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夜色,明月忽然藏了起來,普通百姓伸手不見五指,但對于修行者來說,顯然不是這樣。
夜色中的山林裏,有一堆火。
坐在火堆旁的是兩個人,兩個面容普通的中年人,他們穿着和夜色一樣的黑衣,坐在火堆前,神情凝重。
夜晚生火,除去爲了祛除寒意之外,當然還有爲了祛除恐懼。
兩個修行者看着這堆火,沒有對視,也沒有開口。
整個夜晚,隻有木材燃燒的時候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音,以及他們兩人悠長的呼吸聲。
隻是這呼吸聲的間隔卻又是不一樣,不應該是受傷的緣故,應該是心裏的某種原因。
是緊張。
兩個人都是修行者,卻異常緊張。
能讓修行者緊張的,自然是别的修行者。
而且毫無疑問,對方要比他們強大,不然何至于這麽緊張。
如此夜晚,四下無人,其實正是适合殺人的好時節,修行者的争鬥很多,每時每刻都會有修行者死去,但怎麽來看,這些死去的人裏,都不該有這火堆前的兩個人。
坐在火堆前,兩個人的額頭忽然開始冒出汗珠,有一道道汗珠從腦袋上滾落下來,看着很是古怪,即便在火堆前很熱,但也沒有可能有如此熱 。
其中一人想要站起來,可就在這個時候,黑夜裏走出了一位穿着月白色衣衫的中年男人。
和這兩個人相比,那個中年男人的容貌要好看許多,而且他看起來十分溫和,就像是鹹商城裏那些教學生的教書先生一樣。
可惜他這張臉太出名,不然就連原本坐在火堆前的兩個人都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他叫連風,是明月樓數位樓主中的一位。
當然,他爲何出名,倒也不隻是因爲他的身份,而是因爲他的脾性,他是明月樓最嗜殺的樓主,前些日子爲了問出那本手劄的下落,甚至不惜屠戮了整整一座宗門。
“兩位,既然知道我在,還想頑抗什麽呢?早些把東西交出來,或許我們還能聊聊,今夜的夜色不錯,我不急着殺人。”
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連風的聲音也很溫和,仿佛自己隻是和他們拉家常而已,并非是要殺人這種大事。
“你知道我們姓什麽。”那兩個男人的其中一個,看着連風開口說道:“大祁的東西,你也敢搶?”
連風看着那堆火,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是啊,大祁的東西可不好搶,所以才隻能讓你們死了,要不然我何必費力在這方圓三百裏布下羅天陣?”
聽到羅天陣三個字,那兩個男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羅天陣是修行界裏很普通的陣法,唯一的作用就隻有讓在陣中的人無法向外面發出訊息,這門陣法很普遍,會得人很多,能夠區别高下的,隻有布陣者的境界實力。
連風作爲明月樓的樓主之一,早就在很多年前成了一位結發境巅峰的修行者,在修行界裏,很少有對手,除非是金阙境的修行者親自出手,不然哪裏有可能勝過他?
眼前的兩位來自大祁的修行者,境界雖高,也是一個結發一個繁星,這對連風來說,沒有任何威脅。
“明月樓當真要和大祁做對?”那人盯着連風,眼裏有許多怨毒的意思。
連風笑道:“不敢啊,大祁誰敢惹啊?不過等我殺了你們,也沒有别人知道這件事,挺好的,對了,告訴你,雖然我這個人殺了很多人,也不希望有人恨我。”
做了很多惡事的人,大多都會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像是連風這樣的人,理應也該如此,不過他這個人卻還是有些不一樣,所以在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神之後,他便出手将他殺了。
風吹過,沒能吹熄那一堆火,卻有人倒了下去。
連風看着火堆旁的另外一個人,說道:“大祁很強,你們那位皇帝也不好惹,所以我們才隻能在夜裏做這檔子事,不過夜裏有明月,也挺好。”
說着話,一道強大的氣息突兀而生,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道凜冽的殺意,天邊有一輪明月生出,這一切似乎都在構造一幅絕美的畫卷,可惜這幅畫卷,還是在描繪殺人這件事。
之前倒下的那個人,是繁星境的修行者,他的境界低微,所以沒能有半點反抗,便倒了下去,可眼前這個同樣是結發境,即便不如連風強大,也不可能輕易就倒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雙掌揮出,一道強大的氣息生出,數道黃色的氣息蔓延出來,卷起狂風,仿佛有龍吟之聲。
他是大祁皇族,修行的功法也是大祁的不傳之秘。
連風在空中飄過,躲過一道又一道氣息,然後落到了那人身前,他看着那個人,沒有任何廢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便抽出了一柄短刀。
刀身如同明月一般皎潔。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柄刀,卻沾了無數人的鮮血。
夜空裏起了一道光亮,這是連風在出刀,這一刀的威勢極大,遞出之後,仿佛便一片夜色都被撕裂,看着極其恐怖。
這是境界的體現,更是修行這麽多年的最直觀感受。
那個大祁皇族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伸出手來,想要攔下這一刀,可片刻之後,那刀光掠過,他的手便斷了。
鮮血噴湧而出,灑落在火堆上,沒能将那堆火熄滅,反而讓火勢更旺了一些。
連風收刀,然後在腰間取下一個水囊,蹲在火堆前便開始洗手。
他這個人有潔癖,見不得鮮血落在手上,以前境界不夠高的時候,總是有鮮血落在手上,讓他厭煩,隻能一遍又一遍的洗手,如今境界已經足夠高了,鮮血早就不能落到他的手上,可他還是保持着這個習慣。
等到洗完手之後,連風從懷裏掏出手絹,将手擦幹淨,随意的扔進火堆裏,很快便化作了灰燼。
那個被斬斷一隻手的大祁皇族高手,還沒能死去,但他生機已經在極快的流逝,要不了多久,他便要死去了。
連風用一根枯木樹枝将那人的衣衫撥開,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一本手劄。
他神情平淡,看着那個動彈不得的大祁皇族高手,感慨道:“長生這種事情啊,真沒那麽簡單,你們那位皇帝這麽想,卻不親自來拿,你看看,這沒拿到又怪得了誰?”
