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宗是南陵的一個中遊宗門,能夠讓鹹商城的那些貴人知曉的原因隻有一個。
那就是謝頂。
這個人在南陵的名聲比扶搖宗的名聲更響亮,談及那些天才的時候,也一定會提起他。
顧泯也聽說過他,但今天是第一次見他。
在覺得對方打扮怪異的同時,他也知道眼前這個人很強。
所以顧泯很認真的遞出了第一劍。
這一劍帶着雄渾的劍意,一往無前的劍氣,就連顧泯都不清楚這用的是那部劍訣,但不管是那部劍訣,這一劍注定都是很攔擋住的。
第一劍他便用上了七八分力氣,是因爲他不清楚對方的深淺,便要謹慎很多。
這一劍朝着前面遞去,兩側的空氣都肉眼可見生出了一陣青色的光,甚至還有響聲生出,而這一劍的盡頭就是謝頂。
這個南陵天才少年,看着那一劍,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反應。
但很顯然,顧泯想要一劍功成,徹底打敗謝頂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果然,在這一劍遞出的時候,謝頂出手了,他握着拳頭,朝着顧泯打出了一拳,那個看着不大的拳頭,先是遇到了些劍氣,然後輕易便将那些劍氣撕開,就變成了直面顧泯的劍尖。
拳頭不躲不避,對着顧泯的劍尖而去,似乎謝頂是想着這一拳便直接将顧泯的劍給打斷。
但他的劍是柢山至寶,是這個世上最鋒利的幾柄劍之一,沒有多少人能夠折斷。
那麽謝頂的拳頭自然也不能。
一旦兩者相遇,很有可能便是謝頂的拳頭被刺穿,然後他受傷,後退,顧泯越來越占據上風,從而結束這場戰鬥。
如果是這樣的局面,今天這一架,很快便會結束。
不過事情顯然不可能這麽簡單。
就在劍尖要撞上那個拳頭的時候,很怪異的一幕發生了,那隻拳頭忽然改變了軌迹,落到了劍身上。
要知道,像是他們這樣的修行者,真正動起手來,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是很罕見的,但容不得顧泯思考什麽,一股巨力襲來,讓他握劍的手一陣顫抖,然後便朝着後面退了一步。
就是朝着身後退去一步之後,一股磅礴的氣機轟然炸開,原來這一拳的精妙之處是在這裏,顧泯一個踉跄,差點被這股磅礴氣機直接擊倒。
可就在這個時候,謝頂已經來到了顧泯身前,他神色不變,隻是朝着顧泯胸前一拳轟出。
顧泯臉色微變,急忙收劍回掠,可還是沒能攔住這一拳,砰地一聲,這一拳結結實實的落到了顧泯的胸前。
數不清楚的氣機一道道落到顧泯胸前,顧泯臉色一變,嘴裏一甜,險些吐出一口鮮血。
好在那口鮮血還在喉嚨裏的時候便被顧泯重新咽了下去。
他在地面踩出兩個腳印,這才真正正視起來眼前這個戴着草帽的少年。
之前聽一千次他的名字,也不如這會兒挨的一拳。
即便是江潮,也沒能在傷了他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
可眼前這個草帽少年做到了,謝頂也是第三境,這讓顧泯有些惱火,他雖然一直都說做人要低調,但真當有人在他面前将他如此了之後,他還是很惱火的。
都是少年人,誰還沒點鋒芒之氣?
他趕在謝頂的下一拳來到身前之前,直起了腰,然後又遞出了一劍。
他是顧泯,是第三境劍修裏最強的那一個少年,怎麽可能就被這樣一拳擊垮來了?
