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些冷,邱老闆也實在是太老了,因此在點了爐子之後,也還覺得冷,便讓下人去拿了貂皮過來。
那是一襲雪白完整的一整張白貂的皮毛,價值萬金,一般人萬萬沒有可能拿到,邱老闆當初在拍賣行一眼便相中這張皮毛,硬是不顧家人反對,花了數萬兩銀子将其拿下,爲此這些年,沒少被念叨。
貂皮蓋在腿上,寒意便盡數被攔在了外面,邱老闆舒服哼了一聲,緩緩躺下,自有妙齡少女走上前來爲他捶腿。
以往這幅做派都是邱老闆最喜歡的,但今天看着已經蹲下的侍女,搖了搖頭,然後有些疲倦的說道:“多提兩壺酒,好好溫着。”
侍女小心應着,“老爺,大少爺說了,您這身子骨就不要喝酒了,傷身。”
就這麽一句話,讓邱老闆眼睛陡然睜大,“去他娘的,老子還沒死,還沒輪到他多嘴。”
邱老闆很少發火,但一旦發起火來,便很恐怖。
侍女趕忙跪下,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多說什麽。
“跪着做什麽,趕緊去溫酒!”
邱老闆揉了揉眉頭,又揮了揮手。
看着侍女一路小跑離去,邱老闆這才歎了口氣,擡起頭,此刻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個穿着破敗袈裟的和尚。
邱老闆當即眼睛放光,高興說道:“我就說今天感覺你要來,這不,酒我都溫好了。”
來人自然是六明和尚。
這個世間很多修行者都知道六明和尚是這個世上最老實,最不會說假話的和尚,但除去這個之外,别的卻知道不多。
他們知道六明和尚的師父是南海的霧野僧,知道他離開南海是因爲和自己的師父有看法上的分歧,但自從他來到陸地之後,除去在世上流傳的那些故事,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六明和尚到底還有沒有朋友。
或許這個世上隻有邱老闆知道,他是六明和尚唯一的朋友。
六明和尚眉間帶着疲憊,想要甩掉那些跟着他的人,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邱老闆身旁坐下之後,他拿起一壺酒,便往嘴裏倒,不一會兒,一壺酒便全部進了他的肚子裏。
六明和尚滿意的拍了拍肚子,然後歎氣道:“現在很多人都想要我手裏的東西,沒誰願意多等幾天,沒辦法,我隻能躲一躲。”
隻有在邱老闆面前,六明和尚才能如此自稱我。
邱老闆卻是根本沒有趣聽他說的這句話,隻是古怪的問道:“我一直有兩個問題,困擾我很多年了,今天想問問你。”
六明和尚看了邱老闆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
“的确除了在你面前,我其餘時間都不喝酒,還有,我喝酒的事情當然是存在的,但沒人問過我,我就沒回答,也不算說假話。”
邱老闆笑了起來,“那要是這會兒有人問你,但你隻要說了真話,就一定會出難以預料的問題,你還說不說?”
六明和尚說道:“我這輩子都沒說過假話,這會兒當然也不會說假話。”
邱老闆感歎道:“我雖然是個絲綢商人,就是你們口中的小老百姓,但我不聾不啞的,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不少,所以我又有一個問題。”六明和尚看着爐子,又提起一壺酒,仰頭一飲而盡之後說道:“你今天的問題有點多。”
邱老闆說道:“我都要死了,有問題當然要問出來,要是不問,恐怕是死不瞑目。”
六明和尚認真的看着邱老闆,然後有些悲傷的說道:“是的。”
他是個金阙境修行者,自然能看出現在邱老闆的壽數不多,恐怕就隻有七八日的光景可活了。
他伸手抓住邱老闆枯瘦的手臂,片刻之後,他松開,然後說道:“我沒辦法了,這些年我爲你續命了幾次,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了,除非現在能夠找到一顆萬壽參,還能爲你續命幾年,不過也隻有幾年了。”
邱老闆說道:“我已經活得很久了,沒什麽遺憾了,隻是人間太美好,總是舍不得離開。”
六明和尚感慨道:“别說你了,就算是我,一樣堪不破生死,不過我師父,卻是全不在意。”
邱老闆知道六明和尚的師父是誰,那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鬼修,是一隻鬼,但也是個佛。
“你師父死過一次,當然應該堪破生死了,不然别人怎麽說他是鬼佛。”
六明和尚沉默了,邱老闆知道他在想什麽,别人都不了解六明和尚,可是他知道,六明和尚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超越自己那位師父,隻是對方實在是站得太高,才讓六明和尚生出了挫敗感。
