏發現一座道觀,自己莫名其妙就闖了進來,實在是有些唐突。
甯啓帝看着自己這個唯一的後人,微笑道:“既然能見,那就是緣分,何必說這些呢?”
他邀請顧泯過來,在一側的石桌坐下,然後拿出茶壺,倒了兩杯茶,茶香四溢,一下子便讓顧泯感到心神舒暢。
“先生這茶香氣撲鼻,想來不是凡物吧?”
顧泯聞着茶香,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便斷定這茶葉絕對不是凡品,隻不過甯啓帝隻是搖頭,“後山随便采的,山中野茶,也就是個茶香拿得出手了,你若是喜歡,我這裏還有幾兩茶葉,都送給你。”
說着話,甯啓帝已經拿出了茶葉,裝在一個小紙包裏。
這讓在遠處的赤發都皺起了眉頭,這茶葉可不是普通的茶葉,那可是當年甯啓帝在那位茶聖最爲珍愛的茶樹上采摘下來的,天地之間,再沒有别的茶葉能夠與之比肩了。
況且那棵茶樹如今已經不知所蹤,整個世上,也不可能再有别的茶葉出現了,因此甯啓帝這點茶葉,隻怕是孤品了。
顧泯看了看那些茶葉,又喝了口茶,頓覺口齒生香,越發覺得這是好茶,但第一次見面,便要收人重禮,顧泯覺得不合适,于是便推脫道:“先生好意心領了,不過在下還是更喜歡喝酒。”
不知道爲什麽,顧泯總覺得自己和眼前的白袍男人和親切,仿佛他們之間,有什麽聯系一般,正因爲如此,他才放下了不少戒備。
“喜歡喝酒,我這裏也有些,我讓人搬出來你喝喝看。”
說着話,甯啓帝就轉頭招呼赤發,後者一頭霧水,心想這小道觀裏也沒見有酒啊。
可等赤發走進正殿,偏偏又真是在門口看見兩壇子酒,那酒壇子不大,封泥也算是完整,但還是止不住的香氣外溢,光是聞那麽點酒香,赤發就能笃定,這酒至少也是放了千年了。
用千年時間來沉澱,隻怕是泡尿也好喝得不行了!
況且這酒既然是甯啓帝帶在身上的,能差了?
這樣一來,即便是不太喜歡喝酒的赤發也被勾起了酒蟲,但他還是疑惑,雖然這位陛下和門外的那個年輕人,的确有血脈聯系,但是說來說去,也不見得非要對他這麽好才行啊。
赤發抱起兩壇子酒。
來到石桌前。
顧泯看了他一眼,但沒有認出他是誰。
一位金阙境,一位金阙境之上,這樣兩個人,想讓人不認出來,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打開酒壇,倒出清冽的酒水,甯啓帝推過去一個酒碗,“嘗嘗看。”
他率先喝了一口,微笑不語。
顧泯跟着喝了一口,微微皺眉。
“怎麽,酒不行?”
甯啓帝溫和開口。
這聲音配着酒,讓人如沐春風。
顧泯苦笑道:“不是先生的酒不行,隻是這酒太好,喝了之後,哪裏還能喝得下去别的酒?”
他在去北海之前,找了個酒肆打了不少酒,可那些酒算不上是什麽好東西,至少和目前這個比起來,要差太多了。
喝了這個,再喝他自己的,那不就得寡淡無味了嗎?
甯啓帝微笑道:“說起釀酒的手藝,柢山不差的,怎麽,你上山學了劍,沒學怎麽釀酒?前些年我認識那些個劍仙,不都有一手釀酒的手藝?”
顧泯才喝了半碗酒,就聽到這麽些話,他有些迷糊的問道:“先生怎麽知道我是柢山弟子,還有,柢山至少也有好幾百年沒出過劍仙了……”
柢山上一個能夠說得上劍仙的劍修,距今也有不少光景了。
甯啓帝笑道:“你這麽一張臉,誰認不出你來?再說了,常遺真人當真不會點劍術?”
