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主孟秋池離開東海觀海樓的時候,其實早在他踏出觀海樓的時候消息便已經傳了出來。
修行界的大人物們對于很多事情都莫不關心,那是因爲很多事情不值得他們關心,能讓他們都關心的事情,大多發生在和他們同一層次的強者身上。
或許是比他們層次還要高的強者。
真正站在這個世間頂端的人物不多,也就那麽有數幾個。
東海之主孟秋池自然是其中一個。
他是四海之主的其中一個,從境界來說,或許還要勝過三公,說他是天底下最能打的讀書人,想來不會有多少人敢質疑。
因此當這樣的大人物從東海之畔離開,跨過無數萬裏來到鹹商城前的時候,不僅是鹹商城裏的那位大祁皇帝知道了,其餘的很多人自然也知道了。
……
……
藍臨真人在山上的涼亭裏下棋,留覓道看着棋盤上的黑白子,小聲問道:“掌教,孟秋池這麽多年都不曾離開東海,這一次去鹹商城是爲了什麽?”
鹹商城雖說之前發生過很多事情,但是孟秋池一來,前面發生的所有事情便都成了小事。
藍臨真人沉默了片刻,這才平靜說道:“孟秋池是當世第一棋手,看似是個灑脫的讀書人,但誰又能算得過他?”
棋手必定要先有城府,在棋盤上與人厮殺一樣不是易事,更何況孟秋池還是這世上最頂尖的棋手,即便再如何灑脫,也會考慮許多,這次去到鹹商城,斷然不可能是全無原因。
“我仔細想了想,也想不到孟秋池有什麽舊怨,要是真要說,就隻能是當初孟秋池爲何在一夜入金阙之後,便灑然離開鹹商城的事情。”
随着孟秋池這些年聲名鵲起,到成爲四海之主之一,位列世間最強者行列以來,世人對這個絕頂天才的猜測之語便多出來不知道多少,但真到了現在,卻也沒有人知道當初究竟爲什麽他要離開鹹商城。
“掌教,難道是和傳言有關?”留覓道還是問出了那個一直相問的事情。
藍臨真人轉頭,說道:“誰知道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南陵忽然開始有了傳言,傳言說是那座至少有千年曆史的那座帝陵,會在近期開啓。
那座巨大的帝陵,在這片陸地的最中央,很大也很長,大到可以将整片陸地都分成兩半。
誰都知道那裏面埋葬着的是誰,誰都知道那座帝陵裏有無數珍寶,不可數的功法秘籍,這一千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打開那座帝陵,拿到裏面所有的珍寶。
可不管是誰,都沒能成功。
他們之中有精通盜墓的盜墓賊,也有金阙境的絕世強者。
可還是沒能成功。
這一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打開那座帝陵,沒有任何人拿到過那座帝陵裏的東西。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世間流傳着一種說法,說是不能打開那座帝陵,是因爲那裏面躺着的那人留了後手。
躺在帝陵裏的那個皇帝是這片大陸裏最後一個一統世間的雄主,更是一位十分強大的修行者。
他是大甯王朝的開創者,後世所有人都稱他爲甯啓帝。
他活着的時候,領着無數修行者和士卒将這片大陸上所有的反對者都打垮了,更是将四夷打得遠走,說他是千古一帝,這完全沒有問題,但最讓修行者關心的事情還是甯啓帝的境界。
他是那個時代絕對的第一強者,甚至還有很多人認爲他已經跨過了金阙境界,來到了更高的境界,最爲直接的證據便是甯啓帝一人曾大戰數位金阙境修行者,并将其一一斬殺。
絲毫不費力。
如果他不是金阙境之上,何來如此簡單?
有了這件事作爲佐證,他的帝陵就連金阙境修行者都進不去便有了原因。
一位金阙境之上的修行者,在浩如煙海的曆史裏也沒有多少記載,既然是如此強大的人物,即便死了,也有無數手段,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越是這樣,越讓這些修行者心動。
甯啓帝已經離去,他關于金阙境之上的秘密,顯然隻可能留在了那座帝陵裏,這也是那些修行者在這一千年來,前仆後繼的想要進入帝陵裏的原因。
可即便他們如何做,都沒有一人成功。
這世上的傳言,也是過段時間便流傳一些,反正大概都是一樣的内容。
最近南陵又有傳言說是帝陵會在近期打開,隻是沒幾個大人物在意。
如果說孟秋池因爲知曉了這個傳言,便遠赴鹹商城,隻怕是有些站不住腳。
留覓道也是随口一說,畢竟能和孟秋池扯上關系的事情,也隻能是這一樁。
“他是個棋手,或許去鹹商城就是單純找人下棋而已。”
說着話,藍臨真人落下一子。
……
……
孟秋池這樣的大人物要來鹹商城,如果鹹商城願意迎接他,那麽來的那位便一定也是天底下的大人物。
不然如何能有資格迎接他?