說着話,他開始翻看那本手劄。
那本手劄是某位修行者前輩留下的,其中不僅記載了如何打開帝陵的辦法,還有很多别的,其中大部分都已經失傳,很是吸引人。
半個時辰之後,連風才看完那本手劄,而這個時候,那個大祁皇族高手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連風收起手劄,将兩具屍體都扔到了火堆裏。
然後他朝着夜色走去,手劄是真的,他已經确認了,接下來隻需要将這個消息傳回明月樓便是了。
走在這人迹罕至的林子裏,連風神情漠然,可片刻之後,即便是他,都忍不住微微的顫抖起來。
一股強大的氣息突兀生出,他布置的羅天陣,幾乎是在同時,便已經被破開,連風臉色大變,朝着某處便要掠走,可在片刻之後,有一道氣息從天而降,直直便落到他的頭頂。
那道在結發之上的氣息太過強大,讓他生不起半點反抗的心思。
他應聲倒下,吐出一口鮮血。
趴在地面上,連風絲毫不能動彈,他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各種微妙的聲音。
他雖然在修行界裏也算是有些身份,可是在真正的強者面前,依然隻是蝼蟻。
至少在現在對他出手的那個強者來說,連風和一隻螞蟻真的沒有區别。
“手劄呢?”
夜色裏,蒼茫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來自很遙遠之前。
這道聲音太過滄桑,不管是誰來聽,都能聽到那蘊含着時間的聲音。
在那人問話之後,連風忽然便發現自己會動了,他艱難的伸手從懷裏拿出手劄,艱難開口,“前輩饒命!”
他雖然兇名赫赫,但卻不是針對這樣的強者的。
那人沒有答話,隻是一道氣息從某處生出,就要将手劄拿走,可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林子裏,又響起了一道聲音,“怎麽,這手劄你想要就拿走了?”
那道聲音中正平和,卻帶着一股非要此物的意思。
與此同時,另外一道氣息生出,在夜色裏将之前那道氣息攔下,夜色忽然破開了一個大洞,有數道光芒在其中糾纏,這是兩個大人物動手,威勢極大。
“老夫要的東西,誰敢不給?”那道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随着聲音響起,一隻大手從夜色裏探了出來,那是一隻幹枯的瘦手,和這個世間大多數老人的手沒有區别,上面甚至還生着斑點,看着極爲普通。
但那隻手上攜帶着的強大氣息卻不得不讓人膽寒,這樣的人物一定是金阙境的修行者。
那隻大手探出,帶着撕裂空間的威勢。
修行者也有三六九等,有的以修行者的境界來分,有的卻是在修行界裏的地位來分,但不管怎麽分,隻要是金阙境的修行者,都該是這個世間站在最頂端的人物。
忽然有風起,一道霸道的刀光生出,磅礴霸道到了極緻,和這一刀比起來,之前連風的那一刀,就像是個稚童玩鬧。
這個藏在夜色裏的大人物,絕對是這個世上在刀道上走得極遠的人物,但他是不是最強的那位刀客,卻是說不清楚。
連風隻是看到那道刀光,便生出了絕望。
因爲那刀光,并不是沖着那隻大手的,而是沖着他來的。
“你這樣的人,用刀便是玷污了刀。”
這是連風此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他便死了。
他的腦袋被人切了下來,滾到了遠處,或許在不久之後,便會有林子中的野狗跑來将其吃掉。
“這裏是南陵,豈容你放肆?”
