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這話,就是朱厭也覺得有些懵。
在他看來,那位太傅大人即便是德高望重,也不過是個肉體凡胎,再說他身爲修行者,也幾乎從不在人前出手。
但說起他不是人,這說法未免太過牽強。
梁照不願意和朱厭多說,隻是說道:“反正現如今的南陵還能這般安穩,其實不在于姜令,而是在于這位太傅大人。”
朱厭不說話,伸手扔了一把棋子在棋盤上,算是表示不想再去擺子,之後起身,便獨自離去,隻留下梁照一個人。
梁照看着桌上淩亂的棋子,沉默不語,如今南陵的局勢,就和這棋盤差不多,看起來還在這規定的界限裏,但實際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大祁王朝是這局勢裏最重要的一環,而那位太傅大人,正好也是大祁王朝裏最重要的人物。
換句話說,太傅大人其實就是這棋盤上的界限,隻要他還在這裏,南陵就不會亂。
而梁照之所以在吃了閉門羹之後,還不願意就此離去,這也是很大的原因。
思索片刻,從懷裏拿出前些日子收到的飛劍傳信,這并非是掌教藍臨真人傳來的,而是由掌律留覓道親自撰寫,梁照是那大祁皇帝皇子的消息,他已然知曉,再加上現如今知道梁照去了鹹商城,便也知道梁照在想些什麽,所以來信有過一問,便是想要看看梁照的堅定程度。
若是梁照真想要試試,他倒樂見其成,也會全力幫忙。
當然,梁照來鹹商城的事情,掌教藍臨真人也不會不知道,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更不曾做些什麽。
在信中,留覓道甚至坦言,若是事情有把握,那他親自從劍庭趕往鹹商城也不是難事。
依着留覓道來看,這件事要是成了,以後劍庭就是實打實的大祁國教了,甚至于比當年大甯王朝和柢山的關系還要緊密。
畢竟柢山和大甯王朝再如何生死與共,但真能說成水乳 交融?
初時藍臨真人肯定會成爲大祁的國師,一旦等到他歸天,由梁照以大祁皇帝的身份兼領劍庭掌教,劍庭當然會貴不可言,而且到時候梁照的心思定然都在大祁身上,那麽到了那會兒,留覓道就會是劍庭真正意義上的實際掌權人。
梁照知道自己這位師叔的心思,但是還沒有猜透自己的師父,藍臨真人是不是真的那麽與世無争,心态平和。
這世上的人,都是這樣,越是表露出來所想所求,便越是不會被人忌憚,可越是不顯山不露水,看着平日裏無欲無求,那就真是得讓人好好去防範。
所以那封信在梁照這裏待了好些日子,他都沒有寫回信。
畢竟這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
所以他要謹慎。
現在他所做的這件事,不是說練習某本劍訣,可以一次次去嘗試,而是機會隻有一次,一步走錯,結果就變得不一樣了。
那到時候,隻有自己暗自神傷了。
梁照對此有很深的執念,所以他才顯得那麽小心翼翼。
此刻他忽然想起來,若是這事情放在顧泯身上,又會如何?
他手指緩慢敲擊桌面,自顧自喃喃道:“你若是真的比我要聰慧,那你會這麽早就做出決定嗎?”
——
北海海畔,柳邑踏上海岸,找了一塊礁石,然後坐下,眺望海面,長舒一口氣,“好久沒上岸了。”
跟她一起的女子,同樣生得算是美豔,名字有些難記,叫做謝厴。
至于爲什麽要取這名個名字,那就得去問白玉塵這個玉藻宗宗主了,白玉塵的名聲在世間很大,但那些個修行者都沒能近距離接觸過那位大修行者,其實說起來,都不如玉藻宗的修行者們清楚。
除去柳邑,其餘修行者,其實要和白玉塵說上兩句話,都是困難的事情。
所以這名字怎麽來的,又是什麽意思,隻有白玉塵知道。
謝厴微笑道:“你這之前才出去走了一趟,回來才多久,這又覺得時間長了?我看啊,其實不是時間長,就是你心裏,想着某個情郎!”
柳邑一轉頭,柳葉眉就挑了起來,她本身就生得極爲好看,不管是笑起來還是生氣起來都别有一番風味。
“我警告你,可不要張口亂講,要不然我讓師父再把你丢在那冰洞裏去幾年,等你出來了,看看還有沒有這般容貌!”
