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宿不是個很靠譜的人,這事情,顧泯知道。
但顧泯也知道,自己這個唯一的朋友,其實在關鍵時刻,很值得信賴。
蘇宿有些不懷好意的看了顧泯一眼,然後好像是“不經意”的說道:“我這輩子都沒做過太壞的事情,對你小顧,也算是不錯了,這次就是吹了幾句,給你找了好些對手,我先說好,這都是爲了你的劍道考慮,磨砺你的劍道,想讓你境界趕緊提升,這都是爲了你好,小顧啊小顧,你要是在這種事情上怪我,那可别怪我覺得你這個人不行。”
顧泯盯着蘇宿,面無表情。
蘇宿臉龐微微發燙,但還是一本正經的說道:“真的不怪我。”
說完這句話,蘇宿開始給顧泯講起了之前那個故事,當然,從蘇宿的嘴裏說出來,那個故事就沒有那麽簡單了,反正依着他蘇宿這張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在蘇宿自己講的故事裏,他給顧泯引來澈粟這個對手,全然是因爲迫不得已和出自爲顧泯好的心思去的。
反正說來說去,不管怎麽都怪不到他蘇宿頭上。
“大應皇族,你還真能找事兒。”顧泯瞥了一眼蘇宿一眼,倒是沒有多說什麽,就一個少年劍道天才,他不太在意,他反正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出手的。
“何止一個?後來他們聽說了之後,都想着要來找你的麻煩,現在大概就是劍府的那幾個少年都要和你打。”
蘇宿尴尬一笑,“不過小顧你是沒問題的,我是知道的,你嘛,出了名的猛。”
顧泯皺着眉頭,思考了很久,這才緩緩說道:“這事情你要不給我解決了,我把你被驢踢的事情,編成故事,讓那些說書先生每天都說一遍,這樣一樣,你蘇宿就真好了,天生劍胚,不過是個年輕人,名聲指定都要比金阙境的大人物更響亮。”
蘇宿哭喪着臉,“小顧,怎麽這才多久不見,你就變成這樣了?咱們可是好兄弟,這樣互相傷害,不好!”
顧泯難得理會他,隻是走到懸崖前,看着下面也是濃霧彌漫的地方,有些可惜的說道:“你要是之前沒那麽賤,說不定就在那頭驢身上問到些東西了,能說話的驢,你用屁股想想,都該知道它不簡單,你倒好,還非要追着它砍。”
蘇宿立在原地,他其實不笨,之前沒去想是因爲那頭驢實在是把他惹火了,但實際上他隻要平靜下來想一想,就應該知道,那頭驢還真有可能成爲這件事的突破點,不過現在驢沒了,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蘇宿眼看着顧泯不急着去山谷前面,也不催促,他反正是知道,顧泯隻要一露面,指定是要被那劍府的那幾個追着砍的,劍府那幾個也就算了,還有個梁照也在,這種事情很麻煩,而且還是自己惹出來的,蘇宿自然是想着,能夠晚一會兒發生,便晚一會兒發生。
顧泯忽然轉過頭來問道:“你們歸劍閣來了多少人?”
蘇宿搬着手指頭算了一下,“不多,除去我之外,還有兩個二代弟子,我師父,吳清水,還有一個脾氣極臭的劉師伯。”
歸劍閣作爲南陵僅次于劍庭的劍道宗門,這一次隻來了六個人,這不管是怎麽看,都有些寒碜,隻不過歸劍閣不是拿不出更多人來,隻是那位閣主已經發話,讓他們進入帝陵,隻是有餘力便争一争,不要太過執着。
“那與我通信的那位前輩,是否來了,我要去拜見一番。”
顧泯有些期盼,在柢山他寫了很多信出去,歸劍閣那邊也回了很多信,這一來二往,他對那位不曾見過的前輩,實際上是很欽佩的。
在信中對方表露的語氣,完全能讓顧泯相信,對方是個真正的劍修,中正平和,一顆心平淡如水。
蘇宿一怔,随即搖頭道:“那位師叔一心修行,淡泊名利,沒有來。”
想起古道真人在臨來之前曾對他反複囑咐,隻要是顧泯問起,一定不能告訴他古道真人的身份,蘇宿這才有這麽一句話。
别的話,甚至是師父的話都可以不怎麽聽,但是自己那位師叔的話,蘇宿肯定要聽。
顧泯微微點頭,有些失落,但是也能理解,自己從信裏都能看出來那位前輩有君子之風,此刻不來帝陵,也是再正常不過。
說了些閑話,最後呆在這裏也不是個事情,況且顧泯還想要去山谷前面看看自己的師姐是不是到了。
于是三人朝着山谷走去,蘇宿有些不自在,但看了一眼顧泯,發現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說話。
三個人很快便到了山谷前。
顧泯戴着鬥笠,柳邑也用輕紗遮住面頰,不讓人看到真容。
如今這個局勢,很有問題,衆人都在山谷前進不去,所有人都在尋找進入山谷的辦法,顧泯這樣的柢山弟子,一旦被人發現,八成就要被人逼着往山谷裏面走,這山谷裏很是古怪,卻不是開玩笑的。
依着顧泯的想法,這會兒還是得去歸劍閣的住處暫時避一避,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林中,有個穿着明黃衣衫的少年看到蘇宿之後,驚喜道:“蘇兄!”
