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觀的一夜沒有那麽平靜,但也沒有那麽亂,那個邋遢道士送走那個黃衣女子之後,便轉身回到了道觀裏,白粥早已經入定出神。
顧泯反倒是睡不着,想了想之後,他便從牆邊離開,來到庭院裏,邋遢道士正在庭院裏打着哈欠,聽着腳步聲,轉頭看了看顧泯,這會兒借着月色,他才看清楚了顧泯的長相,湧上心頭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别的,而是真他娘的好看。
邋遢道士嘀咕了幾句,大概是在說這小子到底是生得一張好面皮,真是不錯。
顧泯看着他,主動開口問道:“道長之前見的那個姑娘,是相好?”
言語裏有些調侃之意,但是并不濃烈,大概還是爲了打開話題而已。
邋遢道士咧嘴,有些不耐煩的說道:“生得好看,眼睛沒問題吧?貧道這樣子,還有姑娘看得上?”
顧泯笑了起來,一笑起來,便顯得更是好看了。
“那道長肯定又是在騙錢。”顧泯笃定的說道。
邋遢道士瞟了顧泯一眼,不知道怎麽的,對這個生得一張好面孔的少年,沒有半點厭惡的感覺。
或許是這已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人和他這麽交談了,邋遢道士幹脆說道:“那姑娘是鎮上某戶人家的小妾,卻和那老太爺的兒子勾搭上了,那家夥觊觎家産,就要那姑娘給老太爺的藥裏下毒,當然,不下毒那個老頭子也活不了多久了,隻是那姑娘妥妥是被蒙騙的,可憐的是,她還一心想着那個小家夥會喜歡她。”
邋遢道士感慨道:“貧道在這裏待了好些年,算命算來算去,最不願意算的就是這個,算對了又如何,大把的人隻願意聽她自己願意聽到的答案。”
顧泯想了想,他自然也知道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人,幾乎是比比皆是,所以他沒有追問這件事,反倒是問道:“那道長可否要搭救那個姑娘?”
邋遢道士皺眉道:“你不知道貧道就是個神棍?哪裏來的閑心?”
“可道長既然能夠憂慮到睡不着,難道沒有别的想法?”顧泯一臉微笑,之前看着院子裏的邋遢道士睡不着,就知道他應當是在想這個事情。
邋遢道士自嘲道:“你高看貧道了,很多事情,貧道管不了,即便想管……也沒有那個能力。”
有心無力和有力無心,看起來不一樣,但從結果出發,不都是一樣的?
顧泯沉默了,世上不公的事情很多,有好些事情是管不了,有好些事情是可以管但沒必要,能夠管并且想去管的事情很少。
邋遢道士好似看清楚了顧泯的想法,哼了一聲,“看你這樣子,病恹恹的,不好好養好,之後說不得要留下病根子,好好養傷,養好了趕緊走便是,操心這麽多事情,當心腦子不夠用。”
顧泯臉色白的可怕,不管是誰,估計都能看出他有傷在身,所以他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安靜的看着邋遢道士,最後拱手行禮,轉身回到了那座偏殿。
邋遢道士揉了揉眼角,沒有去理會顧泯,隻是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這才回到那張桌子後面,沒用多久,便有鼾聲響起。
顧泯回到偏殿的時候,天邊有些發白,白粥睜開眼睛看着他,眼裏有些詢問。
顧泯也沒有藏着掖着,把之前和邋遢道士講過的事情,這會兒全部都告訴給了白粥這位崇文樓弟子。
“我想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遇到這種事情,會不會出手幫忙?”對于讀書人的了解,顧泯知道的很少,這會兒有機會,正好便問一問。
白粥挑眉道:“這種事情,是那姑娘自己執迷不悟,誰能幫她?”
在佛經裏也有一句話,流傳甚廣,說是佛渡有緣人,換句話說,無緣者便不渡?
