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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四章我成了柢山掌教?


朱厭看着梁照,其實他也是有些奇怪的,生在千年之前,此後在帝陵裏過了千年,也沒見過幾個人,可這一見梁照,其實便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像是一般人。

朱厭漠然道:“整日把這些東西挂在嘴邊的人,都沒什麽好打交道的,因爲這樣的人,往往會早死。”

梁照全然不在意,關于朱厭的身份,甯啓帝已經給了答案,說他是異獸,那就是異獸,梁照不會不相信,也不會知道之後會有些什麽别的想法,反正他就是這個脾氣,隻要你不招惹我,管你是個什麽東西。

若是你招惹我,是個什麽東西,都要死。

梁照說道:“你隻要有害怕的,那就好說,總之這就好。”

朱厭譏笑道:“你以爲你比我好得到哪裏去?敢和他做生意,你就算是有十個腦袋,又算得過他?”

這倒是大實話,畢竟甯啓帝到底是有個什麽目的,這暫且不說,反正不管是誰要和他做生意,也都隻會拿到他讓你拿的,至于最後能不能活着離開,那也得是看他的心情。

“千年之間,沒人能算得過他。”朱厭冷聲道:“就你這樣的,也敢在他面前蹦跶?”

梁照看着朱厭,好像是陷入了深思,但很快他就說道:“我知道,從他說自己是誰之後我就知道我肯定算不過他,但我還是敢做這筆生意,是因爲我堅信,他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至于具體是什麽,那不關我的事情,隻要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那就可以。”

朱厭啧啧道:“是個賭徒,不怕傾家蕩産?”

梁照不說話,隻是微微眯着眼睛。

朱厭認真的看着他,這個時候忽然便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實際上在某些情況下,和那個人也有幾分相像。

這讓他有些厭惡,但在厭惡中,更多的還是恐懼。

他轉過去,就此沉默,不打算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朱厭忽然問道:“你以後看得便是這座天下了,那麽那個人呢?不在眼裏了?”

梁照擡頭,睜大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便回過神來,他自然知道朱厭所說的那個人是哪個人。

過去那些年,他在和他争劍道第一。

可如今呢?

他好像真不在意這事情了。

不是不在意,實際上隻是在這件事之外,他有了更想去做的一件事,所以将要把這件事,暫且放下。

“說起來,還有些遺憾。”

……

……

常遺真人回來的時候,正是雪下得很大的時候,今年冬天的南陵,不知道爲什麽,比以往要冷很多,雖然對這些修行者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但是這大雪确是實實在在有的。

上山之後的常遺真人,一臉疲态,慢悠悠晃到自己的茅屋前,大口吸了一口氣,吐出一嘴白霧。

看向不遠處的阿桑,笑着說道:“阿桑,趕緊抓條魚來,烤魚配酒,再合适不過了。”

阿桑背對着常遺真人,倒也沒有裝作沒聽見,隻是身形一閃而逝,等到常遺真人走到茅屋前坐下的時候,她便提着一條魚回到這邊。

生火烤魚這種事情,做了不止是一次,阿桑很熟悉,所以沒用多少時間。

暫時不去看火上的魚,轉頭看向常遺真人的阿桑說道:“聊聊。”

在柢山上,能用這個語氣和常遺真人說話的,也就是阿桑了。

她的确是有很多話想要說一說,以前沒時間也沒機會,這個時候,就算是正正好好。

常遺真人躺在竹椅上,搖頭道:“不聊。”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徒弟是個什麽性子,所以幹脆拒絕,要不然等會兒連拒絕的話怕是都不好說。

要是換了别人,聽了這話,說不定就自己識趣的走開了,可阿桑卻仿佛不明白一樣,自顧自便說道:“師父此生,想要破開金阙和中興柢山,在心裏,哪個更重要?”

常遺真人沒說話。

阿桑也就等着。

過了片刻,常遺真人怒道:“爲師都想要,可不可以?!”

阿桑搖頭道:“一定有先後之分,一定要說清楚。”

常遺真人眯着眼睛,顯得很是厭煩,他擺手說道:“柢山在後。”

這句話說得很實誠,不能再實誠了,作爲柢山掌教,能說出這番話,足以說明常遺真人這個人到底有多純粹。

破開金阙是個人的事情,柢山是宗門的事情,兩者選一,換做一般弟子,選自己也就算了,可常遺真人偏偏還是柢山掌教。

“所以真到了兩者要選其一的時候,師父會毅然選擇破開金阙,舍棄柢山。”

阿桑直白說道:“師父有些自私。”

常遺真人以手覆面,淡然道:“哪裏有這麽嚴重,這兩者雖然有輕重之分,若是沒有出現選擇的時候,那就一樣,再說了,哪裏有這麽巧合,會有這麽巧合的時候?”

