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鹹商城,不知道怎麽的,顯得有些安靜。
梁照和大宗正站在那座庭院裏,大宗正身後的祠堂已經完全倒塌,隻剩下一片廢墟,而梁照身後的那棵倒下的大樹,也早已經化爲了齑粉。
但兩人周圍的圍牆,卻是還沒倒下。
這讓兩人好像身在一座擂台上一般,不過這座擂台,可不是點到即止。
而是一定要分出生死。
鮮血随着梁照的肩膀,從他的衣袖裏緩緩流出,然後流到他握着的劍柄上,再到劍身,最後滴落到地面上。
如同一團濃墨,滴落宣紙,緩慢的侵染開來。
大宗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那裏最開始被梁照刺了一劍,緊接着,便又挨了數劍,不偏不倚,這之後的數劍都是落在相同的地方。
數劍疊加,大宗正如今的傷勢,已經很重了。
光從這些劍上便能夠看出梁照的強大之處,他對于劍的掌握,隻怕是不論境界,也要比這世上的絕大部分劍修更爲精準,如果不是發自内心的對起厭惡,大宗正隻怕是也要誇贊梁照一句身爲庚辛劍主,當真是當之無愧。
他深吸一口氣,隐秘的将一道氣機從氣府那邊引導到小腹上,去将那些個殘留劍氣盡數都祛除,然後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但大宗正神色還是很凝重,因爲如今,眼前的梁照所用的不過是繁星境界,如果他的境界提到結發,自己此刻應該是已經倒下了。
不是大宗正不自信,他身爲皇族,又有頂級功法在身上,這世間的修行者,論起出身,和修行環境,還真的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可在梁照面前,他還是顯得那麽黯淡無光。
就像是當年在大祁皇帝的那位先祖以及在大祁皇帝面前那般。
想到這裏,大宗正忽然很生氣,他滿是怒意。
梁照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平淡道:“生氣殺不了人,隻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大宗正冷笑道:“老夫怎會死在你這個賤種的手裏?”
梁照微微一笑,手中長劍一轉,然後平淡道:“有何不可?”
随着話音落下,梁照出劍了。
随着這一劍遞出,一直沒有倒塌的四周圍牆,不知道從某處開始,開始裂開了縫隙,緊接着,那些圍牆上,從那一處開始,到處都是裂痕,那些裂痕如同一張蛛網一般,四散裂開,像是一個老人臉上的皺紋,也像是一朵野花,突然綻放!
轟的一聲,那些圍牆倒了!
這一劍也來了。
大宗正有些意外,但更是害怕。
因爲他感到了一道劍意。
那是一道純粹的劍意,純粹到他能在裏面,隻能感受到滿天的殺意。
這一劍就是殺人的。
既然梁照要遞出這麽一劍,那麽不殺了他,能夠了結嗎?
大宗正想到這裏,整個人開始忍不住的有些發抖,發抖的原因不一定都是因爲害怕,甚至還有憤怒。
梁照故意不提升到一同境界,如今又想以繁星境一劍将其殺之,這難道不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嗎?
大宗正很多年前開始便一直活在大祁皇帝一脈的陰影之下,這熬了多少年,總算把大祁皇帝都熬死了,可如今出現的梁照,竟然又好像讓他自己看到了頭頂的陰影。
這讓他無比癫狂,甚至于在癫狂的時候,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有些紊亂。
他怒喝一聲,雙掌想也不想的,便迎上了這一劍!
不管如何,他都不相信自己會死在這一劍下!
于是大宗正帶着狂暴的氣機,迎上了梁照的這一劍。
大宗正這一輩子,沒有出過幾次手,因爲他身份顯貴,比他強大的修行者當然有,但鑒于他的身份,又有幾個人敢對他出手?而他這輩子養尊處優,又有什麽事情能讓他親自出手?
所以現在這一掌,一定會是大宗正此生最爲強大的一掌,是他這不止百年的修爲的具體體現。
強大與否,并不用言說。
大宗正甚至覺得,自己這一掌,一定能夠擊碎那一劍!
