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這座五羊城之後,顧泯和白粥先是大緻的逛了一圈,其實兩個人都已經知道了那女子的住處,隻是并未急着過去,本來這事情到底成不成,還有别的說法。
天色漸晚,兩人來到一座酒樓喝酒。
白粥酒量還不錯,至少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比拟的,至于顧泯,喝酒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
在窗前閑聊,不知道怎麽的,就聊到某件事情,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沉默。
白粥說道:“天底下的女子,其實都不一樣,你要是一概而論,以後自然要吃虧。”
顧泯點頭道:“這個道理我自然知道,不過像我大師姐這樣的,到底還是很少,至于像你這樣的,也很少。”
這好像是有些誇贊了,但是聽不太出來。
白粥沒說話,端起酒杯淺淺得喝了一口,然後說道:“其實這一路走來,我知道了好些事情,到底最好奇的還有兩件,一件是你們柢山的那位掌教,恐怕也不是你說的那麽不堪,能讓一座幾乎快要凋零的劍宗到如今都依然矗立,不管怎麽說,都有手段,不過這樣的人是最爲絕情的,因爲他随時都可以舍棄好些東西,當然,就你這個所謂的中興之人,隻怕也是。”
這話有些難聽,難聽的原因還是因爲過于直白。
不過從古至今都是這麽個道理,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不外如是。
顧泯看着白粥,想要反駁,倒也無從說起,他和柢山之間的關系,到底也是說不清道不明。
兩者難道是沒有利益上的聯系,那真要這樣說下去,天下所有的師父和徒弟,都有利益上的問題。
純粹的不是沒有,隻是肯定會很少很少。
想到這裏,顧泯其實有些黯然。
白粥又說道:“第二件便是,我覺得你這個人本來心志沒那麽堅定,至少比不上梁照,爲什麽還能将梁照那個庚辛劍主死死壓住。”
顧泯微笑道:“你看看,從古至今都是庚辛劍主力壓同代,我想着到了如今,也該是有些變化了才對,創造曆史這種事情,不能強求。”
白粥微笑道:“你這個自戀的樣子,很欠打。”
顧泯不說話,因爲沒什麽好說的。
兩個人又都喝了幾口酒,白粥說道:“我有時候覺得天底下的女子都很可憐,她們把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很多時候,活得并不像是自己。”
顧泯說道:“獨立的女子肯定有,我覺得你便是其中一位。”
白粥不反駁,因爲這本來就是事實,因爲這是事實,所以才感覺像是自己這樣的女子,其實不多,說不多都是謙虛了,實際上是特别少。
“再說說之前那個女子?”
顧泯問道:“哪一個?”
“之前在鎮子上的那個女子,不是在兩個男人中間夾着?”
顧泯想起來了,就是之前在鎮子上的那個找邋遢道士算命的哪一個。
“其實當時我很想幫她的,雖說好像不能摻和這種感情裏的事情,但我想要救她的命。”
顧泯說道:“我年幼的時候,這種事情看得很多。”
生在宮廷裏,很多惡心的事情都見過,宮女也好,還是不受寵的妃嫔也好,在深宮裏,當真就耐得住寂寞?
不被發現才好,一但被發現,那便是要丢小命的事情。
“宮女和侍衛私通,妃嫔和侍衛私通,甚至妃嫔和皇子私通,這種事情,我見多了。”
“世間是個大染缸,皇宮便是其中最偏激的一面,真是想想便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白粥難道有這麽感歎的時候。
顧泯沒說話,有些事情,聽過是一回事,實際上見過又是另外一回事。
沒有經曆過别人經曆的,就不要輕言理解。
“你現在回去救她,可能還來得及。”白粥微笑道:“不過這件事還是在你。”
顧泯問道:“不影響什麽?”
白粥微笑道:“本來世間有很多事情我們管不了,這碰見一次管得了的,不管管心裏過得去?”
