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裏很安靜。
起因是因爲有一位結發境界的修行者想要趁着衆人都沒有關注他的時候,暴起殺人,那是個劍修,他的劍氣也很淩厲。
當時很多修行者的反應都慢了一些,崇文樓的那個女子想要出手,隻是尚未起身,便看到對方來到了顧泯身前,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更來不及施救。
六塵和尚的蓮花也是如此,沒能出現在顧泯身前。
不過最後,顧泯還是被人救下來了。
是胡王姜令出手,将那個人,直接斬殺。
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然後胡王便回到了椅子裏,于是破廟便安靜下來。
如果說之前他們隻是猜測大祁會站在顧泯身後的話,這一次,便是定數了。
大祁果真站在顧泯身後。
既然如此,一切陰謀都作罷了,所有劍宗都不去想某件事情了。
片刻之後,有人開始離去。
很多人都走了,破廟裏有些空,破廟外面的修行者也沒來,所以破廟就空了下來。
姜令坐在椅子裏,看着顧泯說道:“本王還是第一次見你。”
這是開場白,雖然沒什麽意義,但還是有些意思。
顧泯坐在石階上,想了想,然後說道:“我也是。”
姜令笑了笑,繼續說道:“你生得很好看,和你娘親一樣好看。當年鹹商城,所有男人都爲他癡狂,但沒人敢表現出來。”
顧泯知道姜令說得自然是那個玉妃,顧泯搖頭道:“她不是我娘親。”
姜令不以爲意,隻是說道:“像你這麽好看的少年,又如此天才,還不笨,真是很完美了。”
顧泯不知道怎麽接話,就隻說了句謝謝。
姜令之前救過他,說聲謝謝不是什麽錯事。
“我不看好那幾個小子,你要是以後有心,記得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姜令從椅子裏站了起來,然後扭頭
走出了破廟,身後的大祁修行者便跟着離開了。
顧泯看着姜令的背影,思緒複雜,隻要是不蠢的人,便能夠聽出姜令言語裏的意思。
大祁有六位皇子,除去被打入宗人府的那一位,還有五位正統皇子,隻是依着這位親王的說法,原來是就連那五位皇子,他都沒有滿意的,反倒是對顧泯極爲看好。
這便已經是說明,一旦顧泯的身份被确認,大祁皇帝向天下宣布他就是大祁皇子,那麽姜令就會站在他身後。
如果顧泯有心去争那所謂大祁天子的位子還好,若是沒有,便有可能成爲其餘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是很大的麻煩,顧泯已經遭受過刺殺,所以不願意再卷進去。
可有效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就像是這次他來到這破廟裏一樣,都是很複雜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六塵和尚看着顧泯說道:“小施主,貧僧要在此處等着師兄,等見了師兄,麻煩小施主向他告知一聲。”
原本顧泯以爲六塵和尚不管怎麽說都要去柢山一趟,卻不曾想到他不準備離開破廟。
“貧僧知道師兄的智慧,師兄既然選擇去往柢山,便是應該無恙的,貧僧就在這裏等着就是了。”
顧泯有些憂慮,不知道柢山是不是已經有人去找麻煩了,不過即便找麻煩,要應對也隻是自己那位師父能夠應對的,他想太多也沒辦法,這便暫時不去想。
“以後有機會,晚輩再來聽大師佛法。”
顧泯行禮,六塵和尚贊道:“小施主有的是慧根,要不是已經開始練劍,小僧倒是想收小師主爲徒。”
一位金阙境的修行者如此開口,并且這位修行者身後站着的還不是旁人,而是那位南海之主霧野僧,要是換了别人,就算不是誠惶誠恐,隻怕也該是有些心神往之,但顧泯隻是微微一笑,再度行禮,不發一言。
修行者們都前後離去,走在最後的除去顧泯一行人之外,還有崇文樓的讀書人,那幾個讀書人沒有看顧泯,倒是那個看着便不一般的女子和顧泯對視一眼,後者站在遠處,倒也沒有走過來,隻是看着顧泯,好像是要将顧泯看透一般。
終于,崇文樓的讀書人離開了。
阿桑将顧泯扶起來,朝着破廟外面走去,忽然問道:“當初是誰在後面想殺你?”
顧泯想了想,“五選一吧,被處理的那位肯定不是罪魁禍首,剩下的嘛,我覺得豫皇子沒這麽無早就要出手,大概是其他四位之一。”
阿桑問道:“那小師弟你怎麽想的?”
顧泯無奈道:“沒想法啊,他們是那位大祁皇帝的兒子,我還能做啥,難不成讓師父和我一起去興師問罪,就算是我不怕,師父難不成不怕?”
“小師弟你的性子,似乎不是這樣。”
洛雪忽然開口,吓了顧泯一跳。
顧泯歪着頭看着自己這個小師姐,煞有其事的說道:“我就是這個性子啊。”
是的,顧泯本來就是這個性子,有人惹了自己,能夠解決的,當下就解決了,要是不能解決,那就過幾年再去解決。
出了破廟,修行者已經沒了多少,阿桑召出青色符箓,問道:“回柢山?