謝頂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險之又險的躲過這一劍,重新握拳,就要再度給顧泯一拳的時候,卻沒有想到那柄遞出去的劍,很快又到了他身前,這一次,劍刃距離他的喉嚨隻有分寸,他都能夠感受到上面透露着的寒意。
謝頂在電光火石之間,沒有什麽猶豫,便朝着身後退去,顧泯提劍一直在他身前,好像便是要通過這一劍來決出勝負,可片刻之後,謝頂頭頂的草帽微動,微顫之間,一道道狂暴的氣機從其中掠出,攻向顧泯。
顧泯皺眉,如果他此刻收劍回擋,那麽謝頂一定會逃過他這一劍,可若是自己這個時候不收劍,那麽自己有可能重傷。
真正的天才不僅是在修行上讓大多數人難忘其項背,更是在戰鬥的時候有着理智的判斷。
顧泯是天才,所以他早在一瞬之後便決定了。
他收劍,用劍斬斷數道氣機,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頭頂有些異樣,微微擡頭,卻看到一道黑影。
是謝頂。
這個南陵的少年天才居然在短暫的時間裏便停下了後撤,然後他躍到了高空,狠狠的一拳砸了下來。
之所以說是砸。
是因爲他整個人都在半空,而且是朝着下面落下來的,這種氣勢,用砸自然更好。
顧泯有些無奈,然後橫劍。
他沒有刺向那個拳頭,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即便刺去,也會被對方擋下,既然如此,他還這樣做什麽?
那就擋吧。
拳頭再次砸向顧泯的燭遊劍。
又是一連串的悶響聲響起,官道兩側的樹木應聲而斷,然後煙塵四起,顧泯握劍的雙手被巨力震得十分疼痛,他的雙腳陷入了地面。
他看着那個始終沒什麽表情的謝頂,心想要是江潮,隻怕也在他手底下讨不了好。
江潮真的遇上謝頂,恐怕還勝不過他。
可顧泯不是江潮,他遇到謝頂,不好說。
所以在那個拳頭還在朝着顧泯用力往下壓的時候,顧泯用力,一點點朝着謝頂發力。
燭遊劍沒有彎曲,不僅是因爲這柄劍本身的材質很不錯,還因爲顧泯的心意,柢山至寶燭遊珠,可以憑着主人的心意幻化萬物,當初晚雲真人隻把它當劍,便殺得這世間所有人膽寒。
可即便是變成劍,也不一樣。
顧泯的劍,是雪白的。
那柄劍也很硬。
所以沒有被拳頭砸彎。
顧泯手臂上的青筋生出,他咬着牙,硬生生将那個拳頭破開,然後看着謝頂倒飛出去的時候,又雙手握劍,斬出一劍。
磅礴的劍氣湧了出去。
一道劍光更是耀眼。
片刻之後,劍光散去,謝頂站在遠處,神情淡然,顧泯喘着粗氣。
噗的一聲,謝頂吐出一口鮮血,然後他頭頂的草帽斷成兩半,從他的頭上滑落下來。
那一劍斬開了他的草帽。
顧泯看着謝頂,想着一些事情,露出了一個很是怪異的表情。
謝頂面無表情的說道:“想笑就笑。”
原來被斬開草帽的謝頂,露出他的腦袋來,那顆腦袋不大不小,和普通的少年沒有什麽區别,如果真要說有區别的地方,那就是别的少年頭頂絕對是一頭茂密的黑發,可謝頂的頭上,是秃的。
之前在鹹商城的時候,師姐阿桑随口說過南陵有個少年天才是個秃頭,顧泯一笑置之,但沒有想到原來那個少年天才不是别人,就是謝頂。
這個少年名爲謝頂,還真的謝頂了?
“生我下來的時候,遠處的山峰上生出一道霞光,父親覺得我以後一定會有出息,說不定以後便是世間絕頂,便取了這麽一個名字。”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八歲的時候,我的頭發便出了問題,一直都沒辦法治愈,我便隻能戴着草帽了。”
顧泯問道:“爲什麽不戴氈帽絨帽之類的,看着也要好看一些,偏偏戴着草帽?”
謝頂淡然道:“我覺得草帽很好看,雖然有些綠。”
天底下的怪人很多,反正不缺這麽一個,顧泯也沒有刨根問底,隻是問道:“還打嗎?”