蘇宿沒有轉頭去看,便知道這家夥是誰。
他臉色難看,之前已經想着該怎麽躲着了,誰知道,這會兒又他娘的遇到了。
他壓低聲音說道:“小顧,你快走。”
話音未落,澈粟已經來到這邊,他一把拉住蘇宿的手,興高采烈地說道:“蘇兄,我昨日又領悟了一招劍法,當然這肯定不是蘇兄你的對手,但面對顧泯,應當是有把握了,蘇兄,說起來,這顧泯到底什麽時候才來,我實在是有些等不及了。”
顧泯就站在蘇宿身後,聽着這些話,臉反正在鬥笠下,沒有外人能夠看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表情。
蘇宿臉上有些挂不住,扯了扯澈粟的衣袖,擠眉弄眼的說道:“這事情以後再說,我這會兒還有事情。”
澈粟這些日子和蘇宿打交道的時間多了些,也知道了些事情,此刻看到蘇宿這個樣子,他把目光轉向了他身後的顧泯和柳邑身上,平日裏一向被蘇宿看做是有些愚笨的他,這會兒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好像是會錯了意,猛地大喊一聲。
“這難道就是顧道友!”
蘇宿如喪考妣,這他娘的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顧泯也是一驚,但想着已經被認出來了,也就幹脆的把頭上的鬥笠取了下來,露出容貌。
“顧泯!”
澈粟眼睛裏閃爍着光芒,一身劍意湧動,眼看着便要出劍。
顧泯沒有去看澈粟,隻是看向遠處。
遠處的幾處地方,在澈粟喊出這麽一嗓子的時候,也有數道劍氣湧起。
如果隻是這些劍氣湧起,顧泯最多是有些頭痛,可他分明還感覺到,在這數道劍氣湧起的同時,還有幾道強大的氣息,絲毫沒有掩蓋,就這樣出現了。
那是修行強者的氣息,每一個都能輕松殺死顧泯。
顧泯轉頭看向柳邑,他即便再怎麽聰明,再怎麽天賦異禀,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任何辦法。
畢竟有很多事情,就隻看實力。
顧泯皺起了眉頭,很快便有幾個少年都到了場間。
顧泯看了一眼蘇宿,眼裏的情緒已經很複雜,蘇宿瞄了顧泯一眼,現在已經不是有些心虛了,而是無比的心虛。
遠處的山林裏,梁照走了出來,他站在遠處,看着顧泯,眼裏有些光芒,但沒有太興奮。
“好久不見。”
說得上是一别數年,梁照這幾年裏的修行并沒有停滞不前,顧泯看着他,便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境界比之前又要高出許多。
爲了阻攔梁照修行,顧泯兩戰之後,便再也沒有和梁照交過手,爲得就是想要給他種下心魔,讓他修行受阻。
但事與願違,梁照心裏雖然還是有一個坎沒能過去,但這卻并不能阻止他朝着前面而行。
甚至如今,都沒能讓顧泯把他甩到遠處去。
這或許就是真正的天才,不爲外物所動,即便有心魔,依然無懼。
如果不是梁照這個人冒充了他庚辛劍主的身份,顧泯或許真的能和他成爲朋友,因爲他們都是真正的天才,天才之間,自然惺惺相惜。
“梁道友修爲一日千裏,早已經站在我們這些裏的最高處了。”
顧泯照例先誇他一句,然後才說道:“果然不愧是庚辛劍主。”
這是顧泯每次見到梁照的必備曲目。
果不其然,聽着這話,梁照微微皺起眉頭,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在别處的幾個劍府少年,在遠處看着顧泯,之前沒說話,但不意味着一直都不做什麽,幾個人一對視,便要出手。
澈粟忽然說道:“事情得有個先來後到,這怎麽都該是我先出劍。”
是他最先發現顧泯的行蹤,他自然想着要第一個出劍,他是大應皇族,也有皇族氣度在,此刻顧泯的狀态還是最好,之後出劍對敵,不管輸赢,當然都要損耗一些,隻有第一個出劍的,才能是以絕對公平的情況下一戰。
所以不管怎麽樣,澈粟都不會允許别人搶先出手。
蘇宿扯了扯澈粟的衣袖,後者卻全然不作理會。
顧泯立在原地,沒有急着說話,他隻是感受着遠處的那幾道氣息,并沒有迫近,也就是說,那幾位大修行者,不知道爲什麽,都還沒有出手,這讓顧泯稍微放寬了些心。
他看向梁照,有些苦澀的說道:“他們之前挑戰你,你是怎麽拒絕的?”