當初離開,說不得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六明和尚閉着眼睛,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溫得酒已經喝完了,六明和尚突然睜開了眼睛,緩緩說道:“我以爲我這輩子都說真話,應該沒幾個人騙我,可我沒想到,我唯一的朋友,居然騙了我。”
邱老闆一驚,但轉頭看到六明和尚已經開始發黑的唇,這才放下心來,他有些愧疚的說道:“對不起。”
六明和尚沒說話。
他想起了那個在世間流傳最廣的故事,就是當初他在河盜面前送銀子的事情,當初邱老闆也在那條船上,不過隻是個撐船幹活的少年,後來他找到六明和尚,跟着他一起走了幾年,可以說,他能夠成爲城裏最大的絲綢商,和六明和尚有很大的關系。
更不用說,此後的邱老闆到了暮年之時,六明和尚幾次替他續命,說是朋友,其實六明和尚是他的恩人。
六明和尚說道:“我想不到是誰讓你給我下毒,但我應該知道他許給你了什麽。”
邱老闆不想死,所以能夠讓他生出害六明和尚心思的,應該隻有那顆萬壽參。
邱老闆坐躺在椅子上,有些感慨的說道:“我知道你是大人物,但我真的還不想死,沒辦法了,隻能讓你去死。”
這個世上的友情從來都不堅固,隻要給出足夠的東西,随時都可以推翻。
六明和尚搖頭道:“他們想要我手裏的那本手劄,那東西比一顆萬壽參值錢,不過你既然爲了活着而害我,我便隻能讓你先去等着我。”
說着話,六明和尚站起身來,伸手捏住了邱老闆的喉嚨,他此刻眼球裏都有着黑色的血絲,可見那毒有多麽霸道,此刻已經開始摧殘他的身體。
但即便是這樣,六明和尚想要殺個人,也沒有問題,更何況是個普通人。
伸手捏着邱老闆的脖子,看着對方因爲呼吸不暢而青筋暴露,然後漠然說道:“六明和尚以後沒朋友了。”
話音落下,他随手将邱老闆的屍體扔了出去,同時吐出一口黑血,那些黑血灑在爐子上,發出嗤嗤的聲響。
然後冒出一股黑煙。
六明和尚搖搖晃晃,踉跄幾步,靠在了柱子上。
這個時候,長廊盡頭走出來一個人。
那個人身材高瘦,生得不算好看,眼角處有一顆黑痣,讓人一看便很難忘掉。
六明和尚看着他,很快便說道:“原來是長生殿的道友,怪不得這毒連貧僧都沒看出來。”
長生殿是世間最會用毒的宗門,算不上正道宗門,和鬼修一般,都是活在暗處的修行者,不過比起來鬼修的凄慘境遇,長生殿卻要好過很多,許多大宗門沒辦法在正面處理的事情,都會交托給這個宗門,因此他們存在了很多年,也必将繼續存在很多年。
“對付大名鼎鼎的六明和尚,當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那個男人淡然道。
“道友如何稱呼?”
“我們這類人,行走在暗處,沒什麽好說的,你叫我三月就好了。”
六明和尚微笑道:“三月施主,貧僧有一事相問,不知道三月施主可否明言相告。”
三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想知道什麽?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規矩。”
“貧僧這個朋友應該不是多事的人,他也不可能主動聯系到你們,你們是怎麽找到他的。”
六明和尚看着三月,很想知道答案。
他沒有問對方又是怎麽讓邱老闆承認自己是他的朋友的,他和他認識了很多年,自然知道,隻要被人找到,邱老闆自然會出賣他,但不清楚他怎麽會找到邱老闆。
三月說道:“這當然不容易,爲了找到大師的朋友,我們耗費了好些年的光景,耗費了無數精力,最後才得到答案。”
“你們在很多年前就準備對付貧僧?”六明和尚有些不解。
“當然不是,大師是這個世上出名的好人,手上幾乎沒有沾過鮮血,沒有仇人,誰還能對付大師您呢,不過大師您既然是老和尚的弟子,那麽就自然不能被人輕視。”
說到這裏,六明和尚也懂了,原來是爲了對付他師父。
他點點頭,示意可以了。
他沒有去問長生殿的身後站着的是誰,也沒有問他們對付他是爲什麽,這都是明擺着的事情,前者他們不會告訴他,後者六明和尚已經猜出來了。
六明和尚雙手合十,低聲呼了一句佛号,然後擡起頭看着眼前的男人,當着他的面吐出一口黑血,這一口黑血吐出之後,六明和尚的唇開始褪去黑色,眼球也開始恢複正常。
三月皺着眉頭,他對毒素的威力十分自信,不相信有人在中毒之後還能如此,六明和尚能夠将毒素逼出來,一定不是因爲他的境界。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事先就已經發現自己被下了毒,并做了準備。
看着六明和尚,三月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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