“不打了,我受傷了,赢不了。”
謝頂很坦然,之前顧泯那一劍他沒想到,于是吃了大虧,吃了虧自然也就受了傷,受傷之後,自然會影響自己的實力。
但說起來是因爲受傷,實際上還是他認爲自己不是顧泯的敵手。
顧泯有些意外,沒有想到就這麽結束了。
“一起走一段,我有很多話要問。”
謝頂看着顧泯,仿佛随意說道:“你要是不願意也可以。”
一般遇上這樣的人,顧泯都會讓對方滾,但不知道怎麽的,顧泯好像是有些喜歡這個頭秃的少年,于是他看向車廂,沒有聽到反對的聲音之後,便點了點頭。
……
……
于是馬車再次朝着柢山而去,隻是這一次,車廂旁跟着一個秃頭少年。
顧泯坐在車廂上,扭了扭屁股,換了一個他最滿意的坐姿,然後說道:“問吧。”
“我和江潮,誰更強?”
謝頂第一個問題在意料之内。
“如果隻是在洞府裏那一戰來看,那個時候的江潮沒你強。”
謝頂沒有什麽表情,便聽到顧泯的聲音,“你和他還有私怨?”
同境之中想要争個第一,很正常,不能說是有什麽私怨,但是看着謝頂這個樣子,不太像。
“他笑我的頭發。”
“我也笑了。”
“那不一樣。”
顧泯低着頭,有些感觸。
“若是讓你來排第三境的修行者,你會怎麽排?”
謝頂緩緩向前走着,也緩緩開口問着。
“你很強,但我覺得你不如梁照,江潮很厲害,我卻也不覺得他能勝過蘇宿。”
這短暫一句話,便已經給出了答案。
謝頂有些怪異的問道:“聽說那位先天劍胚有些吊兒郎當的,也能如此厲害?”
江潮在鹹商城的坊間被評爲第三境第一人,其實交手之後,他便不覺得對方真是第一人,甚至于他覺得那個時候的梁照也比他強,基于這個判斷,所以顧泯之後才死活不想出手。
至于蘇宿,這個人隻是平日裏看着吊兒郎當,要是真認真起來,顧泯覺得他的戰力至少還能提一提。
所以他給出的答案,江潮甚至還在這些人身後。
第三境第一人的名頭,實在是名不副實。
謝頂感慨道:“我以爲他就是最強,想不到至少還有三人比他強,還都是用劍的,真是有些難以接受。”
顧泯沒有說話,劍道強者有很多,但卻沒有出一個如同晚雲真人那樣一人一劍便殺得世間膽寒的強者。
或許是因爲最強的那個劍修是個女子的緣故?
“很期待我們下次交手,到時候我希望我能打敗你。”謝頂忽然停下,該問的他都問完了,自然要走了。
顧泯說道:“說真的,我對什麽第一的名頭沒想法,要是可以,我覺得這輩子不離開柢山都可以。”
這句話半真半假,前面是真的,後面是假的。
他要做的事情,自然不會讓他一輩子都待在柢山,可惜他這會兒還很弱,等到更強一些他才該去做那些事情。
“如果要成爲這個世上最強的那一撥人,是不可能一直躲在山上的。”
說完這句話,謝頂深深看了顧泯一眼,認真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話音落下,他便朝着官道一側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目光裏。
顧泯收回視線,有些怪異的說道:“怎麽真有這個年紀就秃頭的人?”
這是個問句,自然是問的車廂裏的師姐。
“我之前說過,小師弟你爲何不信?”
