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顧泯在柢山待得最久也是最舒心的一段時間了,這些日子,雖然忙着教授弟子們劍道,但總歸還能每日抽出些時間來修行,或是找兩位師姐和蘇宿聊聊閑話。
彪子的鑄劍堂也是有聲有色,有了鐵礦供應,這位王小貧的得意弟子盡情的在火爐面前展現自己的天賦。
他鑄造出來的劍,也是一柄比一柄好。
這期間還有一段有意思的,就是山上一個少女,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偏偏就喜歡上了這個打鐵的少年,有事沒事總是往這邊跑,這讓好些在這邊跟着彪子一起鑄劍的少年們都忍不住揶揄這位年輕輕輕的鑄劍堂堂主。
彪子是個不善言辭的家夥,每次聽着這話,也隻是憨憨一笑,轉頭就又去火爐前揮灑汗水。
這個少年,不知道是不喜歡那個叫做孟月的姑娘,還是因爲别的,這些日子,竟然是沒和那個姑娘說上半句話。
憑心而論,其實那個姑娘生得雖然不算是好看,但絕對不醜,這樣的姑娘,總歸不會讓人生厭,但是彪子就像是根什麽都不懂的木頭,隻知道埋頭鑄劍。
顧泯聽說了這件事,去找彪子說過幾次,可後者每次都置若罔聞,顧泯也懶得去管這檔子事情了,山上誰想和誰結成道侶,他這個做掌教的都不攔着,當然,他這個掌教,目前也隻有洛雪和阿桑兩個人知道,但這也就夠了,難不到這些少年敢頂撞這位小師叔不成?
這日黃昏,鑄劍堂那邊,弟子結束了一日的辛勤打鐵,和彪子揮手告别之後,彪子拿起圍在脖子上的布條擦了擦汗,轉頭便從火爐裏拿出一塊他打了好些天的鐵塊。
這是在鐵礦裏開采到至今最好的材質,他想要用這材料鑄造出來一柄他現階段能鑄造的最好的劍,所以每日結束鑄劍之後,他都會在這裏給這塊鐵“開小竈”才用鉗子夾起鐵塊,一錘子還沒下去,遠處便出現了一個身着鵝黃色衣衫的姑娘,那姑娘生得不高,也不美,但讓人看着,就是有這麽舒服,她頭上别着一朵鮮豔小花,看着更是多了幾分俏皮。
她站在火爐旁,感受着火爐的熱量,微笑的看着那個打鐵的少年,不一會兒,竟然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彪子自顧自打鐵,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于耳,但很快他就打不下去了,眼前的火爐雖熱,但他能夠感受到,一旁的那道目光更熱。
在那道目光下,他甚至都不太高用力打鐵。
他放下錘子,把鐵塊放回爐子裏,這才轉過頭來,看着那個姑娘。
彪子一臉爲難,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汗水順着他的脖子流下來,在結實的身軀上停留不了多久,就滾落到地上。
孟月率先開口問道:“爲什麽這些天你都不和我說話?”
彪子一怔,張了張口,又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孟月問道:“你是讨厭我嗎?”
聽着這話,彪子猛然搖頭,他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對方,但是絕對不會讨厭對方。
孟月笑眯眯問道:“那你之前不理我,是因爲有别人在,所以害羞?”
這可不是她胡亂說的,而是這些日子她仔細觀察,才得出的結論,她不傻,又不是彪子。
彪子緩慢的點了點頭,然後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他從小就跟着自己師父打鐵,一門心思隻想着好好學鑄劍,除去這個,他還沒有想過别的事情,哪裏知道怎麽和姑娘打交道,他這輩子就隻和一個姑娘打過交道。
那個姑娘倒是不害臊,在他上手的時候,就給他胸膛上來了泡尿。
仔細說起來,那個姑娘甚至都不會說話。
“那現在就隻有咱們兩個人,你還是不想說話?”孟月在一旁的長木凳上坐下,拍了拍空着的那一半,笑道:“來坐下說。”
彪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總算是開口了,“我……一身汗,算了。”
孟月瞪大眼睛,然後很快就眨着眼睛笑道:“沒關系,我不嫌棄你。”
彪子猶豫了一下,這才猶猶豫豫走過去,坐在了木凳的最邊上。
孟月聞着獨屬于彪子的汗臭味,沒有任何特别的表情,隻是高興的說道:“我很喜歡你啊。”
哪裏來的直白,這就是直白。
彪子有些楞,臉有些紅,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要不祝這姑娘新年快樂?
“你不讨厭我,喜不喜歡我?”