這樣一說,就有點合理了,顧泯臉頰有些微紅,看着眼前的甯啓帝,他也明白,眼前這個看着一身書卷氣息的白袍男人,說不定就是某位隐居山林的大儒。
這世上奇妙的事情何其多。
碰到多了,顧泯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了。
甯啓帝要去倒酒,顧泯趕緊伸手,搶先一步,給對方和自己都又倒了一碗酒,這種事情,還是得晚輩來,讓長輩倒酒,一次不知道就算了,可多了這麽幾次,就沒啥意思了。
放穩酒壇,甯啓帝看着顧泯,感慨道:“說起來我和常遺真人還有些交情,不過如今他已然離去,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常遺真人離開這個世間的事情,不會有太多人知曉,旁人隻知道他和白玉塵有過一戰,至于别的,肯定不會知曉。
當然了,也難保有那些大宗門,知道那些個辛秘。
不過既然甯啓帝這麽說了,那肯定就是和常遺真人有交情的人了,這一點顧泯已經不能否認。
“家師修行半生,唯一所願便是破開金阙,如今得償所願,也算是一大幸事。”
甯啓帝端起酒碗,“常遺真人這一生倒也真是癡迷修行,若是分幾分心在柢山上,又何至于給你留下這麽個攤子?”
這三言兩語,甯啓帝便已經将常遺真人,将柢山的事情,都說得清楚了,顧泯再沒有一點懷疑,他隻是低頭喝了口酒,并沒有說些什麽,不在外人面前談及自家師父的對錯,本就是做弟子的應當的。
“雖說是萍水相逢,但有些問題,到底也想問問,也是我最近讀書讀到這裏了,有些事情,書上寫的沒那麽清楚,我遇到你,也算是緣分,恰逢其會,看着我請你喝茶又喝酒的份上,替我解惑?”
甯啓帝如今就像是一個讀書遇到了難題的讀書人,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替他解惑的人,感覺有些急迫。
但實際上就麽一會兒,在一旁的赤發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佩服自己這位陛下了,怪不得說做皇帝是個技術活兒,畢竟這每天要面對這麽多臣子,說變臉就要變臉的本事,那得有,還有該裝什麽便裝什麽的本事,也得有。
說是那些戲子唱戲好,其實論起來這功夫,隻怕是遠不如當官的。
至于做皇帝的,那不比當官的更厲害?
那就要說了,這千年來,哪個皇帝有眼前這位做得好?
顧泯喝酒點頭,沒有推脫。
甯啓帝放下酒碗,将腰間的那本野史打開,正好翻到一頁,上面記錄的是曆史上某位梁國的國君,在他做國君的時候,梁國短暫被人篡位,他被逼着當了和尚,不過沒幾年,那個亂臣又被斬殺,大臣們請他回去繼續做皇帝,可他就不去了,偏偏要做那寺廟的住持。
這麽件事情,流傳很多年,也有很多人想不到這到底是爲什麽。
顧泯也知道這段曆史,小的時候他在郢都城裏,每日裏其實沒有什麽别的事情,就是日複一日讀書,各種書,都讀過。
“南楚沒了,你還活着,如今坐擁柢山,南陵也開始亂了,北陵這邊已經有大軍要南下,想來再過些日子,大祁境内,就要流民四起,亂起來是遲早的事情,那到時候,你是繼續做柢山掌教,還是想着再做一次南楚國君?”
顧泯面臨的事情,和那野史裏記載的梁國皇帝,其實很是相似。
顧泯搖搖頭,“做柢山掌教,挺好的。”
“那對南楚百姓,沒有愧疚?”
甯啓帝小口喝着酒,喝了幾口酒,又開始喝茶,看着很是怪異。
“會有,隻是覺得不打擾,才是如今最好的決定,他們如今算是大祁的子民,自然有大祁庇護。”
“倘若大祁護不住呢?”
甯啓帝眯着眼,不等顧泯反駁,繼續說道:“大應兵鋒所指,大祁如何應對?戰火如今是燒到邊境,等到了以後,長驅直入,每過一座城鎮,就是一場災難,在戰争面前,沒有什麽道理可講,即便大應打得沒那麽快,但大祁内部就會出問題,到時候呢?一個才歸于大祁版圖不到三十年的地方,你說大祁能有多用心?”
顧泯皺眉道:“南楚國境在南海之畔,大祁腹地,除非戰争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不然如何能夠打到這個地方?”
“戰争非要殺人才是災禍?”
