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一個廢皇子,對于梁照來說,的确不是什麽難事。
這些年裏,沒有人會想到有人還在想殺這位淳皇子,所以對他的保護,或者說是監視,并不嚴密。
做這件事,其實最難的,還是在于如何才能不被人發現的進入宗人府裏。
但梁照有朱厭,所以也沒花多少時間,他就出現在了這裏。
梁照說道:“不要試圖做些什麽,我給你留半刻鍾,可以讓你說些話。”
不管怎麽說,眼前這個人,從血緣上來說,的确也是梁照的兄弟,不過這卻不是梁照要給他留些時間的緣由。
他不急着殺他,是覺得他有些可憐。
淳皇子是所有皇子裏,最先退出皇位争奪的那個人,甚至于比豫皇子還要可憐。
因爲當初,他要做的事情,其實是别的皇子指使的。
看着梁照,淳皇子的呼吸漸漸從急迫變得平緩,然後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他看着梁照,帶着苦笑問道:“誰讓你來殺我的?”
雖然他就在鹹商城裏,卻好像距離這座城有千萬裏那般,對這座城裏,知之甚少。
梁照說道:“這半刻鍾,是留給你的。”
淳皇子搖頭道:“就算要死,我也不想糊塗着死去。”
梁照沒多說什麽,隻是用了最簡短的話,把他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淳皇子的臉上有很多表情,偶有驚訝,但大多的都是雲淡風輕。
最後梁照閉上了嘴巴,淳皇子這才感歎道:“當年父皇那般神武,覺着這天下萬事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到了後來卻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兒子是誰都認錯了,難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那件事在鹹商城裏當初鬧得很大,滿城風雨都是如此,他因此引發大祁皇帝的雷霆震怒,最後被關押在此地,便是很多年,但這會兒卻被告知,顧泯不是那個人,他當初所做的,其實都沒那麽大的事情。
這怎麽不讓人覺得感慨?
梁照沒有多什麽話要說,他已經将自己手裏的劍扔了過去,淳皇子看向梁照,拿着那柄劍,想了想之後,才慘笑道:“也好也好,殺吧,把這些該殺的人都殺掉,都是些爛到根裏的人,殺完了最好!”
說完這句話,淳皇子舉起手中的劍,便朝着梁照殺來。
是的,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就這麽死去,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他們想着的事情,當然是竭力想着活下去。
梁照看着他,不知道怎麽的就笑了起來。
他沒有做什麽,隻是一招手,自己的佩劍重新回到了手裏,而淳皇子也這樣倒了下去。
鮮血從脖頸處流了出來,緩慢的将他的那張臉染紅,然後又繼續流向别處。
牆外有兩隻鳥在叫,聽着很是凄冷。
梁照沒急着離開,因爲他知道,還會有人要來,而他要等的,就是那個人。
果然,不多時,門外闖入了一個年輕人。
姜尹!
在宗人府裏,他是大宗正最看好的後輩,雖然因爲年輕,他距離接任大宗正會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誰都知道,他在某天是會坐上那個位子的。
隻要大宗正和大祁皇帝都對其表示支持,那麽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是什麽問題。
姜尹站在門口,眼裏的情緒很複雜,看見梁照,他沒有害怕,隻是有些果然的意思,之前他在那些代表着皇族的油燈前探查,看到了大宗正殒命,當時他就在想一件事,那便是大宗正是誰殺的。
聰明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
就是即便他們會走彎路,但他們依然會去走,而并不是停在原地,什麽都不做,更何況這也說不上有什麽彎路,因此姜尹很快便能知道,大宗正就是梁照殺的。
梁照既然殺了大宗正,那麽接下來,他就會去把所有的皇子都殺了。
這是在逼迫太傅大人,也是在奠定鹹商城裏的局勢。
甭管這一招之後有沒有用,但在那些修行者還沒進入鹹商城的時候,就很有用。
既然梁照要殺那些皇子,那當然會有個順序。
姜尹很快便想到,在宗人府的淳皇子看起來最難殺,因爲他在宗人府裏,但實際上是最好殺的。