阿桑說道:“有沒有那一天我不在意,隻是想确定師父的想法。”

常遺真人坐起身來,惱火的說道:“知道這個有什麽用?”

“爲了有朝一日,早作準備,免得死得稀裏糊塗。”

阿桑伸手将鬓發攏了攏。

常遺真人火氣很大,“你這丫頭,是說爲師有朝一日還能害你不成?”

阿桑沒說話,隻是看着常遺真人,眼裏倒是就寫了兩個字,是的。

常遺真人呸了一聲,“好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好像是很刻薄的話,但不管是說的那個人,還是被罵的那個人,好像都沒有放在心上。

“受過諸多恩惠,也不必認爲自己的性命就該是别人的。”阿桑翻了翻烤魚,輕聲說道:“師父若是不出手殺人,不讓這麽些少年來柢山,這些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問,哪怕真有那麽一天,死了也就默默死了,恨着師父也就恨着師父,但不會說出來,更不會覺得傷心。”

常遺真人嚴肅的說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些什麽。”

他一雙眼睛看着阿桑,好像很想從阿桑身上看出些什麽來,可是到了這會兒,常遺真人這才發現,原來這麽些年來,他都沒有看清楚自己的那個徒弟,到底是個什麽人。

阿桑轉動烤魚,平靜說道:“我知道的不多,大多是猜的。”

“就是個猜?你便來這麽對爲師說話?”常遺真人面無表情的說道。

阿桑點頭,“師父不了解我,是因爲您覺得沒必要去了解我,我不夠強,威脅不到師您,而我了解您,是因爲您一直都很強,我一直都在看您。”

這話很有道理,雄鷹不會注視一隻螞蟻,但螞蟻會去擡頭看雄鷹。

常遺真人感歎道:“想起來很可悲,你我師徒一場,誰也不曾做過對誰不好的事情來,但就這樣,卻沒了師徒情意。”

“師徒本就是假的,哪裏來的情意?”

“所以這就是你愛護你小師弟的原因?”

阿桑點頭道:“小師弟不管再如何油頭滑腦,但是情真意切。”

常遺真人搖頭道:“說不過你,爲師不說了。”

阿桑看着常遺真人,認真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師父到時候舍棄柢山的時候,請最後舍棄小師弟。”

常遺真人不回答這句話,隻是說道:“好好烤魚。”

于是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就此告一段落。

常遺真人忽然說道:“叫你小師弟過來,想喝酒了,真要喝酒,還是老爺們之間才喝得痛快。”

阿桑站起身,徑直離去。

滿天大雪裏,這襲灰袍說走就走。

不多時,頭發有些亂的顧泯從雪地裏走過來。

來到茅屋前,看了一眼那烤魚,痛苦的記憶湧上心頭,顧泯默然無語,這些天上山的那些少年少女們,之中有不少也去招惹過這魚,不過下場都挺慘的。

有的斷了幾根肋骨,還算是輕傷。

“師父。”

顧泯站在常遺真人身前。

常遺真人歪頭,指了指茅屋,自顧自說道:“很久沒喝過酒了,去搬幾壇子出來,你我這對師徒,好好得喝一場。”

顧泯嗯了一聲。

也不多問,徑直便去搬了幾壇子酒水出來。

這些日子在山上,身心俱疲,正好想要找個機會休息片刻。

常遺真人伸手撕下一塊魚肉,放在嘴裏反複咀嚼,有些滿意的說道:“這烤魚還得是阿桑烤的才有那個味道,别人烤的,沒她烤的這麽透徹。”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顧泯看了一眼,沒敢動手,一來是想起當初被小師姐陷害的那個夜晚,另外一個就是想到吃了這玩意,身體差點炸開的事情。

常遺真人自顧自說道:“當初你境界不夠,當然是無福消受,不過這會兒已經第五境了,吃上個幾塊,沒有問題了。”

聽着這話,顧泯這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撕下一塊,放進嘴裏,滿嘴都是魚香。

常遺真人抱起一壇酒,喝了一口,咂着嘴,微笑道:“小家夥,你知道我這個做師父的,這輩子最願意做的三件事是什麽嗎?”

顧泯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前兩件是吃魚和喝酒,最後一件不知道。”

常遺真人詫異道:“這麽就看出來了?”