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多想,下一刻,他的氣機便撞上了梁照的那一劍。
劍氣淩厲,但沒有大宗正的氣機強。
不出所料,大宗正的這一掌,完全将梁照的這一劍擊碎了,但下一刻,大宗正便有些恍惚失神。
因爲那一劍,破碎的太快。
竟然沒有在他的掌心堅持太久。
這讓大宗正意外不已。
因爲之前他感受過那一劍,明顯感受到了強大和無盡的殺意。
可這會兒才觸碰到,他才發現,殺意是真的,但強大是假的。
這一劍空有強大的氣勢,但是最後,卻是一個空殼子。
這一劍,沒有他想的那麽強大!
一擊即潰。
這一劍如果說是假的,那麽……
大宗正擡眼看向梁照,卻發現梁照已經不見了。
他消失了。
消失在了大宗正的眼前。
大宗正緊鎖眉頭。
他在下一刻,立即轉身,想也不想的,便是一掌轟出。
又是極其強大的一掌。
但之前的身後,此刻的身前,依然沒有梁照的身影。
大宗正倍感意外,竟然沒有?!
他還想轉身,卻沒能轉過身去。
便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護體氣機被利器撕開,那些氣機潰散,然後那利器,便刺入了他的身體裏。
大宗正感受到了寒冷。
噗呲一聲。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裏的某個器官,已經被刺穿了。
有疼痛感蔓延到了全身,他想動,卻發現自己的力氣已經開始流失了。
别說調遣不了氣府裏的氣機,就連擡手也顯得那麽困難。
他有些惱怒。
因爲在剛剛短暫的時間裏,他便算錯了兩件事,也就是這兩件事,導緻了如今他現在的局面。
第一件事他看錯了那一劍,并做了錯誤的判斷,至于第二件事,便是判斷錯了梁照出現的地方。
如果看錯了那一劍,隻是讓梁照有了殺他的機會,那麽判斷錯第二件事,就是把自己完全推入深淵裏。
梁照勝了,卻不是勝在境界上。
而是人心。
他對于人心的判斷和把握,竟然比活了兩三百年的大宗正更出色。
梁照的劍在大宗正的身體裏,那些劍氣在摧毀大宗正的氣府和别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大宗正就會徹底的死去,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梁照握住劍柄,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看,活得久又不一定會厲害。”
大宗正張了張口,很想說些,但張口之後,隻是有鮮血不斷的從嘴裏溢出。
梁照沒有急着抽出劍來,隻是繼續緩慢的說道:“修行了這麽久,也才不過是個結發,你活着,還能做什麽?”
大宗正不斷的吐着鮮血,但什麽也做不了,隻能聽着。
梁照平靜道:“一口一個賤種,一口一個妖女,我爲什麽要殺你。我當然要殺你了,不爲别的,就爲了你口中的妖女。”
說完這話,梁照不願意再多說,隻是灌入劍氣,将大宗正最後的心肺絞爛,然後抽出劍來,頭也不會的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大宗正倒下,臉朝着地面。
因此誰也沒有看到他最後那詭異的表情。
梁照走出庭院,然後放了一把火。
走在小巷裏,身後濃煙四起,很快便是火光沖天。
再過不久,便驚動了鹹商城的百姓,有人高呼,有人奔走,沒要多久,長街上便有官吏和捕快的身影,他們穿着皂衣,神色匆匆。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細雨紛紛,卻不足以将這場大火撲滅。
梁照站在街角,看着遠處的大火,若有所思。
他身邊來來往往多了很多人,京府那邊的水車很快便到了,無數個小吏在奮力救火,顯然京府這邊,已經知道了那處起火的地方,到底是誰的。
一頂轎子算是姗姗來遲,京府府尹從轎子裏走出來,臉色很難看,也很慌張。
他急沖沖的想要沖進小巷裏,卻被下屬攔在了外面。
雖然此刻内心已然是亂如麻,但是他還是沒敢就這樣沖進去。
府尹很焦急的四處觀望,卻在長街街角看到了一個容貌普通的年輕人。
隻看了一眼,府尹便很快轉過頭來,臉色更加難看。
下屬關心的問道:“大人,怎麽了?”
府尹惡狠狠的說道:“趕緊救火,瞎問什麽!”
……
……
有那麽一場小雨,總算是讓火勢沒有蔓延,但等到京府裏的那些小吏将大火徹底撲滅的時候,那座藏于小巷裏的宅院,已經早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灰頭土臉的京府官吏們走進走出,擡出一具又一具燒焦的屍體。
每看到一具屍體,府尹的臉色就要難看一分。
等到總共擡出了數十具屍體之後,下屬這才跑過來,小聲的在府尹耳邊說了些什麽。
府尹當即臉色變得煞白。
他看向下屬,嘴唇顫抖的問道:“仵作呢?”