甯啓帝的聲音有些冷,他緩慢說道:“戰争是什麽?不是單純的流血死人,是國力的碰撞,一旦開始戰争,糧草,兵器甲胄戰馬,甚至于壯丁!”
“前面死了人,後方就要招募兵士,優選是什麽地方,是大祁那些富饒的地方?還是才納入版圖的那些原本的小國疆域裏的百姓?糧草要從什麽地方征發?不還是這些地方?所以戰争一開始,那些南楚百姓,就已經卷入進去了,這種事情,沒得挑。”
戰争永遠都是殘酷的。
甯啓帝說得這些,都是真的,當初甯國一統天下,之後再開啓戰争,自然不會先從甯國原本的疆域裏的百姓下手,自然是先找遺民,畢竟親疏有别這四個字,明晃晃的,由不得你不相信。
這就好像是一家人,原本其樂融融,但後來父親再娶,找了新的媳婦兒,後娘對她自己的兒子,和對原本這家裏的兒子,一定會有區别的。
這一點,無可厚非。
甚至換做大部分人,都會這麽做。
甯啓帝又問道:“抛開我之前所說的不談,再說說南楚百姓在磨難之時,要讓你這個國君重新站出來呢?你怎麽辦,拒絕?”
顧泯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但甯啓帝已經又堵死了他的口子,“柢山可容不下這麽多的百姓。”
顧泯臉色發白,今天之前,他所思所想,沒那麽多,而且那個時候的局勢,也不像是現在這麽難。
但現在不同,大應開始南下,大祁之後就要面臨戰事了。
“其實做一國之君,和做掌教,沒太大的差别。”
甯啓帝微笑道:“世上的事情,看起來天差地别,實際上呢,也就那麽回事。”
顧泯喝了幾口酒,壓下心中的震撼,而後才擡頭看向
甯啓帝,“先生果然讀過很多書,真知灼見,在下佩服。”
“你佩服我沒用,這些事情是你要解決的,我解決不了。”
甯啓帝溫聲道:“自小磨難,這一生說起來也不容易,但肩上的責任在,沒辦法。”
目前的局勢已經是這樣,顧泯其實沒什麽選擇,隻是他現在唯一有問題的,便是自己不夠強大,不夠強大這就意味着,他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處境會更艱難。
“我會去鹹商城一趟。”
顧泯目前也有個解決的辦法。
“和梁照談?”
甯啓帝冷笑道:“爲何一定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手上,命運這種事情,不管是别人的還是自己的,一定要放到自己手上才安穩。”
他看向顧泯的眼裏,有過一抹失望,但很快便都消散了。
顧泯不說話,隻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他自己有考慮,當下他其實做不了什麽。
甯啓帝不再多說,喝完一碗酒,就眯着眼,不打算主動張口了,有些事情,他做得了很多很多,但是最後拍闆的,還得是顧泯自己。
千年之後,他這個後人修行這方面沒什麽問題,現在來看,至少在這萬年裏,他都是排得上号的,但是他如果和常遺真人是一類人,那還真不該生在帝王家。
“先生,若是要再建南楚,是否就不能偏安一隅了?”
顧泯主動開口問到這裏。
“這不是屁話嗎?”
“就連三歲的小孩子都知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要做蝦米,躲來躲去的,也隻是蝦米,某一天被魚看到,你能跑,往哪裏跑?不僅要做大魚,還更該做岸上的漁夫!”
甯啓帝譏笑道:“要想真正有萬世太平,你覺着依靠别人能行?都不如自己來幹。”
他今日的這番話,其實也沒有想要馬上打動顧泯,隻是想着在他的心裏種下種子,有了那麽顆種子,遲早是要生根發芽的。
“即便沒有野心,爲了南楚百姓,你不能做些什麽?”
這每句話,都落到顧泯的心間了。
赤發站在一側,聽得心驚膽戰,如果之前他認爲甯啓帝所說的都是開玩笑的話,如今他的一言一行,就真的是讓他有幾分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讓顧泯來做這個皇帝了。
天下共主,看起來很難,但是身後站着一個金阙之上,又是千年來做這些事情最有經驗的人在給你鋪路,那真的也就不太難了。
甯啓帝這樣一位皇帝,當年何曾給這樣給一個年輕人鋪路,他如今這樣做,赤發隻能理解爲,他真的很欣賞眼前的年輕人,也很想再把天下交到一個具有大甯皇族血脈的人手裏。
甯啓帝有選擇嗎?