梁照沒想到顧泯會問他,他微微一頓,也沒有隐瞞,“你知道,我隻和你打。”
顧泯不說話,他還是那個想法,隻要是可以避免和梁照交手,那就肯定要避免和他交手。
他忽然說道:“這幾位好像都不是什麽要講道理的人物,你光說了幾句話,就鎮住了?”
梁照默不作聲。
他隻是看着顧泯。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顧泯,顧泯要是願意和他打,他當然會替他解決那幾個劍府的少年。
要是不願意。
那麽就讓你打吧。
顧泯咬牙說道:“梁道友,真要一戰?”
“顧道友,這話無需再問了。”
顧泯問道:“那麽那幾位劍府的道友怎麽辦?”
梁照看了一眼遠處站着的幾個劍修,忽然說道:“一人三個,打完之後你我一戰?”
這句話一說出,之前湧過來的修行者們有些驚訝,好些劍道強者立于遠處,有些笑意。
劍林這些年實際上的确是比之前要好太多太好,年輕一代的那些少年天才們,湧向了不少,現在場間的九個人,便是整個世間,最強的少年劍修。
南陵雖然隻有三個,都這個三個都不可小觑。
北陵六個都是劍府弟子,也不見得如何差。
隻是依着梁照之前所言,他和顧泯一人三個,便是說完全沒将劍府的那幾位少年天才放在心上。
這些劍道前輩可以不以爲意,但是那劍府的少年劍修卻不會這麽想,就在衆人都在想着這件事的可行性的時候,劍府已經有少年出劍。
那個少年長劍出鞘,殺機突顯,劍光一起,化作萬片殺機。
梁照臉色不變,看着這個少年掠來,掌中長劍已經出鞘,長劍未至,一點劍氣已經散發。
顧泯偏過頭,看着那個少年澈粟,說道:“來吧。”
後者點頭,微微動念,提劍便來到顧泯身前。
顧泯最後看了一眼蘇宿,整個人無比的頭痛。
蘇宿偏過頭去。
顧泯握住燭遊,雪白的長劍出現在掌間。
柢山至寶。
一道海藍劍氣出現,顧泯出劍之時,有海浪拍岸之聲,天地之間,處處有劍鳴之聲。
澈粟在劍府六子中,境界并不算是最拔尖的那個,但是心态最爲平和,或許是和家境有關,他有些超過常人如此年紀的沉穩。
看着這一劍,他并不慌張,手裏的長劍一掃,劍光生出,劍氣呼嘯而去,隻是一瞬間,便一點寒光來到顧泯身前。
這刹那間,場間比劍說來就來。
顧泯和梁照兩個南陵的劍道天才,對上北邊劍府的兩位少年天才。
這往小了說,是幾個少年之間互相切磋,往大了說,這就是整個世間南北之間的劍道較量。
這場比劍,肯定比不上劍庭的藍臨真人和北邊劍府的姚劍仙兩人生死厮殺,但也别有一番風味。
劍光不斷,劍氣縱橫,無數的劍氣在這裏生出又淫滅。
遠處林中,身材高大的劍庭掌律留覓道和一位北邊劍府的劍道宗師站在一起,看着這邊,都沒有說話。
其實之前的确有幾個修行者想要出手擒拿顧泯,要不是他攔下,隻怕就沒有此刻的這場大戰了。
留覓道和顧泯沒有任何交情,他出手全然隻是爲了自己的那位庚辛劍主,要不是他,他不會去管這種閑事。
那是劍庭的未來,一直卻有心魔,如果不替他将這個心魔剪除,之後某一日就一定會對他的修行産生影響。
至于要怎麽剪除,不就是讓他痛快和顧泯一戰,然後一戰而勝,便是最好。
就是這般,倒也簡單。
那位劍道宗師忽然開口,“留真人,依着您看,我劍府的那幾個後輩,有無勝算?”
