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顧泯第一次來鹹商城前,的确算是和豫皇子有些微末交情,不過那點香火情,後來早就沒了。
當然,顧泯硬要說這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除去這個之外,顧泯今日出現在這裏,也是另有目的。
又是很多年前,梁照在觀劍台上告訴劍庭,自己就是那庚辛劍主,當時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因爲依着那個時候梁照的天賦,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庚辛劍主,是理所應當。
而後很多年之中,雖然因爲有顧泯的出現,讓有些人對梁照庚辛劍主的身份提出了一點懷疑,但都問題不大,因爲人們更多想着的,不是梁照的身份問題,而是顧泯有多麽妖孽。
梁照庚辛劍主的身份,至少是沒有什麽人懷疑的。
但對于顧泯來說,梁照的冒認,他暫時不會揭穿,但這不意味着他不會生氣,也不意味着,他對此會無動于衷。
之前梁照幾次邀劍,顧泯都避而不戰,是因爲不想要讓梁照勝過自己,從而将心裏的那點障礙完全沖破了,之後在帝陵裏,實在是推不掉之後,他才真的和梁照打了一架,但仍舊沒有分出勝負,不過從那一天之後,梁照心裏的那點障礙,可就越來越少了,這兩年,梁照的境界沒有落下,走得很舒坦。
今天顧泯出現在這裏,就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裏和梁照一戰。
再赢過他一次。
這是他主動邀劍。
是這些年的頭一遭。
梁照有些意外,但此刻他并不想應戰。
如今在鹹商城裏,他還有很多正經事情要做,顧泯的事情,隻能往後拖一拖。
顧泯笑道:“除去殺這位殿下,你要去殺誰,我都不攔着。”
有時候,言語會比劍更傷人。
梁照按住劍柄,緩緩吐氣,如果就此退走,也許會對當下的局勢有用,但是對于之後他自己的劍道,絕對是個大問題。
避而不戰,這四個字,會一直放在心上,在每次破境的時候,都會影響着梁照。
“既然如此,何不一戰?”
梁照往前踏過一步,已經下定決心。
他有大祁皇帝的“遺物”在身,在同境之中,幾乎可以說是再無敵手,他就不相信了,顧泯這麽個家夥,真能一直勝過他不成。
“那外面一戰,找個好點的地方。”
眼見梁照已經答應下來,顧泯也不廢話,邀戰之後,梁照率先離去,身形一閃即逝,足以說明他在雲遊境界裏的強橫。
顧泯沒急着走,而是轉過身去看着那個裝瘋賣傻的豫皇子殿下,帶着些笑意說道:“豫殿下,你要是當初以真心待我,又不離不棄,如今柢山,真是要和拴在一條線上了。”
世上之人,一生之中,當然會做錯很多事情,會選錯很多次,一次兩次,其實無傷大雅的,沒什麽關系。
就是怕在大事上出岔子。
不過想要在大事上不糊塗,真的挺難的。
“對了,那位許先生,與我相談甚歡,如今已然是去柢山了,殿下要是心胸還在,就别找許先生的麻煩了,就算爲此,在下爲你再擋梁照一劍。”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豫皇子回不回答,顧泯朝着屋外走去,不再說話。
豫皇子歪頭看向顧泯背影,眼裏多了好些悔恨之意。
如果顧泯所說,隻要他當年堅持住,那麽如今,他距離那張龍椅,也不會遙不可及。
走出房間,站在院子裏,仰頭看去,梁照挑了一座高樓,立足在上,看着飄然似仙。
顧泯嗤笑道:“梁道友當真是好一個庚辛劍主!”
話音未落,他腳尖用力,踏碎腳下的石闆,身形前掠,到了數丈高之後,燭遊已到掌心,雪白長劍輕輕一揮,淩厲劍氣瞬間肆掠而去。
真是沖着梁照而去。
梁照身形微動,再出現時,已經是主動朝着顧泯掠來。
而那道劍氣,則是如同切豆腐一般,将那座高樓斬開,方才在很遠之後消散,那座高樓先是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這才被分成兩半,上半部分砸向下半部分,就此成了一片廢墟。
聲響極大!