好像沒有。
顧泯喃喃道:“我會好好護着他們的,因爲他們曾經是南楚的子民。”
“現在機會很好,崇文樓代表着天底下的文人,現如今不在大祁也不在大應,你争取到南楚,事情就成了一半,另外吸納其餘遺民入南楚,拿民心,那些大祁的世家大族,不會關心誰做皇帝的,你隻要給出他們想要的,都能成。”
甯啓帝緩慢開口,一字一句,都是教導顧泯要如何做。
誰又敢說當初崇文樓的那位太傅大人對大祁心灰意冷不是他一手安排的?
甯啓帝雖然才從帝陵裏走出來沒多久,但是他的手段,在細微處,已經有了效果,至少如今的亂局,就是他一手所造就的。
什麽桓霧,什麽算計千年,在他面前,的确是一條狗都不如,甯啓帝要破他的局,或許都要不了一日,半日光景,也就夠了。
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區别。
況且他本來就是這個世間天才中的天才。
不過甯啓帝這會兒雖然說了這麽多,但是顧泯卻沒有聽到多少,他如今已經昏昏沉沉,
那酒入口的時候并不醉人,但是到了後面,就越發的醉人了。
任他是個飛光境的修行強者,也沒辦法。
他腦海裏在翻來覆去的想那麽些話,最後覺着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然後就倒在了石桌上,整個人都昏睡過去了。
不過他身上這會兒,其實在外面冒着白霧。
赤發看着這一幕,皺眉問道:“陛下,這是什麽酒?”
一般的酒水,可沒有這麽個效果。
甯啓帝搖了搖喝了大半的酒壇子,裏面的酒水,其實已經見底了,顧泯看起來沒喝多少,其實還真是喝了不少。
一大壇子。
“當年茶聖的名頭足夠響亮,那位酒聖也不差。”
茶聖陸羽,酒聖杜康,這兩位其實當年都是修行界裏赫赫有名的人物,陸羽因爲那棵茶樹被修行者們挂念,實際上酒聖杜康這輩子也釀了九壇酒,每壇酒都有名字,自然喝了之後,也各有好處。
“桃花、赤水、一氣、長夢、離神、呢喃、見雪白、壽延、遊臨。”
甯啓帝緩慢說道:“這家夥一輩子不是在釀酒,就是在釀酒的路上,一輩子也就釀成了這九壇酒,自己卻隻喝了一壇,朕拿了他四壇酒,前些年做皇帝朕喝了壽延和遊臨,如今隻剩下這一氣和呢喃了。”
酒聖杜康這一生,到處奔波,收集了不知道多少材料,最後才釀成了九壇酒,每一壇都是珍品。
“剛才喝的就是呢喃,這壇酒,沒多大作用,除去基本的提升修爲之外,别的,也就是能醉人了,能把朕這幾句話,都好好的記在心裏。”
甯啓帝看着昏睡不醒的顧泯,啧啧道:“一覺起來,忽然就變成繁星境了,你說這小家夥會不會覺得不可置信?”
赤發有些無奈,“喝頓酒就要破境,這事情放在誰身上能接受?”
顧泯雖然之前已經到了飛光境頂峰,距離繁星境,也隻有一道門檻,但是想要跨過門檻,本來沒這麽容易的。
可這酒聖的酒都喝了,還真就簡單了。
“你說這小子,想的是什麽,他是不是想着還要五十年才走到金阙?”
赤發笑道:“依着臣來看,估摸着他還真想的不止五十年。”
“最多十年,多一天都不要說他是朕的子孫。”
甯啓帝笑道:“三年結發,七年金阙。夠不夠?”
赤發苦笑道:“陛下,整個修行界的曆史裏,真有這樣的人?不到五十歲的金阙境?”
“拔苗助長可不是什麽好事。”
甯啓帝搖頭道:“一個庚辛劍主,身上又流淌着朕的血脈,五十歲夠了,多一天都是浪費他的天賦。”
赤發隻能苦笑着點頭,對于這件事,他還真不敢相信,不到五十歲的金阙境,這可不是萬年唯一的說法了,怕是萬年之前,也沒有吧?
