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劄的消息被送往鹹商城的途中,手劄的内容也傳了出來。
那本手劄,内容很多,記載着很多沒有流傳下來的内容,但最重要,人們也最關心的,自然是如何打開帝陵的方法。
所以流傳出來的内容,也就是那一些。
消息絕對真實,是因爲親自開口講述這個手劄内容的人,是一位金阙境修行者。
他是當時在林中的數人之一,有數人可以爲他作證,而且那作證的數人,都是修行界裏響當當的人物。
而最主要的,還是開口的那位修行者是六明和尚。
六明和尚是一位沒有宗門的散修,但誰都知道他曾經是那位霧野僧的弟子,跟着那位四海之主之一修行過很多年,後來兩人因爲對于某件事的意見分歧,便分道揚镳,六明和尚從那日開始行走人間,此後數十年,在修行界做了很多好事,名望頗高。
南陵和北陵的修行者都知道六明和尚,知道他的佛法造詣高深,許多佛宗再三邀請他加入各自宗門,卻都沒有得到回應,但這不妨礙六明和尚在世間行事。
他是這世間爲數不多能夠成爲金阙境的散修,但最最讓人佩服的,還是他這輩子從來都不說假話。
在修行界流傳最廣的一件關于六明和尚的事情,是說他曾經在某個渡船坐船,船行到河中,卻遭遇了一夥河盜,這群人搶了船上客人的銀子,又打罵了六明和尚,可六明和尚卻是始終坐在船頭,一言不發。
等到他們搶完銀子,回到自己來時的船上,撐船離開的時候,六明和尚忽然縱身而起,朝着那條船便掠了過去,最後他落到那條船上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膽,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和尚是真人不露相,之前不出手,是怕吓到那些普通百姓,這會兒出手便是要懲治他們了。
就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的時候,六明和尚卻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來,恭敬的說道:“貧僧身上還有四兩銀子,本來是準備買雙新草鞋的,施主們之前沒問貧僧,貧僧卻不該不交出來。”
河盜去搶銀子,沒問六明和尚要錢,但卻對其他船客說了将身上的銀子拿出來,六明和尚之前沒搭話,也沒伸手掏銀子,但這會兒還是來了。
他不說假話,即便是這般,也會覺得難受。
他将身上的銀子掏出來,放在他們腳下,接着說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之前未主動說明,便是有錯,回去之後,一定會面壁思過,在我佛面前忏悔,但在這之前,請諸位大爺原諒貧僧。”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等了很久,才有人鼓起勇氣說道:“那我們……就原諒……你了。”
六明和尚面露微笑,這才站起身來,朝着遠處掠去,不見蹤影。
等到六明和尚離去,一群河盜看着地上的四兩銀子,忽然有人哭了起來。
領頭的那人拍了怕他的腦袋,惡狠狠的問道:“你哭什麽?”
“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我真是個該死的混蛋。”
這本來怎麽都不可能從他們說出來的話,這會兒卻是誰都聽了,然後沉默下來。
有人說道:“你們真覺得他隻是個和尚嗎?”
馬上有人接話道:“不,他不是和尚,是個活菩薩,是來救我們的活菩薩。”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領頭的說道:“那他娘的,散夥!”
是的,就是因爲六明和尚做得這樁事情,這條河的河盜便從此銷聲匿迹,後來聽說那些人都變成了好人,不折不扣的好人。
關于六明和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隻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而已。
但自從這件事發生了之後,所有聽說過六明和尚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從來不說假話。
于是手劄的内容從他嘴裏說出來,無比可信。
所以那日六明和尚在說要在破廟前告訴世人答案的時候,很多人便都信了,三日之後,那座破廟别說是寺廟裏,就是數裏之外的樹上,全部都是人。
六明和尚穿着破舊的袈裟,離他最近的,全部都是結發境界的修行強者,離着他遠一些的,境界自然要低很多。
看着這些面容不同的修行者,六明和尚笑了起來,他沒有賣關子,隻是用最簡要的言語說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大甯皇帝的帝陵,想要打開,需要皇帝的流傳下來的血脈獻祭。”
這句話是核心内容,所有人都皺着眉頭,沒有人懷疑,甚至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這個答案,在漫長的時間裏,總歸有人猜到過,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找到過有大甯皇族的血脈的人。
大甯王朝覆滅之前,作爲皇族,自然沒有多少人敢打他們的主意,等到大甯覆滅之後,那些皇族子弟死得死,逃得逃,沒有任何皇族落在旁人手裏。
但誰都知道,大甯皇族,絕對不會在大甯王朝覆滅之後,便全部亡故。
但誰都沒有找到。
于是便有人問道:“大師,手劄上可曾記載了那些皇族的藏身之地。”
六明和尚搖頭,依然是帶着笑意,“隻說了一句,南邊。”
……
……
“南邊?”