顧泯點頭道:“好像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句話,他就要站起來,認真說道:“那好,我走了。”
白粥點頭,并未阻攔。
于是顧泯就真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後,白粥站起身來,走出酒樓,朝着某條小巷走去,走到盡頭,便轉了出去,又穿過一條大街,這才來到一座庭院前。
那個傳奇的女子的住處。
站在庭院前,白粥很快便愣住了,因爲這裏,沒有楓樹。
院子裏隻有一棵已經枯死的老樹,沒有枝葉,而且看起來也不是楓樹。
最爲讓人覺得可惜的是,這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
……
甯啓帝和赤發還有朱厭走在五羊城裏,這一次是人人都拿着一個大餅,三個人這個樣子看着很是滑稽,甯啓帝微笑道:“好像這東西并不是朕一個人看上了。”
朱厭應和道:“陛下要的東西,誰敢觊觎,那便殺了。”
赤發微微皺眉,顯然不太贊同,但也沒有多說。
甯啓帝搖頭道:“這又不是千年前了,說殺人便殺人,那可不是朕的風格。”
說着話,他大口咬下一塊大餅,緩慢的朝着前面走去,前面是五羊城的水寨,可以說是窮人們聚集的地方。
看着那發黑的河水上漂浮着一塊又一塊的木闆,空氣中散發出的惡臭,朱厭下意識便停下了腳步。
他即便并不是人,但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待。
赤發問道:“陛下怎麽知道在這裏?”
甯啓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說道:“别看這裏髒,實際上當初的照天城裏也有類似的地方,朕治下的國土,不是任何百姓都過得開心,有些百姓,不過這是剛剛能吃飽飯而已。”
說着話,他便踏入了水寨中,在各種雜亂的建築裏穿梭,期間自然不免和好些人相撞,有些人看着甯啓帝這個穿着,來了心思,故意去撞這位千年前的帝王,想要在這一瞬間便偷盜些财物,可他們奇怪的發現,越是自己故意想去撞他,便越是撞不到他。
他像是一尾魚,滑不溜秋的。
至于赤發和朱厭,天生一張兇惡的臉龐,不要說去主動撞他們,就連看到他們之後,也要想着躲遠一些。
一行三人走過水寨,不知道便來到了何處,看着很是荒涼,這裏的建築都普遍不高有些低矮的平房爲主,即便是有些院子,也顯得破敗不堪。
這好像是藏在另外一個五羊城的地方。
甯啓帝徑直走向一座破舊的小院,院子裏的紅楓樹正是最好看的時候,一地都是楓葉。
有個中年婦人住在院子裏,安安靜靜的在縫補衣裳。
甯啓帝來到門前,站定不動。
他像是一個很久沒有歸家的男人,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又想着某些事情,不願意回去。
或許這就是近鄉情怯吧。
站在門口的甯啓帝,和住在院子裏的中年婦人,兩個人就莫名其妙的構成了一幅畫,讓赤發都覺得有些出神。
但他很快便收斂心神,這才明白,原來這是甯啓帝正在影響他們的心神,竟然讓他這樣的金阙境修行強者都沒能守住心神。
這樣一來,讓朱厭對甯啓帝的畏懼又多了幾分,不管之前他們怎麽樣猜測,但是此刻事實就擺在眼前,甯啓帝依然對他們有着完全的掌控。
片刻之後,那個婦人擡起頭來,看着這個站在門口的男人,忽然間,便已經是熱淚盈眶。
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兩行清淚就這樣流淌下來。
她張了張口,“你回來了?”
甯啓帝看着她,忽然變得很溫柔,就像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那個最喜歡的妃子那般。
雖然最後那個妃子也做出了好些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而被處死,但第一次見她時,甯啓帝真的滿眼都是愛意。
“我回來了。”甯啓帝輕啓嘴唇,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話了,反正所有人都聽到了聲音。
赤發都有些觸動。
婦人緩緩走過來,想要伸手去撫摸甯啓帝的臉,但被他完美錯開,甯啓帝看着她,微笑道:“這些年過得苦嗎?”