那在讀書人心裏,可否有幫助普通百姓的心思。
要知道,這個世間的修行者和普通百姓有一條鴻溝,雖然在兩座王朝治下,普通百姓并不會被這些修行者随意殺戮,但是修行者看不起普通百姓,也是事實。
白粥平靜道:“若是遇見,自當相幫,隻是此事幫不了。”
這種事情,别說是她,就算是三公來了,大概都會束手無策。
顧泯于是不再說話,靠在牆壁上,整個人深吸一口氣,忽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白粥詫異的看了顧泯一眼,以往她對這個南陵的劍道天才了解的不多,原本以爲這一次和他同行一段時間,已經算是知道不少了,可這會兒忽然又明白,好像自己還是有很多不知道的。
看了顧泯幾眼,沒有再多說多做什麽,白粥再度閉目養神,一個時辰之後,天邊亮了起來,白粥這便起身,離開了破道觀。
邋遢道士從沉睡中醒來,看了白粥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偏殿裏的顧泯,眼底閃過一縷驚異,但很快便消失。
他繼續睡覺,鼾聲再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粥提着藥回來,另外一隻手裏,還有一個不大的小鍋。
回到破道觀,不多時,便有白煙生起,藥香蔓延出去。
白粥閉目養神,身前的藥鍋裏,有些咕噜咕噜的聲音,那火好像是憑空生出的,不大不小,沒有任何藥湯灑落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泯醒了過來,白粥也睜開了眼睛。
兩人對視一眼,多餘的廢話一句話都沒有說,白粥平淡道:“喝藥。”
然後便有一個藥碗遞到了顧泯身前,顧泯接過藥碗,看着這碗褐色的藥湯,看着白粥那表情,他不擔心這是不是真能治療自己的傷勢,就是心裏有些發苦。
“怎麽了?”白粥看向他。
顧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一時半會兒,還是說不出口。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着,大概是過了一刻鍾左右,白粥忽然有些怪異的說道:“怕苦?”
顧泯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但還是點了點頭。
從小到大,他經曆的事情說不上容易,讓他這個人也養成了極爲堅毅的性格,但是有些事情,卻是一直都沒有改變,就像是他怕苦這件事,就是如此,就算是現在已經開始修行,成爲了一個修行者,這一點還是如此。
白粥搖頭道:“我沒有買糖。”
顧泯看着藥碗,輕聲道:“我慢慢就喝下去了。”
說得沒有一點底氣。
白粥想笑,但還是憋住了。
于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看着顧泯一點點的将那碗藥都喝進了肚子裏,當然,在這個期間,顧泯的臉色是相當的難看,一點都沒有年輕天才的那種氣态。
他就像是個孩子,有點倔強的孩子。
喝完藥湯,抹了抹嘴,顧泯額頭生出好些細密的汗珠。
白粥開口問道:“你和梁照的最後一戰,要不是被迫中止,你覺得你還能壓住他嗎?”
梁照和顧泯的年輕劍道天才之争,有很多人關心,畢竟梁照一個庚辛劍主,在顧泯面前,幾次都沒能讨得了好處去。
之前在帝陵裏的事情,很多顧泯都告訴了白粥,所以才有此一問。
顧泯仔細想了想,然後說道:“他走得很快,沒有一天是荒廢的,上次我應對着都很難,下次再遇上,我沒把握了。”
白粥說道:“這就是庚辛劍主?”
顧泯笑而不語。
這個秘密,除去他目前也隻有大祁皇帝一個人知道,現在大祁皇帝已經離開人間,世上再也沒有另外的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他出身劍庭,比你擁有的東西要多很多很多,加上又是庚辛劍主,你以前能夠不落下風,足以看出你付出的是些什麽。”
白粥挑眉,有些感歎,也有些替顧泯遺憾,顧泯如今受傷了之後,又會慢一些,說不定之後便會被梁照超過,然後遠遠得甩到身後去,曆史上第一個有可能在同代力壓庚辛劍主的劍修,或許就在這個時候,便沒了機會。
既然是這樣,自然會遺憾。
顧泯搖頭道:“沒那麽容易,我不會輕易就放棄的。”
且不說他才是真正的庚辛劍主,就算不是,也不會就此頹廢。
在經曆了帝陵裏的事情之後,顧泯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更多思考,如果之前修行隻是爲了單純的殺了大祁皇帝,要重新将南楚帶回到這個世間,那麽在經曆這些之後,他的想法便有了些變動。
對複國他沒有了如今這麽多執念,反倒是對修行本身,多了幾分興趣。
他隐約感覺到,這個世界并不是終點,或許隻是個起點,這個世界裏有很多很多的秘密,就好像是之前做的那幾個夢一樣。
好像有些不爲人知的事情正在發生,但是要資格觸及到的,并不是他們這個層次的修行者,甚至于金阙境的修行強者都不一定會知道。
大概會更遙遠更遙遠。
前面是星辰大海,那自然要去看看。
大多數修行者隻想着長生,但顧泯現在想看看至高者才能看見的風景。
那些東西,一定是很有意思的東西。
念及此處,顧泯忽然問道:“你之前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件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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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不知道怎麽的就睡着了,所以真是鴿了,今天三更是有的,昨天欠的,在這個月補起來。
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