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很大的大殿。
就在他們踏入其中的時候,大殿忽然便亮了。
顧泯擡頭看去,原來在大殿的頂部,鑲嵌着數顆夜明珠,每一個夜明珠都有拳頭那麽大,像是這麽大的夜明珠,在世間絕對是最珍稀的東西,每一刻都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将整座大殿照亮,宛如白晝。
把目光從哪些夜明珠上移到大殿裏,衆人很快便看清楚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一座和别的皇城沒有太大區别的議事大殿,這是皇帝臨朝的地方,前面空曠的地方,就是群臣上朝站立的地方。
而在最前方,有一張通體由白玉打造的玉座。
這一點,倒是和别的王朝不一樣。
衆所周知,世上大多數的龍椅都是由黃金打造,以示尊貴,用一塊白玉打造,這是很罕見的。
玉石有高潔之意,一位帝王,隻怕說不上高潔兩字。
隻是這張龍椅就是通體都由着白玉打造,看着讓人覺得舒服。
衆人都看着那張玉座,并沒有在玉座上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
依着衆人最開始的想法,既然甯啓皇帝在死後也想要做一個世界的統治者,那麽他真正的陵墓就該是這座大殿,而他死後的軀體,也該是在這張玉座上。
可事實上,現在空空如也。
這整座大殿,除去必要的裝飾之外,隻有一張玉座。
六個人都立在原地,有些疑惑。
這和他們想象的結果,出入太多了。
這個時候,梁照轉頭看向顧泯,問道:“你怎麽看?”
顧泯不僅僅是柢山弟子,也是大甯皇族的後人,這裏的事情,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至少在這其他五人的想法裏,顧泯絕對是知道些什麽的。
顧泯沒好氣的說道:“我怎麽看?我還不是隻能站在遠處看。”
甯啓皇帝距今已經一千多年,即便當初留下點什麽消息,在大甯國破的時候也丢失了,顧泯做了十幾年的南楚皇族,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大甯皇族的後人,這些問題,的确是沒有意義的。
衆人站在大殿門口,看着遠處的那張玉座,沒有誰貿然前行,之前經曆的事情已經夠多,讓他們到了現在,每個人都很小心,因爲他們已經無限接近最後的答案,不能在這裏出現纰漏。
氣氛很凝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殿既然如此,隻怕突破點就在那張玉座上,可誰去呢?
顧泯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他有大甯皇族的血脈,從某種情況來說,應該就是最适合的人選。
但顧泯胸口已經開始陣陣發疼。
他覺察到了危險。
他不猶豫,當即便要轉身離開這裏。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殿的門,忽然被這樣關上了。
顧泯刹那之間,燭遊揮出,第四境的劍道修爲展露無遺。
隻是那道劍光落到木門上,隻起了一陣風。
那道木門卻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其餘幾個人終于察覺到了問題,雖然沒有輕易出手,但也臉色凝重起來。
顧泯一劍斬出之後,馬上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座大殿的主人不想要他們離開,他們就絕對沒有可能離開。
要知道,就連是金阙境的修行強者,這位甯啓皇帝不讓他們進來,他們就沒有辦法進來。
這是那位甯啓皇帝對這個世界的絕對掌控,即便是已經離開人間千年,但依然不影響什麽。
轉過身來,顧泯若有所思的說道:“都小心一些,有很古怪。”這句話當然是對柳邑和蘇宿說的,至于别的人,他不太關心。
但實際上,他連自己也沒辦法照顧好。
就在他思考着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的時候,眼前大殿忽然發出了一陣巨響,轟隆隆的聲音響徹整座大殿。
在頂上的那些夜明珠,忽然彌漫出來一道道柔和的光線,落到大殿上,片刻之後,大殿之上,竟然是憑空出現了一群人。
他們有的披甲,有的身着官袍,很明顯,那是大甯王朝的朝臣們。
分作兩列,這些朝臣沉默站在原地,并無生氣。
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朝臣。
是的,千年之後,沒有任何人會活到如今。
但這場景,還是讓所有人都心神搖晃。
畢竟這是議事大殿,坐在上面的,不僅是這座大殿的主人,還是整個世間的君主。
修行者們真的想要的是什麽?
絕大部分修行者在開始修行之初,怕是想要的就隻有一個,那就是長生和飛仙,但那是存在于古籍裏的東西,漫漫曆史長河裏,别說長生和飛仙,就連超過金阙境的修行強者也隻有那麽寥寥幾個。
長生對大多數人是虛妄。
那麽除去長生之外,最看得清楚也摸得着的,那就是成爲天下共主,做一個一統世間的君主。
世上所有所有的修行者都要聽其号令,那不是一件完美的事情嗎?
修行者雖然活得要比普通人更長,但需求的東西,實際上并沒有太多的不一樣。
欲望這個東西,隻要身在紅塵中,哪裏又能徹底的抛開。
所以當看到這一幕之後的衆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想法。
顧泯是最受影響的那個人。
身在帝王之家,而且幼年經曆又是如此,南楚的皇位本該是他的,卻被人奪去了十幾年。
這樣的經曆,很難讓他此刻沒有任何想法。
在看到這些朝臣之後,他似乎是已經忘記了此刻的處境,他就想朝着那個玉座走去,然後坐上去。
成爲大甯的皇帝多好,号令人間,莫敢不從?