城門大開,太傅蒼老的面容出現在人群中,想了想,這位三公之首朝着一旁的酒肆走去,坐下之後,很自然的将手裏提着的東西擺了上去。
是一副圍棋。
酒肆的老闆認得太傅,先是一驚,看到太傅進來自家的酒肆,怎麽能夠不驚,但他還沒能做些什麽,便看到酒肆裏有酒客搖了搖頭。
那人在告訴他,不要管這些事情。
于是老闆便看不到太傅了。
就在太傅将圍棋擺好的時候,一個穿着淡藍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帶着一陣微鹹的味道,就像是海邊的風。
太傅聞到了,他笑道:“原來你真的不一樣了。”
孟秋池坐下之後,沒有去看圍棋,隻是說道:“在同一個地方待了很久,自然會有那個地方該有的一切。”
微鹹的海風是因爲他每日都在觀海樓吹着海風,長久以來,身上自然會有這樣的味道,當然,這還是因爲他願意讓這味道留在自己的衣衫和身上,不然即便自己每日都吹海風也不會留下什麽。
“學生見過太傅大人。”
孟秋池笑了起來,讓太傅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長安道疾馳而過,留下一首詩的孟秋池入城之後,沒有立刻奉召來到皇宮,而是去了崇文樓。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一身白袍,不過十六歲的孟秋池在崇文樓的樓前見到了太傅,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學生見過太傅大人。”
那會兒的太傅大人還沒這麽多白發,也沒這麽老。
想起舊事,太傅感慨道:“那會兒我便覺得,這輩子都再遇不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少年了,這多少年過去了,果然如此。顧白和你相似,想來你當初要是不走,此刻便該是你站在我身側。”
太宰顧白是三公中最爲年輕的一人,他的年紀恰好就和孟秋池相當。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孟秋池離開,現在大祁的太宰就是孟秋池,等着太傅大人告老,太傅也會是他。
孟秋池沒說話,世上唯有一人是他敬重的,那便是太傅。
所以有些看法,對自己最敬重的太傅,他不會說。
“東海的風景很好,有機會太傅也可以去看看,說不定你也會愛上那個地方。”
這句話裏沒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就隻是單純的邀請。
“我老了,在鹹商城沒幾年可待了,以後等到了離開的時候,我自然要去看看。”
太傅笑着看向孟秋池,沉默片刻之後又說道:“你從離開東海開始,便有很多人在想你要去什麽地方,我卻在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便知道你要來鹹商城。”
孟秋池有些意外,他離開東海沒有告訴任何人告訴他的想法,即便是他最親近的弟子,也不可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鹹商城,他當然知道自己一離開東海消息就要傳出去,但沒想到會有人能猜到他要去的地方,原來是鹹商城。
可太傅說話,他不會懷疑。
“爲什麽呢?”
孟秋池輕聲問道。
“因爲我教了你十年,天底下的哪個先生不知道自己最出彩的弟子是個什麽性子?”
孟秋池在鹹商城待了十年,太傅教了他十年,他們之間是先生和學生的關系,至今都沒有變化,不過這樁事情沒有多少人清楚。
“可我在東海待了很多年,難道不會變?”
孟秋池的言語溫和,言語之中雖然沒有晚輩對前輩的那種謙遜,但聽着很讓人覺得舒服。
“你要是變了,我在這裏怎麽能等到你?”
太傅蒼老的面容上有許多笑意,“所以我沒看錯你,你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那個孟秋池。”
孟秋池沉默,喝了口酒。
太傅繼續說道:“我不是來勸你的,我隻是很久沒有看見你了,所以想和你喝一次酒,下一盤棋。”
太傅作爲三公之首,天底下最受人敬重的讀書人,這輩子從來沒有過學生,即便是孟秋池也和他沒有師徒之名,但他在鹹商城教了他十年,便有師徒之實。
孟秋池是他唯一的學生,也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可這樣的學生很多年都沒見了,他自然會覺得很想念,今天見到了,自然也很高興。
“先生如今不是我的對手了。”
孟秋池換了個稱呼,太傅沒有在意。
他隻是有些不悅的說道:“孟秋池,你怎麽如此自負,即便你的棋力每日都在增長,何以見得老夫的棋力還停在原地?”
這兩句一說,兩個人好像都回到了幾十年前。
“當年在鹹商城裏,就是讓着先生的。”
抓了幾顆棋子,準備讓太傅猜子的孟秋池随口說道。
誰知道太傅隻是拿起一子落到了棋盤上,絲毫沒有開口猜子的想法。
孟秋池将那些棋子放回,這才說道:“先生似乎當年沒有這麽……灑脫。”
聽着這話,太傅絲毫不以爲意,他笑道:“當初你隻是個年少輕狂的少年郎,我自然要保持些前輩的風度,現如今你都成了東海之主,又是天下第一棋手,我還跟你講什麽規矩?”