這要是換做往常,在鹹商城裏驚動起這麽大的動靜,隻怕早就有官府的修行者過來了,可現如今,鹹商城裏卻沒有什麽反應。
隻是遠處的那些屋子裏,探出了腦袋,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在鹹商城裏打架而不被制止,這好像是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梁照看了一眼廢墟,沒有多說話,身形已然來到了顧泯身前,他沒有急着拔劍,而是一掌拍向顧泯。
磅礴的劍氣從掌心處生出,淩厲異常,似乎這一掌落到顧泯腦袋上,就要将他的頭顱斬開。
顧泯手中握劍,但既然梁照沒有出劍,他也沒有出劍去擋,他一沉肩,腦袋偏開,沒有握劍的那隻手,做了一個劍指,捅向梁照的小腹。
梁照皺眉,揮袖攔下,但依然是被淩厲劍氣掃到衣袖上,卻沒有在他的衣衫上留下任何缺口。
顧泯身形朝着掠動,始終保持在梁照的身前一丈之内。
兩位世上最天才的年輕劍修,都未出劍,但并不意味着,這一番交手,就不算是險象環生了。
實際上這兩位雲遊境,在短暫時刻的交手,隻怕天底下的劍修,除去北邊劍府的那位大師兄之外,其餘的,連帶着蘇宿在内,都要吃一番苦頭。
顧泯壓着梁照過去,看了這個城府極深的年輕人一眼,然後這才收回燭遊,握劍的手變成握拳,硬生生便朝着梁照的胸膛砸去!
“不用劍,先熱熱身,看看誰的身子骨更經得起捶?”
劍修當然要淬煉身軀,往往看着身形瘦弱的劍修,實際上身軀都不弱,畢竟他們淬煉身軀所用的,不是什麽一般的東西,而實打實的,是這天底下算是最爲淩厲的劍氣。
在顧泯的那一拳砸來的同時,梁照的手臂也是出現在了胸膛前,在顧泯的拳頭沒能壓到胸膛的當口,他便用手腕,靠住了顧泯的手腕。
顧泯皺眉,用力下壓,手腕周圍,依然是細碎劍氣在其中不斷的構建劍氣。
這邊梁照也好,雖說手腕在下,但四周也是劍氣,在這極爲小的空間裏,和顧泯正在不斷的厮殺。
兩人劍氣,在同境之内都是最爲淩厲的。
很快,兩人袖口,都有了些破損。
顧泯是攻勢,梁照是守勢。
但在一時之間,的确是不僅沒有分出高下,甚至于連雙方均勢都不曾有過波動。
說起來這兩人,其實如同甯啓帝所說,的确有諸多像的地方,兩人年紀相仿,心智也都成熟,說起城府,顧泯也有,隻是并不那麽刻意,梁照的太過于偏執,而且天然的不相信任何人,所以這才這般。
除去這個之外,這兩人都有皇族血脈,都是劍道上的絕對天才……
說來說去,實在是有太多地方相似了。
眼見僵持不下,顧泯率先收拳,可是沒想到,就在他撤力的時候,本該是也要換氣的梁照卻并沒有換氣,而是沉肩直接撞向顧泯。
顧泯氣府凝結的氣機,一瞬間便被撞散,身軀搖晃,瞬間便被撞向遠處的樓台,連着撞穿了一座樓閣,又飛向第二座,最後被死死的嵌在了石牆中。
顧泯灰頭土臉,當即吐出一口鮮血。
他費力把手從石牆的凹陷裏抽出來,擦了擦嘴,擡眼看向遠處梁照,誰知道,梁照這會兒,已然是再度沖撞過來。
顧泯不[新 ]滿意的嘟囔道:“趕着投胎啊!”