南楚和大甯相比,又能算些什麽?
大祁又算什麽?
生着這個想法的顧泯,終于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緩慢的朝着那邊走去,他走在朝臣中間的那個空道上,緩緩向前。
大殿很大,但隻要走下去,總歸是能走到盡頭的。
于是在不久之後,顧泯便走到了盡頭,看向了高處的玉座。
他緩緩沿着階梯朝着玉座走去。
每一步都極其緩慢,眼裏時不時閃出别的痛苦的情緒。
其餘站在後面的五個少年,眼裏都已經不複清明,他們沒有前行,但在原地,心神已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顧泯的情況。
不多時,顧泯來到了玉座前,他看着這張象征着權力和欲望的玉座,眼裏滿是癫狂之意。
終于不再猶豫,顧泯緩緩坐下。
當他坐下的同時,大殿裏有鍾聲響起。
那聲音傳了出來,卻無清澈之意。
但站在大殿裏的那些朝臣,這個時候便好像被人賦予了生機,全部都活了過來,他們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顧泯。
紛紛拜倒。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壽!”
整齊的聲音響起,宛如真實的事情。
顧泯想起了小時候看父皇上朝的時候,那個時候父皇坐在龍椅上,身前也是跪着這麽多人。
而這個時候的父皇,眼裏便是有一種滿足感,那個時候顧泯還小,不清楚滿足感是從什麽地方而來。
可到了如今,他卻是知道了。
滿足感不是有這麽多人跪拜他,而是這麽多人是無數百姓的代表,那種滿足感是對統禦天下的滿足感。
這種感覺,果然很美妙。
古來帝王,怪不得多是驕奢之輩,這種誘惑力,的确沒有多少人能夠受得了。
顧泯看着眼前的朝臣們,動了動嘴唇,或許下一刻就要說出來平身兩個字。
可就在這個時候,顧泯的眼睛裏閃過很多糾結的情緒。
他坐在玉座上,久久沒能喊出那句平身。
他不喊,那些朝臣就隻能一直跪着。
但此刻心裏也一直有個聲音在讓他喊出來,那個聲音充滿了誘惑。
顧泯幾度張口,但也沒能真正的說出來那兩個字。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整座大殿裏寂靜無聲,仿佛就像是一座空殿而已。
又過了很久,在空曠的大殿裏,忽然傳來了一道悠長的聲音,“那兩個字真有這麽難說出口嗎?”
那是一道平和的聲音,但不管是誰聽了,都會在其中感覺到一股霸道和不容反駁。
顧泯猛地睜大眼睛。
眼前的朝臣們都不見了。
自己身前也不是空殿,而是一張玉座,玉座上,坐着一個穿着白色帝袍,頭戴帝冠的男人。
帝袍上用金線繡有金龍,栩栩如生,那個男人面容說不上俊俏,但也絕不普通,更爲不易的是,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帝王之氣。
那種氣勢,讓人一看到之後,便會想着跪拜下來。
那無關境界,隻是自身氣勢。
如果到這個時候,都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的話,就實在是愚不可及了。
是的,他就是那位千古一帝,是這一千年來的最強者。
是世間最後一位一統世間的君王。
他的傳奇事迹不用多說,每一個修行者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更妄論顧泯是在那山洞裏看到過整個甯國的興起的。
到了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在進入帝陵之後出現在那個地方。
因爲自己是大甯皇族後人,所以才能有幸看到那些壁畫。
但看到那些壁畫,見到了甯啓皇帝又如何?
還是沒有如今來得震撼。
甯啓帝看着顧泯,問了那個相同的問題,“爲什麽不說出那兩個字?”
這是帝王之音,雖然平緩,但也給顧泯的腦海裏造成了強大的沖擊。
顧泯心神搖晃,一時之間,大腦幾乎不能思考,他隻能緩緩說道:“因爲那不是我的。”
甯啓皇帝挑眉道:“朕已經死了,你身負大甯血脈,就是朕的後人,這天下都是朕留給你的,你如何不敢說?”
顧泯喃喃道:“天下?可是大甯已經沒了。再說您真的死了嗎?”
王朝更替是世間規律,即便大甯王朝當初真的強大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但依然會覆滅。
甯啓帝聽着這話,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身爲千古一帝,親手将大甯打造成一座王朝的男人,經曆過無數風雨,即便是被人告知王朝不再,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事。
“朕當年以一人之力,屠滅數國,一統世間,而後蠻夷來犯,也是朕親手将其斬殺,大甯在朕手裏,遠勝之前一切王朝,朕若是還在,大甯何至于到了覆滅的地步?”
甯啓帝的眼裏透露出些失望之意,但最後還是冷漠的說道:“可惜,朕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