聽着冰洞兩個字,謝厴下意識的縮頭,然後吐了吐舌頭,氣道:“你要是真這麽說,以後咱們可就做不成姐妹了。”
不是謝厴小氣,實在是這玉藻宗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冰洞,那是一處天地造就的極寒洞穴,一般修行者,在裏面絕對撐不過一個月,就像是他們這些個玉藻宗的修行者,一直修行那種冰寒功法,在裏面撐個半年,也是很困難的事情,而這個地方,恰巧又是白玉塵用來懲戒弟子用的。
要是有弟子違反宗規,就要被丢進冰洞,長則一年半載,短則也是一個月。
雖說弟子們都不願意進入冰洞,但能在裏面走一遭還能活着出來的,基本上都得到了不少的好處。
像是什麽境界朝前走了一大截,都是家常便飯。
柳邑哼了一聲,倒也沒有繼續去說什麽,畢竟在宗門裏,她就真的隻有這麽一個姐妹。
謝厴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認真問道:“我聽說了,那個說是咱們這一代修行者裏生得最好看的家夥就要來了,還是宗主邀請的他,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你好像很高興,來跟我說說,他到底是哪裏好,讓你這麽魂牽夢繞?”
柳邑眉頭一皺,就要反駁,但謝厴趕緊說道:“你就當我之前說的那些都是放屁,你隻需要好好跟我講講,他到底是哪裏好就行了。”
柳邑呸了一聲,“我沒覺得他哪裏好,你想知道,等他來了,就自己去問,别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謝厴扭頭問道:“真不說?”
柳邑不說話,她别過頭去,去看那些海浪打在礁石上。
謝厴有些可惜的說道:“不說就不說吧,你就憋着,說不定人早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等來的時候,牽着一個小孩子,都會說話了。”
柳邑咬牙說道:“那關我什麽事情?”
謝厴啧啧道:“所以那孩子的娘親是
不是你,你就真是一點都不在意?”
柳邑冷着臉說道:“謝厴!非要說那麽些有的沒的?”
要是換了别的時候,謝厴已經閉嘴了,但這會兒,她卻是看着柳邑說道:“柳邑,你自己不上心,這可不成,你要是在這兩年再找不到願意娶你的男子,你還能活嗎?”
柳邑咬牙不說話。
謝厴苦口婆心的說道:“好不容易找到個有點意思男人,你還不把握住?真要等到了最後沒辦法,你不後悔?”
柳邑臉色黯然,這些個事情,是她自己的事情,她的身體,她當然知道。
隻是這種事情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所以沒那麽容易。
謝厴說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說清楚這個事情,等他到了,我就去告訴他,你這樣糊糊塗塗的,有個什麽意思?”
柳邑反對道:“絕對不可以,要是真是因爲這個才……反正這樣,我不要。”
謝厴問道:“那還是喜歡他?”
柳邑猶豫片刻,才緩緩說道:“有些。”
“就隻是有些?”
“我也不清楚,我沒喜歡過别人,我有些懵。”
謝厴一拍腦門,痛心疾首的說道:“我的傻姑娘,你這個樣子,這讓人怎麽辦?”
柳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即便是他也對我有意思,也不一定能成功的,師父那關,很難過。”
提及白玉塵,謝厴也長籲短歎起來,那位宗主,不論是容貌還是修爲,都是世上最頂尖的哪一類,再認真的說一說,就是生得比白玉塵好看的,沒他的境界高,有他境界高的,沒他長得好看。
他這個人,對什麽都極爲挑剔。
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徒弟以後的夫婿,更是如此。
這世上能讓他看上眼的修行者,本來就不多。
到時候那個家夥能不能被白玉塵看上,還不好說。
謝厴仔細想着,嘟囔道:“要是說長相,他真的長這麽好看的話,應該和宗主平分秋色,這一點應該沒問題,也不對,要是宗主覺得他長得太好看了,就生出了惡感怎麽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聽說那些生得好看的人都善妒……”
“好吧,我們就當宗主不在意這個事情,那麽長相這關就過了,那他的修行天賦,好像也很不錯,宗主沒理由讓他這麽年輕一個人,就要和自己比肩吧?”