因爲宗人府裏,并沒有太多的人在看着他。
又是兩個同樣有着大祁皇族血脈的人,在這裏對視。
梁照說道:“談一談。”
他走向那張石桌前坐下,看着姜尹。
姜尹眼裏的神情變幻,最後還是走了過來,坐在了石桌前。
甭管大宗正之前有多看重他,也甭管大宗正是不是把他當成兒子一樣對待,可現在大宗正已經死了,那一切都不用多說。
如果一定要拉着這件事不放,姜尹知道,自己就是下一個倒下的人。
在梁照這樣的人面前,簡單直接一點,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前些天,我去找了姜令,他死死咬着大祁的軍權和大宗正這兩樣不放,就像是一條從來都沒有吃過骨頭的狗,用手不管怎麽去扯,都扯不下來他嘴裏的東西,看樣子便覺得有些惡心。”
梁照緩慢的說道:“當然了,那兩根骨頭,如果隻給小的那根,他不會滿意,給了大的,我也不想再給他小的。”
姜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還年輕。”
年輕在很多時候,是褒獎的話語,因爲年輕代表着活力和未來,是無限的光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年輕又成了阻礙。
梁照搖頭道:“足夠了,這個世界不能總是由着一群老家夥掌控着,我在這裏待了幾百天,見過了崔溥的昏聩,也看到了大宗正這個老而不死的賊,對老家夥,已經沒多少好感了。”
姜尹說道:“你要是真能在那些人來之前,做完這些事情,我便服你,但我怎麽都想不到,就你一個人,怎麽能夠做成這麽大一件事?”
梁照說道:“我在這裏待了很多天,想過很多種辦法,想這些事情,都需要時間,所以才這麽晚,但好在現在還來得及,而且所有事情,暫時都在我的想象當中。”
鹹商城不大嗎?
鹹商城很大。
鹹商城裏的人很多。
相對而言,被梁照放到局裏的人,就沒那麽多,可即便是沒那麽多,想要摸清每一個人的心裏想法,從而掌控這麽一個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需要梁照有十分強大的心志,以及魄力!
“如果崔溥能夠答應我,這才是最簡單的辦法。”
是的,即便梁照算了這麽一個局,将所有人都放到了局裏,這也不是他的第一選擇,當然也不是最後的選擇。
這些年來,顧泯在成長,他的劍越來越鋒利,他的性子越來越堅毅。
可梁照呢,作爲世人口中的庚辛劍主,雖然沒能力壓同代劍修,但是他并沒有就此沉淪,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庚辛劍主身份是假的,也明白,世人最終隻會記得勝利的那個人。
所以這些年,他城府越來越深,他算計人心的本事,比起來他的劍,也毫不遜色。
“這世上真正說得上天才的,你自認第二,還能有誰說是第一?”
姜尹和梁照的年紀差不多,但這會兒也是忍不住感慨。
梁照說道:“姜令要的,我會給他,大宗正的位子,我給你。”
說來說去,總還是逃不出最重要的東西。
大宗正三個字,對這世上所有的大祁皇族,都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在這樣的吸引力之下,很難有人能夠拒絕。
但對于姜尹來說,其實如果做出選擇,很困難。
“我要做些什麽?”
他歎了口氣,收斂好了自己的所有心神。
梁照站起身來,朝着門外走去,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有話輕飄飄的傳來,“做你該做的事情。”
姜尹看着梁照走出了這座小院子,又眼睜睜看着他離開宗人府,終究是什麽都沒做。
姜尹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麽問題,因爲不僅是他,其實曆史上那些著名或是不著名的篡位,都是這樣的。
皇族的故事都一樣。
充滿了鮮血和肮髒。
勝利者會書寫新的史冊,失敗者隻會到塵埃裏。
沒有任何人再提起。
如果幸運,姜尹甚至在以後還能夠和梁照一起,譜寫一番君臣美談,有人會說,在梁照做皇帝的這一朝,大宗正也極其年輕,年輕的皇帝帶着同樣年輕的臣子,将快要傾倒的大祁王朝帶着重新走向輝煌。
真要如此,誰還記得他姜尹曾經是那位大宗正最看重的後輩,誰還知道那位大宗正是死在梁照手裏的呢?
成王敗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