“不苦,一點也不苦。”
——
夜色深沉,邋遢道士還在睡覺,偏偏又在夜色裏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他不耐煩的擡起頭來,很快便換做了一副無奈的表情。
因爲光是這腳步聲,他就聽出來了,來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個黃衣女子。
晃晃悠悠站起身來,在那女子開門之前先打開門,邋遢道士無奈的說道:“姑奶奶,我說了八百遍了,你的那件事情,就是這樣了。”
黃衣女子一臉淚痕,看着邋遢道士的時候,真是感覺我見猶憐。
邋遢道士歎了口氣,“姑奶奶,你到底要怎麽樣,我把錢還給你好不好?”
黃衣女子哭泣道:“道長,老爺死了。”
“是你的害的?”
“不是。”
聽着這話,邋遢道士短暫失神,然後問道:“然後呢?”
是的,凡是都要問過然後。
黃衣女子繼續說道:“道長,他們要讓我殉葬。”
邋遢道士臉色有些複雜,雖說現如今早已經過了當初那個蠻荒的年代,但是有好些陋習還是保存了下來,就好像是說這殉葬的說法,千年之前,大甯王朝便已經将其廢除了,可現如今呢?
在這些地方,還是有的。
邋遢道士歎氣道:“貧道早就說過了,你偏偏不相信,現在鬧到這個地步,我能怎麽辦?”
黃衣女子欲言又止,看着很是可憐。
邋遢道士說道:“說到底也是一條性命,貧道幫你一把,讓你逃出生天也好。”
卻不想他雖然這樣說,但黃衣女子也還是搖頭,“道長,我覺得他不是真的要讓我死,肯定是被人所迫,我不甘心。”
這傻姑娘,到了什麽時候,都還如此執迷不悟?
邋遢道士皺眉道:“那你來找貧道,到底是要做什麽?”
事到如今,就連邋遢道士都覺得有些頭疼了,遇到一個這樣的女子,他又能怎麽辦呢?
那黃衣女子從懷裏拿出幾枚銅錢,祈求道:“道長,再幫我算一卦吧?”
邋遢道士皺眉道:“還要算?”
女子點頭不說話,眼裏滿是希冀,那是希望,又帶着好些純真,這讓邋遢道士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猶豫着接過銅錢,邋遢道士就在門前蹲下,銅錢随意被他扔出,落到地面,全部都是反面。
這是最不吉利的卦象。
和所求之事,幾乎便是全部背道而馳了。
邋遢道士站起身來,認真說道:“姑娘,我算過了,就是這個樣子了,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黃衣女子搖頭,淚水奪眶而出,“不是,不是這樣的!”
看她如此笃定,邋遢道士也有些難受,但還是堅定的說道:“姑奶奶,你就信我一次不行嗎?”
黃衣女子屈膝蹲在地下,默默流淚,但就是不肯相信,就更别說要說話了。
邋遢道士生出恻隐之心,看了黃衣女子一眼,然後喃喃道:“畢竟這也收了你不少錢了,那貧道也爲你做些事情吧。”
說着話,他便看着黃衣女子,忽然伸手,一把打在她的脖子上,黃衣女子當即暈倒,邋遢道士将她放到屋檐下,又翻箱倒櫃找了一件洗了很久,早已經發白的道袍,給她蓋上。
這才緩緩的走出破道觀。
身後不遠處,有聲音響起,“道爺,你這是?”
是小乞丐。
邋遢道士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大晚上,你道爺我溜達溜達不行?”
小乞丐擺擺手,“得,道爺你願意晃悠就晃悠,誰攔得住你?”
邋遢道士原本不準備繼續搭理他,但不知道怎麽的,又想了想,然後朝着他丢出一塊碎銀子,“裏面那傻姑娘,你好好看着,别讓她做出什麽傻事來,貧道去去就回。”
小乞丐接過銀子,先是驚訝于邋遢道士的大方,然後有些難過的說道:“感情淡了,這事情,你都要給錢了?”
邋遢道士懶得理會他,大步踏着往前,很快便消失在夜色裏。
……
……
小鎮其實一直都不算大,其中最有錢的人家就是北邊那戶叫做魏家的,那黃衣女子就是魏府老爺的小妾,被那個平日裏就風評不好的魏府少爺用甜言蜜語迷住了,虧得她還一心都是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