阿桑在車廂裏說着話,要是顧泯能夠看到她的臉,就肯定會發現她的臉上帶着些笑意。
那個笑容很好看。
……
……
再遠的路,隻要肯走,就一定能走到盡頭。
柢山雖然離着鹹商城很遠,但是隻要走,就一定會到,雖然在這個路程中,會有很多麻煩的地方。
大祁皇帝的話還是很有用,在經曆了那個老儒生之後,後面的日子裏果然沒有人再出手刺殺他,但他遇到了很多少年。
當然也有少女。
那些都是所謂的南陵少年天才。
有真的也有假的,反正不管是真假,他們對第三境第一人這個名頭也很在意,所以便前後出現在了顧泯的身前。
一個接着一個。
仿佛是不知道疲倦。
站在山坡上看着夕陽被山峰擋住,顧泯坐下生了一堆火,抓來的野兔子被架上了火堆,顧泯用力的将一根枯木扔進火堆裏,惱火的說道:“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幹,去他娘的!”
這些天裏他遇到了很多自以爲是少年天才的修行者們。
打了很多架。
雖然沒有受傷,但是他的精神上極其疲憊了,人不是什麽工具,不可能身體的每一處都完好無損便不影響什麽的。
阿桑坐在火堆前,蒼白的臉色紅潤了很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照出來的。
“每一個人都知道你疲憊了,所以誰都覺得自己即便不如你,也可能在之後打敗你,所以誰都不願意放棄,回到柢山之前,這樣的日子自然會一直都持續下去。”
顧泯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罵娘。
他盯着那隻兔子,憤怒的說道:“我要是晚雲真人,誰還敢來找我切磋?”
殺人這種事情,對于晚雲真人來是家常便飯,他不靠宗門,隻靠自己手中的劍,可顧泯辦不到,他要是在這裏殺了一個來找他切磋的少年,那個少年的宗門說不得就要派出高手來找他麻煩。
而且理由也很充分,自家弟子來找你切磋,卻慘遭殺害,即便是大祁皇帝也會覺得理虧。
所以那些假的少年天才身後,應該便有一群希望顧泯出劍殺了他們的人。
那個時候,顧泯回不到柢山,就會被那些強者正大光明的殺死。
就算他現在是大祁皇帝欣賞的修行晚輩。
阿桑說道:“晚雲祖師要是活着,你殺了他們也沒人敢說些什麽。”
說到底還是柢山太弱,不夠做靠山,顧泯揉了揉腦袋,笑着說道:“狗還不嫌家貧,我還能不如狗?”
顧泯嘿嘿一笑,拿起野兔,一口便咬了下去。
第二日天光微現,馬車重新往柢山而去。
在一條小溪前,有個少年站在溪邊的青石上,朗聲說道:“河間府張玄,向道友請教。”
顧泯不想理會他,隻是在馬車駛過的同時,一道劍光生出,斬下了他的發髻。
然後馬車繼續向前,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後,在一處丘陵,又遇上了一個少年,這個少年哈哈大笑,隻是還沒能說出什麽話來,就又被一道劍光斬開了衣衫。
顧泯趕着馬車,繼續朝着緩行。
馬蹄聲緩緩響起。
又過了半個時辰,顧泯趕着馬車從宮道下去,來到了一片草地。
這裏的風景要比之前的好很多,顧泯的臉色也要比之前好不少。
可就在這個時候,顧泯在前面,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袍的少年。
那個少年站着草地裏,一身白袍,倒有些出塵的意思。
顧泯臉色難看。
等到馬車臨近。
那個少年轉過頭來,面容普通,但故作淡然,看着便令人生厭。
顧泯拉了拉缰繩。
馬車停下。
那個少年微笑道:“早聞顧道友乃第三境第一人,在下卻是不太相信,故而來此,想和顧道友比試一番。”
顧泯沒說話。
那少年又說道:“在下從小修行,時至今日已然十六載,一直看南陵群雄如無物,從不覺得有誰能勝過在下,顧道友得了這個第三境第一人的名頭,也令在下費解,故而來見道友,想一較高低。”
顧泯還是沒說話。
“在下楊無神,顧道友請。”
聽到這裏,顧泯終于忍不住了,他看着前面罵道:“請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