他咬牙把自己從石牆裏撐出來,迎上梁照。
就在這會兒,遠處倒是響起了一片驚呼。
那是前來圍觀的鹹商城百姓,這好多年沒有看見過修行者在鹹商城打架了,他們當然也很奇怪,當然更多的是好奇和高興。
鹹商城現在不管有多厚的黑雲壓着,那也是壓在那些個大人物頭頂的,他們這些個普通百姓,不操心那個。
誰做皇帝都一樣,他們每年該交的銀子還得交,要是真上來個皇帝,說讓他們以後都不用交稅了,那估摸着,到了那會兒,他們才是真的會真心實意的關心起來。
“這兩個是哪家宗派的弟子,是純粹的修行體魄的修行者?”
修行者打架,要麽用劍,要麽用法器,像是這般,純粹用拳頭的,還真不多,當然咯,到了極高的境界,已經到了舍棄外物的階段,那就不一樣了。
就像是當初的甯啓皇帝,他就什麽都不用,依然也是世上罕見敵手。
“老兄,你這些日子都在家裏造小人嗎?那個生得不好看的,不就是梁照咯?”
“你這個人怎麽說話的,梁照雖然長得一般,怎麽說起來生得不好看了?”
“大姐,你的眼睛不用就挖了吧,梁照是生得不醜,那麻煩你再看看和他打的那個人好不好!”
“看就看,老娘還不行那是個什麽神仙不……嗷!我的天,那個人也太好看了吧?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顧泯?”
市井小民們,雖然不會修行,距離那些山上神仙還算是很遠,但是他們這些人啊,有耳朵,聽到的故事,可是一點都不少。
前些年開始,鹹商城早就流傳出來了一份榜單,是用來排列修行界裏各種之最的。
其中生得最好看的修行者那一欄,最好看的有兩個名字。
顧泯和白玉塵。
兩個人在修行界裏的境界和地位雖然是天差地别,但是生得好看,卻是不分伯仲。
梁照再度撞向顧泯之後,那邊的景象,實際上有些耐人尋味,之前吃了個暗虧的顧泯,面對梁照來勢洶洶,竟然是不躲不閃,深吸一口氣,就此一腳踏在那石牆上,不僅将石牆踏碎,而且顧泯的身軀就此直截了當的撞向梁照。
兩人互相前掠,就好似兩柄鋒利長劍,在比試鋒芒!
這真是不要命的打法。
兩人再度在空中相撞。
天地之間發出一道巨大的響聲,由遠及近!
兩人都無殺氣,但這出手,一招一式之間,除去殺招外,還能是什麽?
世間便是這樣的人最不好招惹,想要殺人的,他不到處去宣揚自己非得殺了某某人,而是憋着一股子氣,總有一天,找到漏洞,那就是一拳砸開腦仁的殺法!
顧泯和梁照互換拳腳,看起來如同武夫,但實際上,還是比劍。
不過兩人這般比劍,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兩人劍氣皆是充沛,片刻交手,兩人的衣袖,都已經是破碎不堪了。
梁照出拳當口,其實還是在打量顧泯,他得了大祁皇帝的“遺物”除去有幾次的直接提升境界之外。
還有便是大祁皇帝對他身軀的淬煉,以及那些金阙境頂端高手在他身體裏留下的醇厚氣機。
這些日子,那些氣機一直在緩慢的開辟他的氣府。
讓他的氣府和相同境界的修行者比起來,要大出不少,裏面當然也能儲存更多氣機,或許有人覺得如此并無什麽特别效用。
但實際上,等到兩個實力相當的敵手非要分出生死的時候,就會知道,當氣機足夠醇厚,帶來的益處,并非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了。
而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好處,都可以讓梁照比之前的自己更強。
可即便是如此,在如今,他除去之前沒有換氣便将顧泯打飛之外,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占得任何的便宜。
梁照一拳打開顧泯數尺,但始終沒能将他驅離出一丈之外。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受到了一股淩厲劍氣,就要下意識的做出反應的同時,顧泯已經沉肩撞向他的胸膛。
梁照躲閃不及,,就在分心的當口,就被巨力撞開,胸口一陣劇痛,甚至于心髒都驟停。
他如同斷線風筝,墜落到了一座酒樓裏。
轟然作響!