甯啓帝想了想,還是皺眉道:“這小家夥天賦足夠,也有股子韌勁,但是他野心不夠,想要做天下共主,自己沒野心,怎麽能成?”
赤發雖然很想說一句,人各有志,但這會兒也沒說話。
“行了,讓他好好琢磨吧,咱們去邊境看看,這場戰争雖然沒那麽壯闊,但也好多年沒見了。”
甯啓帝站起來,這就要走。
赤發盯着桌上剩下的那壇子酒和那包茶葉,有些眼饞。
這世上能夠喝到茶聖陸羽那棵茶樹上摘下來的茶葉泡的茶的人,屈指可數,能喝到酒聖杜康這九壇酒之一的人更是寥寥。
而同時能夠喝到那些酒和喝到這些茶的,也就隻有甯啓帝一個人。
而如今,第二個人,就是顧泯。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甯啓帝送出的東西,實在是太過于豐厚了。
“都留給他吧。”
甯啓帝看了顧泯一眼,眼裏沒太多情緒。
……
……
顧泯一覺,睡足了半個月。
他醒來的時候,身上有些飄落下來的樹葉,吐出一口濁氣,顧泯看了看周圍,忽然之間,他就愣住了。
“破境了?!”
感受着身體裏那更加強大的氣機流轉,顧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是睡了一覺起來,就真的破境了。
從飛光境到繁星境,自己用了多少日子?
顧泯有些不可思議。
他看向桌上,那包茶葉和那壇酒還在,顧泯站起來,在道觀裏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有人,正殿裏面的那些東西,早就腐朽了。
這明顯是已經有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沒有居住的痕迹。
顧泯沒來由的想起一樁記載在某本神鬼異志上的故事,說是一個樵夫在山林裏砍柴,看到兩個人在下棋,于是停下觀看,等到一局棋下完,他再去拿斧頭,斧頭都已經腐朽,等到回家之後,更是奇妙,原來他這一看,便已經過了百年。
這雖然是百姓相傳的故事,但其實還真有可能,當然了,這要那個樵夫是修行者才行,修行者一頓悟,有可能十年,也有可能百年。
顧泯有些疑惑的回到石桌前,自己這破境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拿已經喝光的那壇子酒,壇子上纂刻的有兩個字,呢喃。
再去看另外一個沒有開封的酒壇。
上面有兩個大字,一氣。
顧泯默默念叨着這幾個字。
忽然間,他猛然擡頭。
又想起一個傳說。
傳言千年之前的酒聖杜康,耗費畢生精力,釀造了九壇酒。
“呢喃,長氣……”
……
……
萬丈雪城之前,那座平原盡頭,柳邑站在岸邊,低頭看着手腕上的那條已經斷開的絲帶,思緒萬千。
她沒想到,顧泯說走就走,竟然都不曾和她告别。
他明明已經和她的感情更好了些,可又是爲什麽?
是因爲有些事情他已經想明白,所以才如此做的嗎?
柳邑低着頭,有些委屈。
她喜歡的人,這個世上可就一個啊,怎麽就這麽一個,還這麽對她?
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她蹲下來的時候,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出來了,很快就淚流滿面,她想不明白,自己之前也不是個愛哭的姑娘
求助下,可以像偷菜一樣的偷書票了,快來偷好友的書票投給我的書吧。
啊,怎麽這會兒,偏偏那個人又沒做些什麽,她就覺得很傷心,覺得他是做了天底下最對不起她的事情啊。
柳邑看着掌心的陽玉,感受着溫暖,才低聲念叨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呢?”
可念叨了幾句之後,她又很賭氣的把那塊陽玉扔了出去,很傷心的說道:“我不來找你,你肯定不會來找我的。”
可看着那塊陽玉在雪地裏滾着,柳邑又很快伸手把它拿了回來,重新握在掌心,這可是他拼了命才拿回來的東西呢?
“你不來找我,我可以來找你嗎?”
柳邑看了看遠處,然後眉眼低垂,不言不語。
冰天雪地裏,什麽東西都是冷冰冰的,可誰能想到,這裏卻還有滾燙的思念呢?
