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車廂,馬車駛出小巷,繼續朝着皇宮而去,馬夫在安靜了一段時間之後,主動開口,“我知道你死不了,但沒想到過程這麽簡單。”
這是馬夫今天第二次說話,證明了他并不是一個啞巴。
顧泯說道:“也不知道是誰找來的殺手,看着蠢,做事也蠢。”
馬夫笑道:“你也知道那殺手蠢,就該知道他背後那人,也不是真正想要殺你的。”
顧泯沉默了,對方既然不是想要殺他,爲什麽又會派遣一個殺手來,難道隻是試着殺一殺他,其實是爲别的?
可爲了别的,又是什麽?
這讓他有些費解。
“顧先生是豫殿下請來的幫手,但說到底還是個修行者,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本來就不适合先生,要是先生沒出什麽事情,早日離開便好了,若是一直都在這裏,今天的事情絕對會再次上演。”
馬夫說着話,但好像不太友好。
聽着這話,顧泯也懶得去問爲什麽剛才對方要故意離開了,想來這要麽是那位大祁皇帝的意思,要麽就是某個大人物的意思,這不管是誰的意思,顧泯知道了和不知道,其實差别不大。
“要是一個人太沒有自知之明,會死得很慘。”不知道爲什麽,顧泯莫名其妙說了這句話。
馬夫一怔,想要說些什麽,卻眼看着皇城已經到了眼前,什麽都沒有說,片刻之後,馬車在皇城宮門前停下,守衛的禦林軍看着馬車,卻是無動于衷。
因爲這個時候,早就有個小太監在這裏等着了。
馬車停下,小太監的聲音很快響起來,“顧先生,奴婢可是在這裏等您很久了。”
等到顧泯從車廂裏走出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滿臉堆笑的小太監,顧泯禮貌的朝着他一笑,看向這皇宮,有些觸動,但還是沒什麽動作。
“顧先生,跟着奴婢走吧,早朝散了之後,陛下就在東華宮等着顧先生呢,要是顧先生這個時候還不見來,奴婢怕是要出宮來尋顧先生了。”
小太監看着不大,但是聲音不小,領着顧泯朝着皇城裏走去,一路上小聲說了好些關于禮儀的。
想來就是怕顧泯到了皇宮見了皇帝會出什麽纰漏。
顧泯本來便在皇宮裏呆過好些日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禮儀,隻是對方要說,他要不好攔着,隻是靜靜地聽着。
這樣一來,讓小太監對他都極有好感,小太監沒有領着修行者入過宮,但是他在宮裏,其實便聽過不少這方面的傳言,都是說那些修行者眼高于頂,并不拿他們這些太監當人看。
雖說他們是服侍皇帝的奴才,但畢竟是服侍這位皇帝陛下的奴才,怎麽能被這樣對待,因此皇宮裏好些太監都對這些修行者沒什麽好臉色,不過也不敢表露出來,隻是藏在心裏就是了。
可眼前的顧泯并不是這樣,他一舉一動都讓小太監很是舒服。
一路穿過了好幾條長廊,繞過了幾座宮殿之後,兩人總算是來到了一座挂着東華宮的大殿之前。小太監趕緊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顧泯可以不太在意,可是他畢竟是宮裏當差的,要是不在意,會被人說閑話和撿漏。
顧泯安靜地站在大殿門前,等着小太監走進去之後,仍舊是目不斜視,天底下的皇族規矩都差不多,他能在郢都城的皇宮裏待了十幾年,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邊是個什麽規矩。
約莫片刻之後,小太監再次滿臉堆笑的走了出來,這一次便是讓顧泯自己進去。
顧泯低聲問道:“陛下的心情可不錯?”
