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到了宮門外,按着宮裏的規矩,除去那位公主殿下,其餘的任何人都要下車步行,可現在來的就隻是那個公主殿下。
宮門守衛沒敢攔着,馬車就此進入了皇宮中,少女在車廂裏,看着嘴角已經開始變得烏黑的顧泯,當即立斷說道:“去找醫官。”
馬夫應了一聲,馬車朝着宮裏的某處而去,馬蹄聲并不急促,因爲就算是公主殿下也不能在這宮裏疾行,否則一定會被治罪。
車廂裏的少女心急如焚,她看着自己懷裏的那個少年,在不斷的說着,你不要死。
馬車朝着某處而去的時候,正好便要經過某座宮殿,那裏住着的那個女人是某位皇妃,她不是某個皇子的娘親,也沒有多麽美豔,當初大祁皇帝将她帶入宮中完全是爲了穩固朝中的某種關系。
可以說她是政治的犧牲品,但天底下的女人,大多都不會因爲知道這個道理便放棄進入皇宮,她們能接受自己現在的處境,卻不會甘心。
那個女人叫淑妃。
她正在偏殿裏吃着嶺南送來的果子,很快便有宮女前來禀報,說是公主殿下入宮了,随着這個消息被傳到她耳朵裏的,還有另外一個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她的眼睛亮了幾分,然後有些擔憂的說道:“這事若是讓陛下知道了,會有多嚴重的後果你不是不知道。”
“娘娘,陛下之前沒有做什麽,難不成現在就會做什麽?”
那個宮女低聲道:“陛下是個聰明人,小殿下絕對不可能是那個少年,他隻是個替死鬼,是一枚棋子。”
淑妃皺眉道:“即便如此,讓人知道殿下和我有關系,隻怕是不好。”
“娘娘多慮了,陛下一代雄主,怎麽會在意這個?”宮女繼續說道:“事後自然能處理幹淨,娘娘說不定憑此果敢,便能重得陛下的歡心。娘娘,後宮多年無主了,您難道就沒有任何想法?”
多年前,那位玉妃沒能成爲皇後,但另外的人成了皇後,并且生下了皇子,隻是那位皇後命短,沒過多久便死在了宮裏,然後這麽多年,宮裏就再也沒有第二位皇後了。
對于皇後的位子,沒有人不心動。
淑妃這種不受寵的妃子也不會例外。
“那就做。”
很快她就下了決心。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那架馬車來了。
……
……
馬車停在了淑妃宮前。
車廂裏的少女怒道:“怎麽停了。”
就在這個時候,淑妃掀開了簾子,看到了在車廂裏的顧泯。
“小魚兒,這是怎麽回事?”
淑妃的臉色陡然一變,大祁皇帝最喜歡的這個小公主叫見瑜,宮裏疼愛她的長輩,都喜歡叫她小魚兒。
“啊,娘娘,這個人要死了,我得給他找太醫,麻煩娘娘趕緊讓我走。”
“小魚兒,你運氣真好,現在我宮中就有太醫,你把他擡進來。”
“好。”
……
……
顧泯被擡到了床榻上,一旁的角落裏,淑妃擔憂的聲音響起,“你們确定把他在這裏弄死,真的沒有問題?”