……
……
白玉塵站在遠處,在風雪裏,看着這個站在遠處岸邊的閨女,這個男人握住一把木梳,想起了某個和柳邑很像的女子。
說是很像,卻不是相貌像,而是神态和性子。
柳邑的長相,其實大多數源于他自己,白玉塵是天底下有名的美男子,這已經是公認的了。
他在這裏看着柳邑,等柳邑做出選擇的時候,他也要做出選擇。
白玉塵輕聲道:“所念所知。”
——
軍報已經傳到鹹商城幾日了。
那位年輕皇帝開了幾場朝會,最後已經讓兵部拿出解決方案,最後點兵點将,今日方案已經安排妥當,傳到邊軍去了。
當然,随着這些東西安排妥當,糧草之内的事情,也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大應那邊是個什麽想法,所以第一批糧草隻是在關西的糧倉裏調動的,若是戰争要持久下去,之後肯定要再度征糧了。
一襲黑色帝袍的梁照登上皇城的城牆,站在高處,看着皇城外的那些建築,這位年輕帝王,說不上舒心。
大祁本來就是百廢待興,甚至這期間還有許多事情處理不妥當,其中最要命的是崇文樓離去,這讓大祁國境内的那些文人,和大祁王朝是真的離心離德了,這放在往日,梁照還能慢慢找補,可是這會兒大戰一起,那麽這件事就要往後推了,可越是往後推,其實這越麻煩。
當然了,這最爲麻煩的事情,肯定不是這個。
最麻煩的事情,還是如今到了邊境的那些大應兵卒。
兩國大戰,如果隻是對方給的下馬威還好,可若是真的打定心思要和大祁不死不休。
那麽就真的是很麻煩的事情。
大祁如今,真的說得上是風雨飄搖,内憂外患了。
“師叔,如今這局勢,您又有什麽辦法呢?”
梁照轉過頭,去看一身長袍的留覓道。
如今這位大祁國師,已經常駐鹹商城了。
“大應要出兵,不一直在你的預想裏?”
梁照苦笑道:“預想裏是在預想裏,但朕真的沒想過能如何應對。”
說修行者,大應那邊也不缺修行者,這邊即便是劍庭前仆後繼,每一個人都不畏死,也不一定能夠填的上這個坑。
況且,在生死面前,人會怎麽選擇,從來都不可靠。
在極度危險的時刻,人們會怎麽選擇呢?
梁照從來都沒想過,這些劍庭弟子,到了最後關頭,也會和他站在一起,柢山和大甯王朝的故事,不是常态。
“你是掌教弟子,又是他們的師兄師弟,爲何不信他們?”
留覓道淡然道:“況且打仗,無非是因爲利益而已,你給的足夠多,不能停下?”
梁照笑道:“師叔您這說的是一般情況,若是大應非要想着一統天下呢?”
說起來好笑,其實梁照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師兄師弟,而是不相信留覓道,留覓道是不會把劍庭拴在大祁的,或許說,是最危難的大祁。
他可以帶着劍庭來錦上添花,也可以說是救大祁在危難之中,但是如果大祁已經是注定大廈将傾,那麽留覓道會去背上那個讓劍庭覆滅的罪名?
會去背負劍庭衰弱的罪名?
依着梁照的看法,留覓道絕對不會的。
他隻想看見好,不願意看見差。
如今大祁最大問題不是這一仗能不能打赢的問題,而是這些人能不能讓他去打的問題。
若說起來軍伍,大祁的十三座軍府,那些邊軍,雖說太久沒有經曆殺伐,但戰力猶在,面對大應兵卒,不會吃虧。
但是境内,說不定很多人樂得看他吃敗仗。
打仗打仗,前方吃緊,後方緊吃。
這本來就是大問題了,可現在的問題是,有人盼着梁照失敗,盼着他從皇帝寶座上走下去。
而偏偏面對這些人,梁照暫時沒辦法。
或許在之後的好些年裏,都沒辦法。
“練劍的時候,覺得什麽都不難,那會兒覺得天底下沒什麽難事的。這會兒當了皇帝,才知道,做皇帝才是天底下頭一等的難事。”
梁照自嘲道:“朕要是不做皇帝了,還能回去練劍嗎?”