“回大人,在裏面。”
府尹踏進這座滿是灰燼的庭院,走在小吏們開辟出來的道路上,官服下擺早已經沾滿了黑色的灰塵,但他卻一點都不在意。
直到他來到了最裏面,在一片廢墟裏,看到了蹲在一具屍體前的仵作。
仵作留着山羊胡,已經做了好些年的仵作,從未出過差錯,此刻他正蹲在那具早已經被燒焦,臉朝着地面的屍體一旁,仔細的看着。
府尹斥退周圍的小吏,隻留下自己那個下屬和仵作,這才顫抖的問道:“這……是那位?!”
自從接到消息,說是大宗正的府邸走了水之後,他便趕緊調遣京府裏的全部官吏,就是想着來到這裏救火,可越是在他救火的當口,越是沒人前來阻止或是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就越是覺得詭異。
等到擡出這麽多屍體之後,他的一顆心,早已經吊了起來。
如今,隻需要那位仵作點頭,這位京府府尹就要面對上任以來的最難的一樁大事了。
仵作起身,手裏的鑷子,夾着一條細細的金線。
“大人,從金線上的标記來看,這位就應該是那位了,具體身份我們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的判斷,但是宗人府那邊有探查手段,不會出錯。”
府尹看着那條金線,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大祁的皇族們的衣物裏,一直都有金線縫補的慣例,而且依着不同的身份,金線上的标記也不一樣,這一點,浣衣局那邊,有着詳細的章程。
大宗正的衣物是除去大祁的皇帝和太子殿下之外,最爲特别的一類,所以很好判斷,如果不是有人穿着大宗正的衣物的話,那麽此刻死在這裏的,就該是大宗正本人。
作爲宗人府的掌權者,大宗正是大祁皇族們除去大祁皇帝外,最害怕的一個人,甚至于有些時候,宗人府都能越過大祁皇帝,直接審理那些犯了祖宗家法的人。
大宗正的權利極大,那麽他在鹹商城的重要程度,就是更不必多說。
即便是在以往,大宗正身死這種事情,都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更何況是在如今這局面下。
府尹無力地說道:“先擡出去,你馬上統治宗人……不,通知太傅大人,不,本府親自去!”
他看向下屬和仵作,一字一句的說道:“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誰都不能說。”
都是在官場上待了多年的人物,不管是仵作還是那個下屬,都清楚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之後,會造成什麽後果。
若是往日,此事當然第一時間就是入宮告知皇帝陛下,可如今大祁沒有新君,大宗正這代表着皇族的人物死去了,似乎是在宣告什麽。
或許是宣告這座王朝的動 亂的開始?
府尹不敢再想下去,他隻是轉身走出這片廢墟,然後便坐到了轎子裏。
……
……
梁照在遠處默默的看着。
朱厭問道:“劍庭的劍修,還有多久到?”
梁照搖頭,“他們來了,其他的修行者們也就來了,不會等了。”
鹹商城的局勢僵持了整整幾百天,一直相安無事,雖然有太傅大人的原因,但實際上,還有很多别的原因。
比如這幾百天裏,那些個皇子沒有閑着,是一直在和某些修行門派談判。
而如今,談判已經結束了。
用不了多久,鹹商城裏便要充滿了來自各個宗門的修行者。
梁照在幾百天前,其實就想到了如今的局面,隻是在當時的他來看,有信心在那些宗門來到鹹商城之前,便将太傅說動。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登上皇位。
可事實是,太傅并未被他說動。
幾次登門,都未能改變太傅的心意。
而且在那些皇子府上,也有着好些個修行強者,他們并不好殺,一旦出事,他梁照會成爲衆矢之的。
如今他再也等不了。
所以先殺了大宗正。
梁照說道:“原來天底下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還是殺人。”
朱厭嗤笑道:“你這才知道?”
梁照深吸一口氣,殺大宗正不是結束,而是開端,如今既然那些修行者都要來了,那麽在他們來之前,殺了那些皇子,就是梁照要做的。
那些皇子死了,那些宗門當然能夠再選出新的人來,但是朝堂的這些大臣們呢?
大宗正死了,隻要姜令能夠站在他身邊,那就夠了。
如果太傅不站出來反對的話。
梁照說道:“那就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