“想去郢都看看,還是……算了吧。”
顧泯有些猶豫,想去郢都是爲了想知道一些事情,可現在讓自己去郢都面對那些人,好像也面對不了。
“郢都的魚脍真的很好吃呢。”顧泯感歎了一句,上了符箓。
……
……
顧泯有心事,這是洛雪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隻是她沒去問,而是坐在大師姐身側,有些猶豫。
顧泯看着天邊的流雲,的确在想事情。
破廟的事情告一段落,但手劄和手劄背後的事情并沒有結束,顧泯不去想這兩本手劄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貓膩,他隻在想一件事。
那就是血祭開帝陵的事情。
第一本手劄裏說,打開帝陵需要大甯皇族後人的鮮血,進行血祭才能打開那座帝陵,而第二本手劄裏說,大甯皇族的後人,在南邊建立了國家。
大祁皇帝在數年之前發動了南征之戰。
南方六國的國君都被他帶到了鹹商城。
後來試煉,傳言是大祁皇帝爲了找到他的那位遺失的皇子,可用鮮血打開城門的人是李鄉,而不是顧泯。
爲什麽大祁皇帝卻斷定顧泯才是他的兒子。
這樣隻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打開那道城門的人,必須是大甯皇族的血脈後人,而不是所謂的大祁皇子,所以大祁皇帝才不會以打開城門爲憑據來判斷誰是他的兒子。
事情再說細一些,那就是大祁皇帝的試煉,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判斷那數位國君到底哪一個才是大甯皇族後人。
至于什麽尋找遺失的皇子,這些都隻不過是掩蓋,也可以說是順手爲之的事情。
最主要的,還是要找到大甯皇族的後人。
如此說來,大祁皇帝早在這些人之前,至少也是數年前,他便得到了兩本手劄上記載的秘密。
他已經開始爲打開帝陵來做準備了。
這件事他已經籌謀數年,如果沒有這兩本手劄,隻怕能夠進入帝陵的人隻有大祁皇帝一個人,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謀劃,卻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知曉了,然後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顧泯不去想這事情,他想的是另外的事情,那就是如果自己的設想都是真的,那麽李鄉便是大甯皇族後人,那麽他的命運就是被大祁皇帝血祭嗎?
顧泯不知道血祭究竟要如何操作,但聽這個名字就覺得不簡單。
所以他有些擔憂。
同時有些迷茫。
李鄉是他的朋友,比蘇宿還要重要。
那是因爲李鄉救過他的性命,而且他認識李鄉的時間比蘇宿長了很多,他們之間,關系太親密了。
可現在,他似乎會在不久的将來死去。
而自己卻沒什麽辦法去改變,所以顧泯有些迷茫。
大祁皇帝是這個事情裏最強大的也是最直接的參與者,自己要改變,豈不是要先殺了那位大祁皇帝。
可是要殺大祁皇帝,隻怕顧泯再修行幾十年都沒有機會。
想到這個,顧泯有些難受。
思緒紛飛,這是個死局。
這是顧泯這輩子遇到過最棘手的事情之一,另外一件當然是大祁滅南楚的時候,他該如何拯救南楚。
那一次他失敗了,完全沒有可能做任何逆轉,那個時候他才隻是個普通的凡人,這會兒雖然已經成了一位修行者,但說不上強大,依然充滿了無力感。
但顧泯會去想着解決這事情。
如果隻是要李鄉的血,而不要他的性命,那麽事情還沒這麽難,可就是要他的命呢?
顧泯有些惆怅,繼而擔心自己再這麽想下去,會不會變成謝頂那樣聰明絕頂的少年。
好在随着看着一些魚在天上飛的時候,他們回到了柢山。
巨大的青色符箓落到了山頂,常遺真人不在這裏。
阿桑收了符箓,朝着某處走去,竟然是不打算去找常遺真人,洛雪站在原地和顧泯說了些什麽,顧泯也應了幾句,後者便有些開心的朝着遠處跑去了。
柢山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做弟子的差點把命都丢了,去做了很大的一件事回來之後,卻沒有見到自己的師父,雖然奇怪,不過顧泯算是習以爲常了,他朝着竹樓走去。
很快便走進了那座竹樓。
六明和尚在這裏等着他。
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柢山重地,畢竟有這麽多劍經在,六明和尚能夠在這裏等着他,恐怕已經說明他和常遺真人的關系不一般。
顧泯對其行禮之後,看了在角落的書蟲一樣。
“小施主想來已經是做完了事情,并且全身而退了。”
六明和尚微笑道:“貧僧早就知道小施主并非一般人。”
顧泯苦着臉說道:“大師不用誇晚輩了,這一趟可是差點把命都丢了。”
六明和尚再度笑道:“聽常遺真人所言,要磨砺方能有所成長,小施主經受了磨難,便長得更快一些,不過小施主的确是幫了貧僧一個忙,容貧僧之後再做報答。”
一位金阙境的修行者,能夠如此開口,對于普通修行者來說,已經是幸事,顧泯不多說,隻是再度行禮。
“好了,客套話講完了,小施主下山之前貧僧曾說過,手劄有個故事,這便講給小施主聽。”
六明和尚雖說是這個世間佛法最高深的數人之一,但說話也不打機鋒,反而有些直接。
“晚輩洗耳恭聽。”
“小施主之前便懷疑過,這前後兩本手劄都被貧僧所得,未免有些過于巧合了,是的,貧僧也知道,貧僧還知曉,這所謂巧合都不是真的,有人想要貧僧知道這件事,是因爲有人比貧僧更先知道了。”
“小施主若是想知道是誰想讓貧僧知道這件事,貧僧也不清楚,隻是有大謀者必有大圖,有大圖者,必是大修行者。”
修行界裏一直都奉行的說法,便是一切陰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虛妄,可這并不意味着,世間的陰謀便全無作用了。
尤其是當那些強大的修行者開始用計謀做某些事情的時候。
才是真正難辦的事情。
“敢問大師,怎麽才能稱得上是大修行者?”