哪怕是對方已經表露心意,但彪子也不準備說謊話,因爲在他看來,說謊話,那是萬萬不可取的事情。
于是他憨厚的搖頭。
孟月哎了一聲,好像是有些失望,但并沒有那麽失望,隻是又很快笑嘻嘻說道:“沒關系,現在不喜歡,以後會喜歡的。”
彪子對此,無話可說。
孟月繼續說道:“你能不能替我鑄一柄劍?”
這一下,彪子點頭。
他本來就是上山鑄劍來的,給誰鑄劍都是鑄。
“那我要細一點的,小師叔替我挑了一套缺月劍訣,說是就和天上的細月一樣。”
彪子點點頭,這細劍挺好,還能省些鐵。
孟月看着彪子說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什麽都可以。”
彪子頓了頓,開口問道:“山上的姑娘都喜歡顧泯,爲什麽你要喜歡我?”
山上能直呼顧泯名字的,寥寥無幾,但彪子就是其中一個。
孟月嗯哼道:“小師叔是生得很好看,也很值得讓人喜歡,但并不是這樣,所有人就要喜歡小師叔啊。”
彪子說不出什麽話來,就隻是說,“有道理。”
于是又沉默了。
孟月指了指天邊,拉着彪子興奮道:“你看看,這晚霞多美!”
彪子擡頭,第一次陪着女子看晚霞。
之後兩個人說了很多,但都是孟月說的多,彪子隻是時不時點頭,時不時搖頭,他根本沒說幾句話。
在遠處的草叢裏,有個腦袋探了出來,看着這邊,啧啧道:“這個憨貨,也不知道孟月那丫頭喜歡他什麽,喜歡他三棍子打不出來個屁?”
這山上能這麽說話的,也就是“外人”蘇宿了。
他正感歎,草叢裏忽然一怔窸窸窣窣的動靜,蘇宿轉頭一看,吓了一跳,他跌坐在草叢裏,看着同樣是藏在草叢裏的顧泯,低聲罵道:“小顧,你他娘的怎麽在這裏?”
顧泯拍了拍頭上的野草,笑道:“我怎麽不能在這裏,就你能看,我不能看?”
“好家夥,跟我這伶牙俐齒,信不信我去山上給你宣揚,說柢山小師叔是個偷窺狂?”蘇宿哼唧一聲,從地上爬起來。
顧泯呸了一聲,然後笑道:“這種事情,外人隻覺得你蘇宿才能做得出來。”
蘇宿又哼唧一聲,沒有多說。
顧泯看着遠處,小聲笑道:“你這些天在山上挑花了眼,看起來彪子才是山上第一個找到歸屬的人。”
蘇宿擺擺手,“你這話沒道理,我上山可不是打你山上的姑娘們的注意,我是來傳劍的,你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樣龌龊。”
顧泯不反駁,隻是看向彪子那邊,微笑感歎道:“才子佳人的故事人人都看,不知道這鐵匠和劍修的故事,有沒有人喜歡。”
說着話,看着彪子,顧泯心裏忽然一頓,一股奇妙的感覺升上心頭,他感覺到氣府裏的氣機正在瘋狂運轉,那棵劍樹好像是瘋了一樣,開始瘋狂的往身體輸送着氣機。
顧泯身體,由内向外,一道道氣機就這樣緩緩滲透了出來。
蘇宿感覺到了異樣,他轉過頭,沉默了一會兒,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這麽就要破境了?!”
顧泯苦笑道:“好像是這樣的。”
蘇宿抓着腦袋,怒道:“你他娘的走這麽快,還讓人怎麽活?”
顧泯這會兒已經聽不到蘇宿在說些什麽了,那些強大的氣機正在他身體裏到處遊走,一道又一道的氣機,已經讓他無法感知到外界。
他要破境了。
這是從第五境到雲遊境。
這不是普通的破境,這個破境意味着很多事情。
他或許有可能,是這世間最年輕的雲遊境。
或許還是曆史上最年輕的雲遊境?
這還是因爲顧泯聽了梁拾遺的話,壓着境界好久,要不然,隻怕是更快。
那到時候,就真是駭人聽聞了。
一道道氣機從顧泯身上生出,然後蔓延開出,傳遍柢山。
那些才上山開始修行的弟子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感覺天地之氣的流動到了此刻已經加快流速。
在一塊大青石上清修的阿桑猛然睜眼,身形一動,很快便到了顧泯身側。
這位柢山大師姐,眼見自己小師弟在如此境地下,當然要來護法。
……
……
後山。
茅屋前。
常遺真人正在喝酒。
忽然間,他放下酒壇子,看向前方,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這位柢山前任掌教揉了揉腦袋,“這小子,已經壓了這麽久了,總算是壓不住了?”
“不過也對,我常遺的弟子,不是世上一等一的天才,那怎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