顧泯嚼着魚肉,含糊不清的說道:“沒那麽難。”

以前那些日子,常遺真人整日都在做這些事情,這不好猜嗎?

挺好猜的。

“第三件事是修行,要不然怎麽能走到今天這步?”

金阙巅峰,足以匹敵當初的大祁皇帝,以及如今的四海之主,常遺真人的境界,已然是世上最高處。

“那些年,山上沒有你,也沒有你大師姐和小師姐,隻有爲師一個人,爲師喝酒烤魚修行,你說有意思嗎?其實你們覺得沒意思,爲師覺得很有意思,至少不悶也不累,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就換個身份,去山下找人打上幾架,不過那都是要命的,動辄便是生死厮殺,不過這世上哪個大修行者要成爲大修行者不用打的?都得打。”

常遺真人喝了口酒,繼續緬懷道:“後來就有了你大師姐,有了你小師姐,然後有了你,這會兒又有了許多徒孫,看起來柢山好像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我想着,其實也沒有太開心。”

顧泯問道:“師父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中興柢山?”

常遺真人擺手道:“怎麽能不是中興柢山呢?當初你師父的師父臨死之前,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死死地抓住,非要我發誓以後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來做,不然就不肯死,你是沒看到,一個枯瘦老人,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硬生生是熬了兩天,在爲師點頭之後,這才閉眼了。”

顧泯看向常遺真人,他知道重點在什麽地方。

不在别的地方,而在兩天。

常遺真人整整兩天都沒有點頭,他師父也隻能熬兩天。

常遺真人說道:“是的,爲師心裏想的很多,不願意輕易給人許諾,答應别人什麽事情。但爲師還真沒能拒絕他。”

顧泯說道:“這就好像是有人不由分說便拿去一副千斤重擔壓在肩膀上,沒有道理講,就要讓你撐着,師父不能接受,好像也正常。”

常遺真人笑了笑,說了聲喝酒,然後自己喝了口酒,這才說道:“我當初就是想着找個地方安靜修行,這才來的柢山,畢竟這沒落了多少年,也沒人來了,誰知道呢?最後還是挑起擔子了。”

顧泯喝了口酒,嗯了一聲,有些明白。

“可你師父我,最喜歡的隻是修行,要讓我做這麽多事情,想着都累。”

顧泯沒說話,他隐隐覺得,後面的話,會有些不同。

常遺真人指了指遠處,小聲道:“你那個師姐,把你當成了個寶貝,之前在這裏,就差拔劍當場殺了我。”

顧泯一頭霧水。

常遺真人也不多說,隻是伸手抓過一把風雪,瞬間便有一個冰碗出現在掌心,然後他倒進去一碗酒,再放到顧泯面前,酒水裏便出現了些漣漪。

當漣漪消失,便是一幅景象。

正是剛才阿桑和常遺真人兩人。

并無聲音,但顧泯心上,卻有點點天音,聽得清楚,一點都不模糊。

不多時,景象消失,這個冰碗也化作了一灘水,和酒水融合,都在了雪地裏。

顧泯不知道說些什麽。

常遺真人自顧自說道:“你大師姐這麽看爲師,很正常,我不怪她,因爲我對你大師姐,的确沒有多少感情,說是師徒,說起來不過是

交換,我隻教她修行了一個月,而後她給我烤了幾十年的魚。”

“其實别說她,就連你,我也沒多少感情。”

常遺真人說道:“隻在乎三件事,不是最在乎這三件事,是隻在乎這三件事。”

顧泯沉默,但他還是明白了。

隻在乎修行喝酒烤魚,至于柢山,也隻是因爲當初答應了,所以才做了好些事情。

“我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去做這些事情的人,當初要不是看他兩天沒閉眼,我也不至于累了一百多年。”

常遺真人看着顧泯說道:“那一夜,你拿起燭遊珠,我在這裏,看着你,我很開心。”

“因爲我要把擔子交給你。”

顧泯苦笑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撂挑子?”

常遺真人點頭道:“你大師姐說有一天在兩者之間選擇的時候,肯定會選修行而放棄柢山,這話沒錯,隻是她錯了,我從來都不想到了那一天再選擇,撂挑子才是我想幹的。”

“當初燭遊珠是故意讓洛雪帶下山去的,就是想找一個拿得起這顆珠子的人,所以那個時候說選你做下任掌教,一點都不玩笑。”

常遺真人問道:“如今的柢山怎麽樣?”