“有些道理,不過先生你這樣看着不太像太傅。”
孟秋池落子,随意說話,就像是往常在礁石上和那些弟子說着故事一樣,他在觀海樓那些修行者的眼裏,本來就是很和善的一個人,相比較四海之主裏的其他三個,他真的算是脾氣不錯的了。
北方那片冰海裏的那位,聽說性子如同寒冰一般冷,西方那位女子劍仙,更是不知道殺了多少來挑戰她劍道的宗師,可以說劍道至今都不能再出幾位絕世人物,就和她毫不留情有些關系。
最後南方那位老和尚……
好像他才是脾氣最好的人?
孟秋池搖搖頭,把心思收回來。
“你要來鹹商城,爲什麽不前些日子來,那會兒鹹商城有很多修行者,做個見證也好,不管是成功與否,說書先生的故事又會多上一些。”
太傅随意落下一子,繼續說道:“也好看看那些南陵的少年天才們,你觀海樓裏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們。”
“可惜沒一個讀書人。”
孟秋池作爲這個世上的絕頂高手之一,當然知道這些事情,而且一針見血。
“三位劍修,這又是在昭示什麽?”
鹹商城裏的事情,不可能瞞得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他們一定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所謂的遺失的皇子,也傳了出去。
“我碰到那個少年了,他果然如同傳聞中生得那般好看。”
孟秋池随口說道。
“有人在殺他?”
小鎮裏的消息會傳到鹹商城,如果那個老儒生活着的話,就會被鹹商城的修行強者拿下,然後送到大獄裏,但孟秋池來到快,那消息還沒被送進來,所以就連太傅都還不知道。
“他是個讀書人,在做一些讓我厭煩的事情,我不太開心,便殺了他。”
一個讀書人在襲殺一個受了傷的女子,還有一個境界比他低很多的少年。
這樣的事情,孟秋池不喜歡。
“你果然還是沒變。”
這句話重複了。
這一次,太傅有些疲倦了。
他之前說孟秋池沒變,是真的希望他沒變,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他變了才好,要是沒變,之後他要做什麽事情,誰能攔得住他?
他和他說了很多話,但隻有一個願望。
那就是孟秋池不要去做那件事。
“我不願意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太傅十分溫和,看着孟秋池說道:“我覺得你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也會比我走得遠,絕對不該死。”
孟秋池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我救下那個少年的時候,沒有想過是要救他,隻是不願意看到那個讀書人做些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這當然沒有道理,可我就是這麽個人,哪怕旁人說我不講道理,說我霸道,我還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先生今日攔不住我,也不是因爲别的,就隻是因爲我是這樣的人。”
太傅聽懂了,于是他便更惆怅起來,“陛下你是殺不死的。”
這句話要是被第三個人聽去,隻怕當場便要被吓死。
大祁皇帝是南陵第一修行強者,南陵絕對沒有任何人是他的敵手,就連四海之主,也幾乎不可能是他的敵手,這個世上能殺他的人,絕對不會超過兩個。
可那之中不包含孟秋池。
“我在東海之畔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後覺得有可能了,所以我來了。”
孟秋池要殺大祁皇帝,沒有挑時間,沒有挑地點,也沒有想太多,他就是修行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覺得自己的境界夠了,于是他就從東海離開,來了鹹商城。
按着他的想法,如果沒有人迎接他,那麽他就直接去皇宮試一試,可太傅來迎接他了,他就和太傅說幾句話,下盤棋,等到這些都做完之後再去殺他。
現在話說得差不多了,孟秋池在棋盤上落子,這又說道:“棋也下完了。”
随着那顆子落下,太傅輸了。
他不僅輸了這局棋,還沒能讓孟秋池改變心意。
孟秋池起身,行禮。
然後離去。
太傅看着這盤棋,忽然又笑了起來,“原來你還是數十年前的那個少年郎。”
……
……
顧泯和阿桑駕着馬車繼續向柢山而去,阿桑的傷勢加重,已經不能禦空,這趟回柢山的路便越發的難走了。
雖然他不知道大祁皇帝已經讓皇子們死了刺殺他的心。
但他想着即便鹹商城不派人來殺他,他這歸途也不順利。
修行者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在他們離開山門的時候。
車廂裏,阿桑疲倦的說道:“小師弟,有個秘密我要告訴你。”
顧泯正在駕車,聽到這句話便轉頭問道:“什麽秘密?”
“我從來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
顧泯一時間有些無語,“師姐,是我對不起你。”
“沒關系,我也不怪你,我隻是想說,我都受這麽重的傷了,已經夠了,你不要再讓我死了。”
顧泯有些怪異的問道:“師姐,怎麽莫名其妙說這個?”
下一刻,馬車停下。
顧泯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