北邊劍府和南邊劍庭,雖然一直都在爲了世間第一劍宗這個名頭明争暗鬥,但這個時候,也倒是顯得有些和睦。
留覓道直白道:“梁照的劍道不是你們那幾個少年能比的,至于那邊那個少年,和梁照伯仲之間,也沒人攔得住。”
就這麽一句話,算是說清楚了形勢。
聽着這話,那個劍道宗師也不沒有惱怒,隻是微笑道:“那幾個孩子的确要差一些,比不上庚辛劍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留覓道點了點頭,然後想起了北陵一直有的傳言,據說劍府裏還有一個年輕的劍道天才,年紀也就是和梁照相仿,隻是這些年一直在劍府裏潛修,從不在世間露面,即便是此刻帝陵打開,他也不想離開劍府,是個十足的劍癡,隻是傳言隻是傳言,從未有人真見過那個少年,所以也不知道這事情是不是屬實。
他看向那位劍道宗師,想了想,然後說道:“到底有什麽底牌,下次帶出來,藏着掖着不是什麽好事。”
那個劍道宗師自然也知道留覓道在說什麽,隻是微微欠身,沉默不語。
留覓道不再說話,隻是當他再度看向場間的時候,梁照已經一劍斬開一個劍府少年長劍,取得了勝利。
他要戰三人,此刻已經戰勝了一人。
另外一邊,顧泯也是堪堪用劍抵住了澈粟的心口。
隻要一用力,便能将其斬殺。
澈粟收劍而立,真心實意的說道:“顧道友劍道遠勝于我。”
顧泯微微點頭,不說什麽話,他看向剩下的兩個劍府少年,說了一聲請。
澈粟身形微動,來到蘇宿身前,蘇宿此刻正在打盹,看着他回來之後,也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澈粟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蘇兄的劍道境界遠勝于我,之前不和我比劍,想來是怕傷了我的心,蘇兄真是善解人意。”
蘇宿打了個哈哈,笑道:“哪裏哪裏。”
澈粟看向場間,問道:“蘇兄你覺得,顧道友還能連勝我的師兄弟?”
蘇宿此刻正在想些别的事情,這一聽到這話,随口說道:“是兩個變态,你們那邊那點人,估計不夠。”
澈粟若有所思,然後說道:“看起來真的那位師兄才有辦法了。”
劍府這一代,最強的劍修,是個劍癡,這種秘密,劍府弟子們知道,但從未在外人面前提起過。
這句話要是被别的劍修聽到了,隻怕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但是對蘇宿這個貨來說,并不是什麽大事,他扭過頭去,看了一眼遠處,然後笑嘻嘻的說道:“澈粟,這次沒打過不要緊,以後再來過,就是以後也沒能成,那就換個方式,比如先成爲什麽大應皇帝啊,帶着百萬雄師,就算小顧他是鐵打的身體,不也得被你耗死?”
澈粟一臉疑惑,然後很快便變得平靜,蘇宿說是這麽說,但他不認爲自己眼前的蘇兄就真的想要顧泯去死,也不會覺得自己也就是比劍比不過,就要一定要顧泯死。
這樣的人不是沒有,但不管是他還是蘇宿,都不是這樣的人。
“蘇兄,皇位一事,莫要開玩笑了,澈粟雖爲皇族,但對那個龍椅一點想法都沒有,身爲皇族,捍衛大應江山是本分,别的都是大逆不道。”
蘇宿眼看着他如此認真,也是正色道:“随口一說,莫要上心。”
蘇宿在這邊插科打诨,其實場間的局勢早已經發展到了新的地步。
顧泯和梁照之後各自用極快的速度戰勝一人,此後便是兩人面對最後一人,都似乎穩居上風。
這讓觀戰的那些修行者,也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此後的劍道,真要是個南強北弱的局面?
這種事情,大概劍修們都不想看到。
隻是在想這件事之前,誰能成爲新一代劍道魁首,才是他們關心的。
一炷香之後,顧泯一劍斬退最後一個劍府弟子,梁照也是如此,兩人同時結束戰鬥,同時轉頭看去。
如果隻以少年劍道來說,北陵已經敗了。
梁照看着顧泯說道:“一炷香休息,然後你我一戰。”
這是梁照這幾年的又一次邀戰,不過這一次肯定會得償所願。
顧泯點頭,默默的調理氣府裏的氣機。
那棵生在氣府裏的劍樹,此刻以一個比普通修行者至少快一倍的速度正在将那些氣機輸完身體各處。
劍樹有很多好處,但似乎要随着境界提升,才會體現出來。
而氣府也是如此。
最開始顧泯看到的氣府比同境的别的修行者要大很多,可大就大了,沒有什麽異樣出現,用氣機填滿氣府也不會比旁人多花時間。
而在對戰的時候,氣機也感覺不到比别人多。
好像就隻是好看而已。
但顧泯知道,絕對不止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