入秋了,有人看着窗前的落葉,琢磨着這兩個字,這所謂的南邊,是南海還是南方的陸地。
如果是南海,那便是指向那位藏在霧裏的老和尚。
“老和尚的身世還能查清楚嗎?”
那個人在自言自語,但卻有人在回答他。
“老和尚的身世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想要查應該連祖上十八代都查得清楚,不過沒什麽用。”
“爲什麽沒用,他如果真是皇族,那麽身世一定是假的。”
那人低聲笑道:“他即便是皇族,一位四海之主,想要他的東西,誰敢去要?”
南海深處有霧,終年不散,霧裏有島,島上有個老和尚。
“他即便是如何強大,隻要所有人都想要,他就不能不給。”
那人低聲說道:“還有人能夠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要别的,隻要他有的,說不定都能送給你,畢竟他是個脾氣好的出奇的和尚,但你要血,他真的沒有。”
“爲什麽?”
“因爲……他是鬼啊。”
那人一下子沉默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南海之主霧野僧是個脾氣很好的老和尚,他住在那個島上,因爲島上有很多霧,所以許多出海打漁的漁夫經常會誤入,老和尚若是看到了,都會讓人領着他們出去,他是修行界絕對的大人物,修爲通天,卻始終秉承着慈悲之心。
他是個和尚,也是個鬼修。
佛宗正統是忘塵寺,但說起天底下佛法造詣最高的和尚,卻應該是霧野僧。
他是個鬼修,卻佛法無比高深,讓很多僧人都很氣憤,但氣憤沒用,因爲霧野僧真的很強。
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他們要的是大甯皇族的血,那本手劄指向南方,指向霧野僧,卻是個死路。
因爲霧野僧即便是大甯皇族,也絕對沒有辦法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是鬼修,也就是鬼,沒有血。
不是南海,那就是南海之前,是南邊的陸地。
可這個範圍太大了,大祁一統南陵,整個南陵都是大祁的疆域,南陵百姓何止千萬,如何去尋?
這個問題是繼他們知道手劄的秘密之後的又一個問題。
幾千萬南陵百姓中即便真有大甯的皇族,可他們既然是大甯的皇族,自然會隐姓埋名,怎麽可能會被人知道,即便找到一個,難不成還要一個個帶到帝陵去驗證?
這是大海撈針,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
……
“作爲大甯皇族後代,想要的是什麽?”
觀劍台旁的閣樓上,留覓道看着身側的少年梁照,随口問道。
“自然是複國。”
梁照神情平淡,眼裏時不時綻放一縷劍氣,看起來已經比之前要強大了太多,就是不知道跨過第三境,來到第四境沒有。
“複國要什麽?”
“要錢。”
梁照看着遠處說道:“想要複國,自然要打造一支強大的軍隊,要軍隊,便要錢糧,要兵器,要盔甲,但說到底,還是要錢。”
梁照說的很明白,既然是要錢,那麽大甯皇族的後人,應該就會去經商,然後積攢出來一大筆金錢。
南陵做生意的人很多,但真的做到極大的,隻有寥寥幾座門閥,可這幾座門閥都是千年傳承有序的門閥,甚至其中一大半比大甯王朝出現的時間還要早。
“你錯了,金錢即便能夠完成打造一支軍隊的作用,可最直接的是修行。”
留覓道說道:“如今的大祁皇帝,如果不是大祁皇帝,他就是一個修行者,想要錢,最快的辦法是什麽?”
“搶。”
這個詞或許還有别的說法,但最直觀的體會就是搶,隻要足夠強,那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如果他還有一批跟着他的修行者,也很強大,他告訴某個門閥,說他要這個天下,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義無反顧的跟着他?”