梁照落到酒樓的最裏面,卻還是站着的。
這會兒酒客們都已經跑到長街上,倒是沒人受傷,但梁照落下,還是有好多人看向他。
梁照面無表情。
顧泯落到屋頂上,從那個窟窿看下來,微笑道:“扯平了。”
梁照擡起頭,面無表情。
下一刻,酒樓裏的碎屑爛瓦,都由下往上,朝着天上沖去。
一座酒樓,眼看着便要毀去。
酒樓掌櫃,本來還在外面看着熱鬧,看到這一幕,便已經是心如死灰。
這座酒樓可是他大半輩子的積蓄,是他的依靠。
至于别的酒客,則是就差叫好了,别人的酒樓倒塌與否,不關他們的事情!
梁照随着這些木屑爛瓦沖天而起,酒樓裏陳列的一壇壇酒水,瞬間炸開,酒香瞬間便迸發出來!
顧泯雙袖張開,腳下用力,微笑道:“來咯!”
梁照沖天而起,顧泯從天而降!
樓頂青瓦瞬間碎裂,然後是這座酒樓的柱子和各樓的桌椅闆凳!
最後在這座酒樓倒塌之前,顧泯進入酒樓之中,和梁照交手!
不見人影,但偶有劍氣沖天而起,無比淩厲!
酒樓好像是在兩人交手同時,也倒塌的沒那麽快了!
之後有一道人影沖天而起,落到遠處高樓之上。
酒樓徹底倒塌,變成了一片廢墟。
煙塵四起,根本不能視物!
不多時,才有人影走出煙塵,來到長街上。
他手裏拿着一片碎的青瓦,裏面正好還算是有一口酒,低頭一口飲盡,然後丢了青瓦,自言自語的說道:“還不錯,就是少了點。”
來到長街上,衣衫上下都有些缺口的年輕人看向人群問道:“酒樓掌櫃的是誰?”
人群分開,衆人露出那個已經是心如死灰的酒樓掌櫃。
年輕人走過來,從懷裏掏出不小的一個袋子,很重。
他放到那酒樓掌櫃手上,後者差點沒接住,這實在是太重了。
憑借多年收錢的經驗,他想着要是裏面都是銀子,那麽也夠賠歐塔這座酒樓了,但一瞥,隐約可見,裏面是黃的!
“對你不起,這就當是賠掌櫃的酒樓了,另外多的,麻煩掌櫃個事情,今日我們肯定還要打塌些樓房,都麻煩掌櫃的幫忙賠錢了。要是不夠的,等打完這架,我要是活着,來常平街找我。”
酒樓掌櫃連連點頭,心想着這麽一袋子金子,隻要您不拆去半座鹹商城,打塌個幾十座樓,都沒什麽關系。
年輕人笑道:“要是還有多的,麻煩掌櫃的幫我買些酒樓裏那種酒,掌櫃的自己留着,我什麽時候想起,什麽時候來喝。”
酒樓掌櫃的再點頭,也是沒敢說什麽。
說完這些之後,這年輕人也不去管别人,縱身一躍,便又落到某座高樓上去了。
就在所有人都失神的當口,有個家夥跑到之前年輕人站立的地方,把那塊年輕人用來喝酒的青瓦找到,大聲喊道:“誰要這青瓦,五兩銀子,不講價!這可是顧仙師用過的,天底下就此一塊啊!”
他這一嗓子,還真讓那些人回過神來。
于是剩下的那些個人,看向那個家夥手裏的青瓦,大多懊惱,但很快就有女子的聲音響起,“我出一百兩,誰也别和我搶!”
“兩百兩給我!”
“老娘出五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