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柢山,顧泯還是和往常一樣,修行和下棋。
書蟲說下棋或許能以此入道,顧泯其實不太在意這種說法,隻是下棋屬于他爲數不多的愛好而已。
除去下棋之外,顧泯還時不時在翻閱柢山爲數不多的閑書,至于那些他要學的劍訣,早已經爛熟于心,每日練上無數次也就是了。
至于洛雪,還是幾乎每日都要來和顧泯閑談個一兩個時辰,不過這位師姐明顯是心裏有事情藏着,所以這幾天的興緻看起來不高。
眼瞅着馬上又要入冬,顧泯開始修行便已經兩年有餘,兩年時光,或許很多人還在辟谷之前徘徊,稍微天才一些的,估計此刻也就是跨過辟谷,成爲第一境的修行者,有大毅力者或許能到第一境巅峰。
隻有真正的天才,如同梁照蘇宿顧泯這一類,才能已經踏足第二境,而且不僅在第二境裏站穩,還往前行了幾步。
甚至他們其中的佼佼者,或許已經看到了第三境的風采,就在最近就要跨過去。
顧泯便到了臨界點。
他氣府裏的氣機已經積攢到了極緻,因爲晚雲真人劍經的原因,他甚至還有好些氣機已經将其分布到了整個身體裏的各個角落裏,可即便如此,他此刻也再也裝不下任何一道氣機了,除非此刻能夠将氣府再度擴大,才有希望。
擴大氣府,說白了就是提升境界。
隻要到了第三境,那麽氣府自然會比第二境的氣府大,那麽一來,自然便可以繼續吸納天地之氣。
顧泯修行很快,但根基卻沒有因此受到些什麽影響,隻是到了這個關口,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去踏足第三境。
晚雲真人那本劍經說的都是些玄妙的事情,不會在這些小問題上多費筆墨,山上也沒有劍修,這個問題擾亂着他,好幾天沒睡好。
後來他想要去翻一翻其他劍經找找答案,發現這些劍經裏都沒有關于這件事的說法。
這一下子讓顧泯郁悶起來了。
這是怎麽個問題?
要是以前,顧泯就隻能靠着自己一個人摸索,可現在他有了新的選擇。
他回到竹樓,找了一張紙開始寫信,這封信的内容倒也簡單,就是詢問第二境和第三境的破境問題的。
信寫好之後,要給誰寄去才是問題。
他當然可以給帝都的豫皇子寄去,想來他即便處境如此,手下也肯定還有劍道強者,解決他這個問題不算是太麻煩的事情。
不過顧泯想的卻不是這個,解決問題當然簡單,不過此刻給豫皇子寫信,倒還是有些問題,畢竟雙方才達成關系不久,并沒有太親密。
但這個問題現在的确是有些困擾他,所以顧泯最後還是把信寄出去了。
……
……
歸劍閣山門,蘇宿這些日子心神不甯,爲了躲避自己那位師姐,這位歸劍閣當之無愧的天才這些日子東躲西藏,後來甚至躲到了吳清水的洞府裏。
吳清水對這個不速之客,并不是太歡迎,但看在蘇宿最開始幾天還比較老實的份上,也沒說什麽。
可到了之後,這個小家夥就實在是閑不住了,先把他洞府裏的劍訣都看了一遍之後,便整日扯着吳清水問着很多事情,等到吳清水忍無可忍的時候,蘇宿又正經起來,他好像很清楚自己師叔的性子,每次都是到臨界點,絕對不過界。
這讓吳清水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怎麽都不得勁。
“師叔,我覺得你這純陽劍訣練得不對,要不找個道侶,另辟蹊徑?”
蘇宿一臉認真的盯着吳清水,“師叔我要是沒記錯,你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是繁星境了吧,這麽多年都沒有往前再走一步,會不會是出在修行的問題上?”
吳清水剛要怒斥,忽然仔細一想,覺得蘇宿的話也有些道理,自己的純陽劍訣不就是因爲自己是童子身才能練到第九層,可第九層之上的第十層一直都沒了動靜,之前自己笃信要童子身才行,現在來看,遇到了瓶頸,難不成真需要另辟蹊徑,找個道侶?
蘇宿原本是随口一說,可這會兒看着吳清水這個樣子好像是當真了,蘇宿心裏一驚,趕緊打個哈哈說道:“師叔,我那是随口亂說的,你不要當真啊,要是真出了什麽問題,找到師侄我,我可是不負責的!”
吳清水瞥了他一眼,遠處忽然閃過劍光。
蘇宿一怔,當即便哭喪着臉說道:“完了完了,師姐她找到我了,完了完了!”