其實梁照的退路還是很多的,不做皇帝了,回去練劍,也不會有人爲難他,說不定過了些年,他依然能夠成爲這世上一等一的劍道宗師。
隻是他的心氣在這裏,即便是最後無奈敗退,估摸着也要大祁真正被打得擡不起頭來,或者是被自家人弄的支離破碎。
“朕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是先帝在,隻怕這些事情,在他看來,完全不值一提了,要知道,先帝當年打下的基業,可是想着北伐的,誰知道這有朝一日,卻被對方南征了。”
南征北伐,這些事情,曆史上發生過不止一次,但是南征的王朝有過成功的案例,北伐就從來沒有功成過。
在曆史上,隻有一次幾乎功成,可是那位皇帝也是運氣不好,在即将成功之前病故了,他一去世,整個北伐的大事,就算是敗了。
反正差一點成和差一萬點成,結果都是一樣。
就是沒成。
這就是一座王朝對一個人的依靠太深了,才會導緻如此下場。
留覓道皺眉道:“還沒開始打,你就如此了,那這仗還打得赢嗎?”
對梁照的态度,留覓道有些不滿,但是如今對方已經不單純是他的師侄了,已經不好訓斥了。
“師尊會不會來鹹商城?”
梁照忽然問道。
上次常遺真人和白玉塵的一戰,讓藍臨真人第一次來到鹹商城,但是也很快就離開了,等到雙方真的打起來了,大應王朝那邊有一個大應太後坐鎮,這邊卻是差一個絕世強者。
這個人隻有藍臨真人才能勝任。
不過他願不願意,才是問題。
雲淡風輕的藍臨真人,會不會做這些事情呢?
“朕會給師尊寫信的。”
梁照揉了揉有些疲倦的腦袋。
揉着腦袋的時候,他其實還想起一個人選,他擡頭看着天幕,那個人似乎也挺合适的,而且論起來合适程度,還要勝過藍臨真人,隻是會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那個人會不會答應。
要不要試試?
梁照想了想。
梁照不指望留覓道會挑起來這個擔子,因爲他不僅挑不起來,也不會去挑。
自己這個師叔,他太明白了。
下了城頭,梁照走在宮牆裏,平日裏皇帝出行,周圍身後一定要跟着不少人的,但梁照不是在皇城裏長大的,對于這些事情,很不習慣,所以在之後,他便已經明令禁止了。
他一個人走在皇城裏,就真的很像是孤家寡人。
走過宮牆,前面站着一個人。
一個年輕太監看着迎面走來的梁照,認真跪下,輕聲道:“參見陛下。”
等到梁照擡手,他才站起來,然後弓着腰,站在一側,不說話。
梁照也算是做了些日子的皇帝了,每次在宮裏碰到這個年輕太監,實際上他都會如此,一絲不苟,沒有一句廢話,也不曾有多餘的動作。
梁照走出幾步,忽然停下,轉頭說道:“朕聽說,你當年不過是個小太監,後來卻不知道怎麽讓先帝看上了眼,而後本來平步青雲的,不過先帝就這樣賓天了,如今不上不下,受到了些白眼?”
年輕太監弓着腰,平靜的說道:“陛下所說,沒有錯。”
那本來就是宮裏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年輕太監就算想要隐瞞,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現如今,又想讓朕對你多看一眼?”
梁照冷笑道:“你覺得朕會給你機會?”
年輕太監默不作聲,他的心思,其實也很簡單。
梁照不再多說,隻是自顧自朝着前面走去,入主皇城,這裏面的太監宮女,其實沒幾個是真正聽他的話,這裏面充斥着那些世家大族的眼線,将他的一舉一動,都傳出去。
他不管這些事情,但不見得是真的不在意。
“陛下。”
年輕太監忽然擡起頭,看着一身黑色帝袍的梁照。
梁照止住身形。
“陛下其實和先帝很像,那晚上奴婢也是鼓起勇氣,想要換個活法,但如今是真的想幫陛下。”
“你幫朕?”
梁照沒有轉過頭,自嘲道:“如今朕都落到如此地步,需要一個太監來幫朕了?”
年輕太監再度跪下,“是奴婢失言,整個大祁都是陛下的,奴婢隻是想成爲陛下信任的奴才。”
梁照轉過頭,“你能做什麽?”
“讓皇城忠于陛下。”
年輕太監隻能做到這些,所以他也隻是說了這些。
“去做吧。”
梁照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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