顧泯喝了口酒,悶悶道:“好很多,但是沒什麽差别。”

常遺真人咧嘴一笑,“有了人,不過是些還算不上什麽修行者的新人,好一點,卻好不了太多,很真實。”

常遺真人從懷裏掏出來一樣東西。

顧泯看過去,是一個白玉雕刻的白虎。

不大,就和一般的印章差不多大小。

“劍道起于西方白虎,庚辛便是白虎别名,柢山當初開宗立派,便也是沖着這想法去的,所以曆代掌教的信物,就是這玩意。”

常遺真人随口說道:“這東西要放在很多年前,可是比一座王朝的玉玺還要惹人眼饞。”

顧泯沒說話,他甚至都把雙手背在身後了。

常遺真人瞥了他一眼,然後直接把這東西扔進了他的懷裏。

“你的了,以後你就是柢山掌教了。”

常遺真人高興的說道:“這個擔子總算是有你扛過去了。”

顧泯苦着臉說道:“師父,你這個好像就真的是有些草率了。”

自己之前還在爲不想收徒弟而努力,這一晃眼,徒弟是沒有,但山上所有人都要關他的事情了。

常遺真人扯了扯嘴角,頭疼道:“爲師仔細想過的,爲師之前那一手殺人,至少也要管柢山好些年太平,再說了,你不是還有你大師姐嗎,她現在是金阙,也能扛事兒。”

說完這些,常遺真人轉身就要走。

“所以說,師父這一趟回來,就是專門來說這事情的?”

顧泯疑惑道:“這掌教之位傳了下來,之後就要好好找個地方閉關修行了?”

常遺真人點頭笑道:“當然如此了,之前我也是去找洞府了。”

顧泯忽然笑道:“既然是修行,爲什麽要找地方,柢山後面不是這麽多洞府,師父還到處走什麽?”

常遺真人沒說話。

顧泯說道:“師父把掌教之位傳下來,不就是因爲不想做修行之外的事情嗎?以後就在山上,喝酒烤魚修行不一樣?柢山的事情,不來問師父就是了,就和很多年前一樣。”

“你這說的……也還是有些道理。”

顧泯趁熱打鐵道:“烤魚吃了這麽多年,換個味道,不太好接受吧?而且天底下除去柢山,還有什麽地方有這魚?”

常遺真人默默點頭,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

顧泯繼續說道:“掌教之位傳給弟子,那弟子接下便是,師父就在山上閉關也沒事情,弟子保證不讓人打擾師父清修。”

常遺真人嗯了一聲,有些滿意。

他最喜歡修行,但是除去修行之外,其餘兩件事,當然也不能沒有。

“那就在山上待着?”

“待着!”

顧泯拍着胸脯說道:“一樣的。”

常遺真人笑道:“好,爲師就再看看,你能把柢山鼓搗成什麽樣子。”

聽着這話,顧泯長舒了一口氣,之前常遺真人來找他撂挑子,這是明擺着不管是你願不願意,之後柢山就是要交給你了。

顧泯能夠想到的最慘結果,那就是自己師父一拍拍屁股,然後整個人就不見蹤影了,未來的日子裏再也看不到,那麽到時候有人山上找麻煩怎麽辦,大師姐打不過的怎麽辦?

像是如今這樣,雖然也是撂挑子,但師父還在,到時候有人欺負到柢山頭上,過分了總要出手吧?

不說其餘時候他幫不幫忙,就這一點,就是最好了。

所以在知道自己一定會是柢山掌教之後,顧泯便想着怎麽讓常遺真人留下來。

這會兒得償所願,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邊和常遺真人又胡扯了幾句,後者自顧自吃魚喝酒,然後一招手,更是把這茅屋都給從地上硬生生拔起,朝着後山飛去,顧泯站在原地,吹着寒風,還得招手送别。

一路好走!

最後站在原本的茅屋前,現在就是一片空地。

顧泯把那個白玉老虎拿出來仔細看了幾眼,除去誇贊一句這雕工實在是精湛之外,就沒能看出别的東西了。

就這?柢山掌教信物?

就這?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柢山掌教?

顧泯想要感慨些什麽。

阿桑從風雪裏走了出來。

看着顧泯,阿桑準備說話。

顧泯朝着自己大師姐搖了搖手裏的白玉老虎。

阿桑站在原地,或許有些失神,但很快平靜說道:“見過掌教小師弟。”

顧泯一怔,随即憋着笑,一臉嚴肅的看着阿桑,認真道:“師姐不必如此,你我姐弟,何必如此客套,起來起來,這以後還需要師姐多多看拂柢山才是。”

這番話說下來,顧泯自己都想笑。

但下一刻,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阿桑笑着伸手便屈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勁兒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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