夜色中,一道暴怒的聲音響起,這也揭示了這刀光的主人并不是南陵的修行者,而是來自北陵。
這些年雖說南陵也會有北陵的修行者,但這樣強大的修行者卻是很少見。
“你們這群沽名釣譽之徒,也配進入那座帝陵?”
那位刀光的主人開口,言語之中滿是不屑。
手劄的消息傳得很快,已經傳到了北陵去,而北陵那邊竟然也有大人物來了南陵,那座帝陵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啧啧,一個個平日裏看起來那個不問世事的樣子,這會兒爲了這破事,一個個都坐不住了?”
一聲譏笑在遠處響起,又是一位金阙境修行者。
原來在這片林子裏,不知道已經來了多少金阙境的修行者。
即便連風不去看手劄,隻怕也沒有任何可能将其帶走。
“怎麽說,一個一個打,然後誰赢誰把這東西帶回去?”
這是其中一位大人物的提議。
“這要打到天亮都分不出來。”
此言一出,林子裏便沉默下來,數位金阙境的修行者,當然都是沖着這手劄而來的,但也沒有誰有信心能夠戰勝其他人。
他們不是四海之主,在金阙境裏,并不是頂尖的修行者。
“我不陪你們耗着,看看我這一刀再說。”
那個來自北陵的強者,脾氣有些急躁,一言不合便要遞出一刀,強大的刀意生出,一道明亮的刀光再次撕裂夜色,就像是宣告黎明的到來。
這是至強一刀,但在這些修行者眼裏,卻不是什麽無比強大的手段,有人冷笑着,有人報以冷眼,但最後始終還是有人出手接下。
數道悶聲,無數樹木開始折斷,夜空中甚至有數道白光出現,極爲強大的氣息籠罩了整座林子。
一聲悶哼響起。
随着便是某人後退的聲音。
都是在夜色裏,也不知道誰勝誰負。
然後便是喘粗氣的聲音響起,良久之後,林子裏響起一道聲音,“還有誰?!”
很是狂妄,但身爲金阙境修行者,似乎也有狂妄的本錢。
“找死!”
一聲冷哼響起,數道血光生出,夜幕之中,忽然生出一對血色的翅膀。
……
……
大人物們不會允許那本手劄被人帶走,一定要帶走的人便一定會被人攔下,可誰都想要知道手劄的内容,這一點,就讓這裏僵持下來。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手劄裏是什麽,那大家就在這裏看便是了,誰也别帶走,如何?”
夜色裏有人提出建議,很快便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手劄隻有一本,秘密隻有一個,他們來的時候自然是想着這個秘密隻有自己知道,可現在沒了辦法,那麽就退而求其次,就知道這個秘密就行了。
“如此尚可,那便看吧。”
随着那個人開口,一道白光驟然在那手劄之前生出,照亮手劄。
然後手劄緩緩升空,在半空中緩緩翻動,場間的人都是大人物,自然有能力看到其中的内容。
這當然不是問題。
問題就是手劄是否真實而已。
半個時辰之後,那本手劄被翻到了最後,然後那手劄便在空中燒了起來,化作了一片灰燼。
林子裏的氣息一道接着一道的散去,很快林子便變得平靜。
一片安靜。
又過了很久,有人從夜色裏走出來,來到堆灰燼前,蹲下捏起一堆紙灰。
那本手劄已經被燒成灰燼,即便是他手段再怎麽通天,也不可能看到原本上面的内容,但那個秘密此刻至少也有數人知曉,那些人都是金阙境的修行者,想要一一截殺,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人笑了笑,随即便消失了。
……
……
夜色散去,明亮的天光落下。
林子裏響了起來,無數馬蹄聲在遠處響起,這昭示着有大批騎軍。
三位身穿黃色衣衫的中年修行者出現在林子裏,正好在火堆前。
兩具屍體已經被燒完,隻有爲數不多的幾根白骨。
其中一人撿起來看了看,然後皺眉道:“東西被人搶了,看不出來是哪家宗派的修行者。”
另外一人掠向遠處,看着那個被野狗啃得看不清楚容貌的腦袋,然後看着不遠處的短刀。
他招了招手,等到其餘兩人走過來之後,這才說道:“是明月樓的那個殺胚,也被人殺了。”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沉默了。
誰都知道明月樓的連風雖說行事十分暴戾,但這個人的境界卻是極高,貨真價實的結發境巅峰,這樣的人物,卻是被人殺了。
這說明什麽?
“沒有打鬥的痕迹。”
“至少在他身上,沒有發現。”
有人開口。
“是金阙境。”
很快他們便給出判斷,那本手劄被大祁找到,由兩位皇族高手将其帶到不遠的山南郡,到時候有大批高手和騎軍護衛,而且他們趕往山南的消息也是絕密,卻還是被人截殺,也沒能見到他們。
“這事情都禀報陛下。”有人試探着開口,但很快皺眉道:“最快也得五天才能傳到鹹商城,可手劄丢了是事實,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可這件事一定是要告訴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