修行界裏将境界夠高的修行者便已經稱爲大修行者,光是個繁星境,也能被稱呼。
可這手劄牽動是整個世間的修行者,隻怕并不是繁星境修行者能夠左右的。
所以這事情也很麻煩。
“所謂大修行者,依着貧僧來看,不管是境界還是心性手段,都該是這個世上最頂端的那部分人才有資格稱爲大修行者,真要說起來,也就那麽寥寥幾人。”
顧泯安靜的看着六明和尚。
六明和尚知道他想要問什麽,沒有賣關子,直白道:“北邊大應王朝那位太後,南邊你們的大祁皇帝,四海之主。”
“隻有這些人能夠稱爲大修行者。”
顧泯問道:“同是金阙境,差距有這麽大嗎?”
他說的是六明和尚和他們,六明和尚也是一位金阙境修行者,但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想要讓自己和他們并列的想法。
六明和尚感歎道:“雖說都是金阙,可層次不一樣,就拿貧僧師父來說,若是他抛開顧忌殺人,隻怕一人便能殺數位金阙境,而且還能從容離去,他們這個境界的修行者,真正離着更高的境界已經不遠,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夠比拟的。”
顧泯有些震驚,之前他對四海之主還有大祁皇帝這樣的人物,隻是想着他們是金阙境,隻要自己踏足金阙境,憑借自己的天賦,隻怕便能夠和他們平分秋色,甚至是還能戰而勝之,但這個時候看來,好像是錯了。
“所以這世間的風雨,向來不是凡人能夠操控的,他們的意志才是最可怕的。”
“那世間還有沒有除去他們,和他們同一層次的強者?”顧泯試探問道。
六明和尚說道:“應該有,在四海之外應該是有的。”
他看着顧泯,知道他的心思,“但那個站在暗處的人,貧僧覺得他應該是這片陸地的人。”
顧泯沉默下來。
六明和尚便開始繼續講述,他之後所說的内容裏,談及大祁皇帝在多年之前便知道了如何打開帝陵,然後在這些年做了準備,顧泯不覺得有什麽意外的,因爲他之前也猜到了一些。
大祁皇帝知道了辦法,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當然是準備一個人去探查帝陵。
顧泯忽然又問道:“那座帝陵裏躺着的那個人,真的會比這些人都走得遠嗎?”
那是很古老的事情,已經沒有人是當時的見證者,沒有人知道,但在傳說裏,那位開創大甯的皇帝,強大到了一種駭人聽聞的地步,不管是不是誇張,人們都願意他比金阙境的強者要更強。
六明和尚笑道:“小施主所問,還真是……問對了人。”
“貧僧曾聽家師說起過。”
顧泯正襟危坐,縱使六明和尚的名聲已經很響亮,但有些事情還得是要更靠譜的人說出來才值得相信。
比如霧野僧。
那個脾氣很好的老和尚,隻怕這輩子都從來沒有殺過人,一心鑽研,最後成爲四海之主之一的老和尚。
他的話,比六明和尚更值得相信。
“家師曾是大應王朝的宮廷樂師,出入宮廷,曾在宮廷裏看到過一本大甯王朝的實錄,上面說明了一件事。”
“當初和甯啓皇帝一戰的人物,皆是四海之主層次的強者。”
顧泯有些驚訝,不僅僅是這個消息,還有霧野僧曾是大應王朝的宮廷樂師這件事。
史書上記載,甯啓帝曾斬殺數位金阙境強者,如果這是普通的金阙境,那就不值得大肆宣揚,也不至于成爲傳說的源頭。
原來斬殺的都是數位四海之主層次的強者。
這般強大的實力,不是金阙境之上,還能是什麽?
顧泯問道:“哪裏來的這麽多強者?”
六明和尚搖頭道:“貧僧不知道。”
顧泯沉默了,這當然不是重要的事情,但這些話都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帝陵裏真有大祁皇帝都心動的東西。
“那血祭,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