謝厴擡起頭來,笑着說道:“他要是和外人傳說的一樣,我看宗主也不可能說些什麽,說不定很容易就成了。”
柳邑神情恍惚,喃喃道:“或許吧。”
謝厴握住柳邑的手,輕聲安慰道:“沒事的,這個世上肯定有好些人年紀輕輕就死了,但肯定不是你啊,你有這麽好的師父,也有那麽好的朋友,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嘛。”
柳邑回過神來,看着謝厴笑道:“知道啦。”
——
柢山這些日子,又有幾十人要上山學劍。
顧泯不在,那位天生劍胚,又早早地回了歸劍閣,如何去甄選,便落到了宋甯的頭上。
這位三代弟子裏的大師兄,才接到這麽個任務的時候,也是一臉懵,自己是大師兄不假,但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山上弟子,境界不高,哪裏能看出到底誰該上山,誰不該上山。
于是他硬着頭皮去找了現在山上說話最管用的阿桑。
面對這位大師伯,宋甯其實有些發怵,主要是這位大師伯平日裏深居淺出就算了,偶爾出現,也是冷着一張臉,看着容貌當然不吓人,可不知道爲什麽,反正宋甯看着她,就有點走不動路。
這會兒非得要去打擾大師伯清修,他都害怕要被對方生吃了。
誰知道,等真等到大師伯從屋子裏走出來之後,她看向宋甯,隻說了一句話,“這事情都解決不了?那還在山上做什麽,趁早下山去算了。”
這一句話說的宋甯啞口無言,最後隻能接下這事情,不過最後阿桑還是網開一面,說是能夠陪着他一起,不過自己會在數丈開外,一切事情,不用問她。
宋甯戰戰兢兢,心想着這麽還不如不來。
但這話他是肯定不敢說出口的,隻能硬着頭皮上。
之後半日,他的衣衫濕透了三次,才在那幾十個弟子裏,挑選出了二十個,留在山上。
當然,這二十個年輕弟子要成爲阿桑的弟子還是洛雪的弟子,都還不好說。
畢竟自家師父還沒回來,而大師伯則是根本不關心這種事情。
甚至于在宋甯看來,大師伯恐怕是連自己有多少弟子,都不清楚。
處理完這檔子事情,宋甯領着這二十來個人去挑選劍經和劍訣,在小師叔和蘇師叔離開柢山之後,這事情,除去他做之外,還能是誰做?
黃昏時刻,從山上的竹樓裏走出來,歎了一口氣,宋甯看了看天色,沿着山道一路緩行。
心不在焉。
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小師叔之前居住的竹樓前,正要轉身離去,忽然在一旁看到了一道人影。
那人轉過身來,不是劉晚還能是誰?
劉晚看到宋甯,趕緊行禮,“見過大師兄。”
宋甯疑惑道:“我沒記錯,你應該是去歸劍閣學煉丹去了吧?怎麽這就回來了?”
劉晚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那邊的師叔們說了,我這已經可以出師了,正好我看到些種子,就想早些回來。”
這也就是宋甯,要是換做任何一個懂點東西的修行者,一定會驚訝劉晚的天賦,這也就是歸劍閣,要是換了别的宗門,能不能把劉晚放回來,也很難說。
畢竟這麽一個天賦的修行者,說不定在幾十年後,就會成爲世上首屈一指的煉丹大師,到時候,這可不是一兩個同境修行者就可以比拟的。
煉丹大師,和鑄劍大師,前者是整個修行界公認的重要人物,至于第二個,也是這些個劍宗擠破腦袋都想要的。
聽到這個,宋甯來了些興緻,他笑嘻嘻問道:“是什麽種子,是靈藥?”
劉晚攤開手,帶着歉意說道:“不是什麽靈藥,是落葵。”
“落葵?”
宋甯沒聽說過這個東西。
“嗯,是一種爬蔓植物,在這裏種下的話,很快就會爬滿整個竹樓,到時候小師叔回來,一定會開心的。”
宋甯哦了一聲,雖然還是沒聽懂,但也不打算問了,他随口說道:“那還有多的嗎,給我一顆,我也去種一種。”
劉晚不好意思的說道:“沒了,就這麽一顆,不過等到它長好之後,就能再嫁接出來了,我到時候給大師兄弄一顆。”
宋甯點點頭,“那就一言爲定。”
說了這話,他就要轉身準備離去。
劉晚忽然說道:“大師兄,我這還有一顆紫茉莉,你要不要?”
宋甯轉過頭來,疑惑道:“紫茉莉?”
劉晚從腰間的小錦囊裏拿出一顆黑色的小圓球,隻有米粒大小。
“這是歸劍閣的師叔送的,說是一味好藥,不過很難發芽,也不好照料。”
宋甯皺眉道:“那你送給我,不怕它死了?”