同在角落裏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之前說話的宮女,“娘娘你放心,完全不會出問題,陛下定然不會怪罪,甚至還會嘉獎娘娘。”
另外一個太醫打扮的人也是附和說道:“恭賀娘娘,這後宮終于是要有主了。”
淑妃原本還有些舉棋不定,但一聽到這種話,心思當即便飄了出去。
“好,快些動手就是。”
那太醫模樣的人繼續說道:“娘娘好魄力。”
說着話,他便朝着顧泯走去,拿着銀針,但另外一隻手裏,卻是拿着一瓶丹藥。
……
……
顧泯入宮的消息,其實有人比淑妃更早知道,那就是那位想知道任何事情便能知道的大祁皇帝。
不過這個時候,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太傅,隻有一個老太監。
老太監是當初在煙山上,除去大祁皇帝之外,唯一一個看到銅鏡裏的光景的人,從此點,便可以推算出他有多受大祁皇帝的信任。
“陛下,那個少年現在就在淑妃宮裏,要不要做些什麽?”老太監把所有消息告訴大祁皇帝之後,還是問了一句話。
之前他以爲那個南楚國君才是遺失的小殿下,後來他又重新猜了猜,發現事情好像沒有那麽簡單,于是這會兒才不知道該怎麽做。
如果顧泯是那個小皇子,他很早就已經做出了決斷,怎麽會還來相問,可顧泯到底是不是小皇子,他不知道。
所以才問。
“你知道玉兒生得很好看,你覺得她的兒子會不會也很好看?”
大祁皇帝的聲音蓦然響起,就像是夜色裏的一道光。
“陛下英明神武,玉妃娘娘更是美若天仙,想來不管怎麽說,小殿下都該是生得極爲好看,再加上陛下您的修行天賦,小殿下也該是天才,這也是陛下爲何能夠确定這麽一個範圍的緣故。”
大祁皇帝又問道:“那你說,他要果真是朕的兒子,朕想要把他的名字寫入宗譜裏,以後立他爲太子,會有多少人反對?”
“很多。”老太監不敢胡說,隻是直白開口。
“說幾個名字。”
“太傅大人,太保大人,刑部禮部和吏部,還有……大宗正。”
老太監苦笑道:“畢竟玉妃娘娘和北陵有些說不清楚的關系,很多人都不會同意陛下的想法,别說是立爲太子将大祁交給他,就算是讓小殿下回到皇宮,也不太可能。”
大祁皇帝說道:“那你覺得如果是這個少年,朕的其他兒子比得上他?”
老太監認真地說道:“那要看陛下問的是哪一方面,如果是修行,幾位殿下自然比不過,可是其他方面,便不一定。”
“你是說城府,是說謀略。”
老太監嗯了一聲,“老奴以爲,陛下春秋鼎盛,考慮這些事情還爲時尚早。”
大祁皇帝感慨道:“當然還能活很多年,可這份基業總歸有一日要交到後人手上,大祁以後會怎麽樣,朕當然很擔心,因爲這不是朕一家的事情,這關乎着整個大祁,十三州,無數百姓。”
老太監說道:“陛下是整個大祁百姓心中的君父,擔子當然極重。”
大祁皇帝笑道:“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去傳朕的旨意,把淑妃打入冷宮。”
老太監一怔,随即問道:“那以何種理由?”
“不要理由。”
大祁皇帝冷聲道:“這場鬧劇朕可以看着,但那個少年朕卻不止隻是當他是個棋子。”
——
淑妃宮内,那個太醫扳開顧泯的嘴,就要将那顆丹藥送入他的嘴裏,門忽然被人推開,見瑜公主出現在門前。
“你要做什麽?”
她疑惑道。
“殿下不知,這是續命的丹藥,喂他吃下之後,自然能吊住一口氣。”那個太醫有些驚異,但是很快便恢複鎮定。
一旁的淑妃也趕緊說道:“黃太醫是太醫局裏的妙手,小魚兒你莫要質疑黃太醫。”
見瑜公主皺眉道:“黃太醫,我怎麽從來都沒有聽過宮裏有一位黃太醫?”
淑妃臉色一變,但很快便笑道:“黃太醫是最近才奉旨進宮的,小魚兒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别攔着了,要是等會兒他出了什麽問題,你不得後悔死?”