留覓道笑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前面,所有人都不滿自己如今的地位,所以有了機會,所有人都會去嘗試。”
梁照皺眉道:“掌律此言有些過于理想化。”
“不,這一點也不理想化,因爲這是事實,大祁王朝建立之時,就是用的這個辦法。”
大祁王朝已經建立數百年,但很多人都對這座王朝是如何建立的絕口不提,因爲這一點都不光彩。
在大祁王朝之前的那個國度,沒有暴君,也沒有暴 政,說得上是國泰民安,但是就因爲大祁王朝的開國皇帝想要做皇帝,想要建立一個王朝,所以那座王朝便沒了。
“所以我認爲,大甯皇族的後人,應該會建立一個修行宗門,他們有足夠的秘籍,說不定也有足夠天資的人物。”
留覓道說道:“沒有什麽是足夠強大解決不了的事情。”
梁照皺眉道:“那柢山呢,他們曾經是大甯王朝最堅實的盟友。”
“柢山目标太大,他們不會去的,我們隻需要看看時間對得上宗門,然後去看看。”
留覓道漠然道:“這是機遇,劍庭如果得到了,以後劍庭不會僅僅隻是南陵第一劍宗。”這句話有些沒用說完的,比如劍庭不僅是南陵第一劍宗,還有可能是世間第一劍宗,更有可能,也能學學大祁王朝的開國之君。
不過到時候誰來做開國之君,不好說。
“掌教……”
梁照想了想,張了張口。
……
……
不是留覓道一個人想得到這一點,也不是每個人都很理智,在手劄消息傳出去一個月後,南陵有個宗門便被滅了。
那個宗門叫做擎天宗,建立時間正好和大甯王朝覆滅時間對得上,所以被引來了很多觊觎帝陵的修行者。
那個宗門的宗主隻是個結發初境的修行者,境界太低,敵不過那些來犯之人,宗門上下死了一些人,一些重要的都被帶走,據說數日之後,便有人趕到帝陵,進行血祭。
結局當然是并未打開,冒失着最先出手的,往往不能成功。
但從這件事開始,便已經有人開始預見之後的事情,南陵似乎有一場腥風血雨正在開始。
牽連進去的,都會很慘。
六明和尚得知消息之後,十分悔恨,這位得道高僧原本隻是想要把這個秘密公布于衆,讓有緣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卻沒想到,讓南陵陷入如此境地。
他開始四處奔走,想要保住那些宗門。
但他隻有一個人,實力有限,太過無濟于事,于是他準備遠渡南海,去求助島上的老和尚霧野僧。
他們當年雖然是因爲對某件事的看法不同,故而分道揚镳,但兩人的情意仍在,老和尚又是個好人,想來不管怎麽,都一定會幫忙。
六明和尚心急如焚,來到南海邊,找了一條渡船便要出海,可就在船行到一半,便有漁夫捕魚的時候,撈起來很多東西,其中有一個盒子,盒子怎麽都打不開,恰好六明和尚就在船上,看出這盒子上有着禁制,不過應該是過了很多年,早已經沒了當初的威力,六明和尚自己也是金阙境的修行強者,自然很輕松便能打開。
打開之後,裏面居然是又一本手劄。
這本手劄的主人,是三百年前,修行界裏很出名的一位修行者,叫做路遠。
他也是一位散修,但境界極高,一生遍訪名山大川,知道許多辛秘,許多已經失傳的技藝,也是被他複原留下來的,他這個人,可以說對世間的貢獻不小。
他的手劄,一定是極有意思。
六明和尚本來沒想打開,但想到旅途無趣,便将其打開一看究竟,這一看不得了,這本手劄竟然是講的關于大甯皇族的去向的。
不同于前一本手劄的隐晦指向,這本書說的要清楚的多。
六明和尚如獲至寶,立馬返回陸地,将消息放了出去,并且宣布在十日之後,就要在那座破廟給修行者們公布。
但自從散發出這個消息之後,六明和尚卻不見了。
準确的說,是他回到陸地上之後,他便不見了。
所有人都在關心他。
……
……
青瓦鎮的得名,來源于鎮上家家戶戶屋頂上都是青瓦得名,其實這并非是真正的青瓦,隻是因爲南方的天氣潮濕,瓦上易生青苔,故而才有這麽一個青瓦的說法。
這座小鎮位于舊燕國境内,燕國還在的時候,這座小鎮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要地,因此大祁的軍隊攻打燕國的時候,這裏也沒有見過任何大祁的士卒,燕國被滅之後,這裏的百姓是傷心了一陣,但看着那位燕國皇帝沒有死,大祁也沒有對他們特殊對待,反倒是還有優待,想着日子也還得過,所以幾年之後,百姓們便忘了自己是燕國人的事情,把自己當成了大祁的百姓。
後來不知道因爲誰看到了這小鎮上的青瓦,便寫了首詩,流傳出去之後,青瓦鎮這個地方便被更多扔知道了。
現在的青瓦鎮很熱鬧,街上遊人如織,許多往日沒有的東西,如今都有了。
比如賭館,比如妓院。
很多百姓已經搬出了這個地方,把屋子賣給了城裏的有錢富商,那些富商每逢夏日便會來此避暑,青瓦鎮很涼快。
現在是初冬,天氣很冷,那些富商幾乎不會在這裏,但也有例外的。
邱老闆便是那個例外。
他是城裏最大的絲綢商,身家早已經數不清楚,不管是誰,見了他,都要喊一聲邱老闆。
和許多富人一樣,他也在這裏買下了一座宅子,夏天的時候會來避暑,但這些年他很老了,手上的生意都交給了兒子們打理。
于是便常年住在這裏了。
他不操心城裏的絲綢生意,即便是衰敗了也不想管,畢竟自己已經很老了,活不了幾年了。
剩下的日子裏,他就想好好的吃一吃,睡一睡。
所以他來了這麽個小地方,隻帶了幾個仆人。
今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洗過了臉之後,便讓人點了爐子,溫着酒,坐在屋檐下,等着自己的老朋友。
他不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在哪兒,但他覺得他該來了。
既然該來了,那就等着吧。
——
六明和尚的原型是古老先生小說裏的老實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