劉晚這才明白,下意識的縮手,看着有些憨。
宋甯無奈道:“劉師妹,你這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你好好留着吧,這東西估計隻能是你才能打理了,對了,要是實在對練劍沒興趣,也好好找幾門修行的功法練着,這樣才能多活幾年,也才能多打理你的花草幾年,對了,你有什麽需求,跟我說就是了,現在小師叔不在,大師伯又不願意多搭理這山上的弟子,你找我就行了。”
宋甯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倒也不知道劉晚聽進去沒有。
不過宋甯也不多說了,自顧自朝着前面走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劉晚噗呲一笑,但很快便收回心神,彎腰在竹樓邊将那顆落葵種子認真種下。
填土之後,她澆水。
看着那濕潤的土壤,劉晚默默想着,這落葵生得極快,肯定要不了多久,這落葵就要生出來了,等到小師叔回山的時候,說不定竹樓就爬滿了竹樓。
那到時候,小師叔肯定會很開心的吧?
一定會的!
她這樣想着。
……
……
大師兄從西海回來之後,便一頭紮進了洞府裏,又開始悟劍,這可急壞了好些人,他們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想讓大師兄出關。
但等了好些日子,好些人都沒了想法,最後留在他洞府前的,就隻剩下一個女弟子。
某個清晨,大師兄從洞府裏走出來,就看到那個滿臉憔悴的師妹,有些疑惑,也有些感動。
“這位師妹,在這裏是做什麽?”
那女弟子嬌羞一笑,輕聲道:“當然是等大師兄出關。”
大師兄滿意點頭,對這個說法,還算滿意,但他很快便說道:“你有什麽事情?”
大師兄不用等到這個師妹回答,就知道她肯定是來找他表白心迹的,大師兄微微歎了口氣,心想着自己在山門裏不知道是多少女弟子喜歡的人,但他從未想過道侶的事情,如此看來,也終究是錯過了。
大師兄語重心長的說道:“師妹,練劍便好好練劍,不要想太多别的事情,況且師兄我,還真的沒什麽想法,有些事情勉強不得。”
“大師兄……”
“别說了,我知道的。”
大師兄說完這句話,就準備轉身走回洞府。
那女弟子卻還是張口喊住了大師兄,她壓低聲音說道:“大師兄,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想問問大師兄,那個顧泯,真的是和師兄們說的那樣嗎?他們說的話我都不相信,我想聽大師兄說。”
大師兄錯愕道:“你喜歡顧泯?”
那女弟子不好意思的紅着臉點頭。
無比嬌羞。
大師兄看着她,臉也紅了。
他此刻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
謝頂決定去柢山修行一段日子。
做出這個決定,當然不容易,但現在他最好的去處,大概也就是柢山了。
畢竟天底下沒有幾個地方說得上安全,而且又願意收留他。
柢山是唯一的一個地方。
顧泯當然不反對,本來他打算在去過郢都城之後,就要返回柢山的,現在有了謝頂,他忽然改了主意。
他想了想,當即給大師姐寫了一封信,讓她在兩個月後,在郢都相見。
到時候他要把這麽一群人都交給大師姐,然後自己獨自一人前往鹹商城,再之後,便去到北邊。
寫完這封信之後,顧泯便算安排妥當了一樁事情,也就算松了一口氣,他在信裏着重強調了現在跟着他的周州是他很看好的劍仙胚子,希望阿桑一定要來。
周州的天賦當然不像是什麽天生劍胚和庚辛劍主這麽誇張,但是依着顧泯來看,隻要好好練劍,那肯定會有一番天地。
至于葛有魚,顧泯隐隐感覺他可能會是一個極端,若是引導得好,有可能是以後的一代劍仙,若是引導不好,估計就很麻煩了。
不過顧泯暫時不操心這種事情,說是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把信寄出去之後,顧泯之後的日子,就是和謝頂商談那筆買賣。
不過最後,還是有好些細節沒有敲定。
不過顧泯不急,有的是時間。
不過有時間是有時間,該走的路,還是得走。
離開偃城之後,距離郢都就越來越近。
走在路上,周州不敢去謝頂眼皮子底下晃悠,所以一直都和顧泯靠得很近,當然,這也有好處,比如這一路行來,他有好些問題,都得到了答案。
今天他又問起了那些個大修行者,顧泯就給他說了在山上他應該叫師爺的那個老人,很厲害很厲害。
這讓周州多了很多想法,反正決定是上山之後,先去在自己師爺面前混個眼熟。
顧泯笑了笑,沒有告訴這小子,要是真去了,估計沒好果子吃。
不過年輕人嘛,吃吃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