見瑜公主将信将疑,但還是沒有再說話,看着那位黃太醫将一顆丹藥緩緩地放入顧泯的口中。
就在這個時候,顧泯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手裏的燭遊珠,這一瞬便變成了一柄雪白的長劍,正好便洞穿了對方的小腹。
黃太醫口吐鮮血,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可置信,整個人的生機開始不斷流失。
而房間裏看到這一幕的淑妃和見瑜公主都吓傻了。
就連那個宮女都不知所措。
顧泯忽然醒來本來就是意外,但更爲意外的事情卻是他醒來之後,居然都沒有怎麽考慮,便做出了決斷。
他怎麽知道那顆丹藥是害他的,他怎麽知道黃太醫是假的?
顧泯的确都不清楚,但他胸前在疼,這就夠了。
這是他的身體在提醒他,眼前這個人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那人想要害他。
那他就隻能請他去死了。
有些費力的推開那具屍體,顧泯坐了起來,看着周遭的布置和淑妃的打扮,心想怎麽又來了皇宮。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淑妃便猛然大喝,“大膽,敢在本宮面前持劍行兇,你有幾個腦袋,來人,拿下,即刻斬殺!”
眼見不能下毒了,淑妃也沒有猶豫,當即便下了别的命令。
反正無論如何,都是要顧泯去死的。
顧泯握着劍,看着那個女人,他不管這裏是不是皇宮,也不管那個要他死的人是誰,反正他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
“娘娘,你……”見瑜公主瞪大眼睛,遠遠沒有想到這事情竟然會這麽發展,它隻覺得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顧泯費力的扶着床邊站起來,看着淑妃,沒有說話,隻是随時準備出劍,他的身體很糟糕,還能出一劍就不得了。
一劍之後,他很有可能會再度暈過去。
甚至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是劫持一個人才是。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事情卻是,在淑妃大喊之後,并沒有什麽人沖進來,一片安靜,似乎安靜的有些可怕。
淑妃也感受到了,他瞪着某處,忽然大叫道:“人呢!”
門再次打開,卻沒有人站在門前,而是有很多人站在庭院裏,也有很多人跪着。
站着的那個人,宮裏誰都認識他,他是大祁皇帝最信任的奴才,每一次傳旨,都是他去。
而這一次,好巧不巧,他的手裏也有一道聖旨。
看着裏面,那個老太監開口道:“有旨意。”
這三個字是在提醒在場的人們,該跪了。
淑妃跪了下去,那個宮女跪了下去,見瑜公主跪了下去,顧泯沒有。
他站着,沒有跪。
老太監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開始宣讀聖旨,聖旨很簡要,就說了那麽一個事情,那就是把淑妃打入冷宮,這輩子永世不得出宮。
沒有說理由,也沒有說别的任何東西。
“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淑妃忽然歇斯底裏的吼起來,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原本之前才被那宮女蠱惑,說是有可能成爲皇後,可爲什麽這才多久,自己便要被打入冷宮了?
老太監沒有看她,隻是盯着那個宮女說道:“把她拿了,杖斃。”
無比平靜,殺個人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他做過很多次,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難以下手的。
顧泯好像還聽到他們說了些什麽,隻是沒有聽完,便感覺身子一軟,就這樣又倒了下去。
他再次昏了過去。
……
……
皇宮裏亂了一陣,不過隻在淑妃宮裏,随着這位本來就不受寵愛的妃子被打入冷宮,宮裏的這些宮女太監被重新安排差事,這座宮殿被貼了封條,老太監冷漠看着這一切,見瑜公主問道:“父皇呢,他會救顧先生嗎?”
之前她聽過自己的皇兄這麽叫他,現在她便跟着叫了。
老太監謙卑的開口,“殿下不要擔心,陛下不讓死,在這皇宮裏,他想死都死不了,陛下要是對他不上心,怎麽會有老奴的事情?”
見瑜公主好似是想起什麽,忽然問道:“這些日子傳言的事情,是真的?”
老太監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卻沒有打算就這麽回答,而是笑着說道:“殿下是陛下的公主,血脈連心,您肯定比老奴更清楚。”
見瑜公主皺眉,“連你也不知道?”
這一次老太監隻是笑,這就什麽都沒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