小太監一怔,似乎是沒想到顧泯還能開口問話,要知道修行者即便不懂這世俗王朝的禮數,但大祁皇帝畢竟是這個南陵的第一修行強者,哪個修行者會無動于衷,顧泯雖然是第三境的天才,想來也不可能會如此。
“顧先生,放心吧,陛下臉帶笑意。”
小太監很快開口,聲音清脆。
顧泯點點頭,表達謝意之後,這才踏入那座大殿。
東華宮的這座大殿是大祁皇帝閑暇時候過來的地方,平日裏不會在這裏召見臣子,能夠來這裏和他相見的,都是十分親近的人。
顧泯和他應該說連見過一面都不算,更妄論親近,但他還是選在了這裏,其實隐約之間,也在告訴着顧泯什麽。
走進大殿,眼見一旁尚有一道小門,顧泯心知大祁皇帝便在那邊,也沒有猶豫,隻是深吸了一口氣,這便朝着那道小門走去,踏入其中,便是一座不大的偏殿。
偏殿裏布局有些繁瑣,花草玉石,瓷器名畫皆有,那些丹青聖手的畫作挂在偏殿當中,阻擋人的視線,顧泯一時間有些不舒服。
等到好不容易才在那些畫作之間尋到了一道聲音,他才松了口氣。
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氣勢,并不是修行者的氣機,也不是刻意壓迫而散發的氣息,就是一種自然而然,長期處于高位養成的氣态。
顧泯明白,那便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
從畫作中走過,來到大祁皇帝身後,顧泯看着他,沒有什麽動作,入宮的時候,已經有人給他打了招呼,面對大祁皇帝,最好下跪問安。
顧泯卻不這麽想。
他如果是大祁的臣子,跪下無妨,但他不是,所以他不跪。
他是柢山的修行者,不管怎麽算,都沒有跪的理由。
大祁皇帝始終是背影對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用什麽氣息再來壓人,他就是這樣立在原地,讓人便覺得極有壓力。
考驗已經開始。
現在要是一個意志不堅定的修行者,說不定已經跪下,可顧泯隻覺得腦子裏有些眩暈,之外便沒有覺得有些什麽不妥的。
他始終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偏殿裏變得異常安靜。
顧泯感覺自己的五官變得極爲靈敏,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就連自己的心跳聲,也是異常清楚。可就是這樣,他都沒能聽到對面那個男人發出半點聲音。
他咬着牙,已經做好了再度硬抗的準備,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那股氣息忽然消散,大祁皇帝轉過頭來,對着他贊賞說道:“果然是心志堅定之輩,怪不得能那麽快看破幻境,拿到玉符。”
聲音不大,中正平和。
顧泯之前已經看過這位大祁皇帝的容貌,此刻便沒有多看,他隻是彎腰,小聲道:“陛下謬贊。”
大祁皇帝擺擺手,“你和朕不是君臣,何必來這一套,今日以修行者的身份對話,也不用喊前輩,就這樣聊聊吧。”
說着話,大祁皇帝便走到一側坐下,并示意顧泯也跟着坐下。
兩人坐在一側,身前便是擺着的一塊如同拳頭大小的玉石,玉石裏似乎有雞血流動,看起來極爲不凡。
“柢山沒落數百年,朕每年看下面遞上來的折子,都隻說柢山人丁凋零,不知道什麽時候便要斷了傳承,卻不成想,你就在數年前拜入山門,然後一路便震驚了南陵的修行者們。”大祁皇帝果然是臉帶笑意的繼續說道:“柢山當年是是世間第一劍宗,也是第一大宗,有情有義,和大甯同生共死,隻是大甯沒了,隻有大應和大祁了。”
大祁皇帝這句話裏有話,顧泯聽出來了,他想了想,認真說道:“所以豫皇子相邀,柢山沒有推遲。”
大祁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朕的那個兒子是什麽德行,他本來是想走以退爲進,不過信寄出去之後,卻沒想到你如此天才,這才将錯就錯罷了。”
那其中的事情,事實上也就如同大祁皇帝這一句話裏的那樣。
“柢山無劍修,你練劍,誰教的?”
大祁皇帝随意開口,淡然道:“宮裏有好些劍經,若是需要,等會兒讓人帶你去選一冊。”
雖說是兩句話,但重點還是在前面。
“正是因爲無人教我,所以才去劍會觀摩,能赢了庚辛劍主梁照,實在是僥幸,陛下之前所說天才,實在是過譽了。”
雖說對面這個人就是滅亡南楚的罪魁禍首,但是顧泯此刻也不能表現的有任何的異樣。
大祁皇帝說道:“既無人教你練劍,你還能有如此成就,便更爲了不得了,要不是你有宗門了,朕都想親自教導你。”
大祁皇帝是南陵第一強者,他要是肯傳法,顧泯隻怕還能往前走很多步。
雖說這或許隻是客套話,顧泯還是貌似有些惶恐的站起來說了好些感激的言語,最後才在大祁皇帝的示意下重新坐下。
坐下之後,大祁皇帝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空氣裏一下子便凝固起來。
“許多人都想到得到朕的友誼,想來你身後的柢山也是,那你呢,想不想?”
大祁皇帝緩聲開口,言語裏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卻不知道爲何要被大祁皇帝挑破。
顧泯坦然道:“柢山沒落多年,自然想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