蘇宿眉頭緊鎖,但等劍光散去,才看到來人隻是一個山門裏算是熟悉的師兄。
“李師兄,你怎麽來了,也是想要找吳師叔要一份春宮圖嗎?”
一見不是那位師姐,蘇宿立馬便恢複了正常,吳清水看着這個家夥,心想這家夥這輩子不管成爲個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估計也要被那個丫頭壓得死死得了。
想到這裏,他不免老懷大慰,自己這師侄一向無法無天,有人能壓着他,也算是替他報仇了。
吳清水心神微斂,瞥了來人一眼,随口問道:“李師侄,有何大事,如此慌張?”
那個弟子一腦門汗水,自然是有些急躁,他朝着吳清水行禮之後,轉頭看向蘇宿說道:“蘇師弟,掌教請你到大殿去。”
蘇宿皺眉道:“是什麽事情,師叔要叫我去。”
“是山上收到了……一封信。”
……
……
歸劍閣大殿裏,掌教古道真人和一衆長老,包括蘇宿的師父,圍坐在一張長桌前,看着擺在中間的那封信,每一個人都神情古怪。
“掌教師兄,這柢山有信來我歸劍閣,上一次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坐在最末尾的那個二代長老,看着最爲年輕,也是古道真人這一輩裏最爲年輕的那一位。
“師弟莫要多想,之前宿兒和柢山那個少年交好,說不定隻是來信叙叙家常的。”古道真人淡然開口,看着鎮定異常。
如今的柢山當然不會讓歸劍閣如何上心,但到底是柢山數百年之後的又一封信,幾位長老都忍不住多想。
這裏面甚至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小故事。
和晚雲真人有關。
當初柢山沒落,歸劍閣也有人挑釁,晚雲真人大怒,便向歸劍閣發信一封,指名要那人接下。
結果那封信到了歸劍閣才發現那不是一封信,分明就是一劍。
那一劍直接将那位歸劍閣的劍道強者斬殺,并且晚雲真人還放出話來,以後歸劍閣還想打柢山的注意,他還有很多劍。
那會兒晚雲真人如日中天,歸劍閣也就隻有忍了,可到了後來,柢山沒落,歸劍閣也和柢山有很多摩擦,真說起來,兩方其實還有些仇怨。
不過這種仇怨随着柢山越來越沒落,也就被埋葬在了曆史的塵埃裏罷了。
不過柢山以後會不會生出别的想法,誰也說不準。
蘇宿踏入大殿,看着這麽一群長輩,驚異問道:“師叔,你們這是?”
古道真人微笑道:“柢山來信,寫給你的,讓你來看看。”
蘇宿緩慢的拿起信,倒也不是太在意,柢山上他隻認識顧泯一個人,這封信肯定是顧泯寫的,那個混小子能有什麽壞心腸?
打開信,很快便知道了信的内容。
“師叔,是我的朋友,想問問從第二境到第三境,怎麽破境的……”蘇宿都覺得有些臊得慌,顧泯在柢山,竟然這種問題都沒人能解答,還要寫封信到歸劍閣來。
“柢山上沒有第二個劍修了,我那朋友,有很多問題,有些困惑。”
蘇宿撓了撓頭,試探問道:“那各位師叔伯,誰來答?”
幾個長老相互看了一眼,然後皺眉道:“這柢山弟子,寫信到歸劍閣來求教劍道疑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信中的問題雖說不是什麽觸及宗門機密的内容,但這種行爲,倒也是頭一遭。
麻衣老人默不作聲,這種事情要是放在私下,他自己動筆答疑就是了,那個少年既然送了劍給自己的寶貝徒弟,自己替他擋下一劍都沒問題,何況是答個小問題。
隻是擺在了明面上,有很多事情便不太好做了。
古道真人忽然開口笑道:“那少年既然都能送出一柄契合宿兒的仙劍,有如此大恩,歸劍閣真要是小氣了,也不妥,況且兩家宗門,借此修複當初結下的恩怨也是極好,諸位師兄弟要是不願意動筆,那就讓我來。”
古道真人開口,聲音便小了下去。
蘇宿趕緊遞過去筆墨。
古道真人沉吟片刻,便落了筆:
小友,所謂二境至三境,歸結到一點,便是氣字爲重……
古道真人是個劍道大宗師,對于劍道的理解,在整個歸劍閣若是說第二,便沒有人敢說第一,由這樣的人物來解答這種小問題,自然是深入淺出,每一句都指着重點之處。
寥寥數字寫完答案之後,古道真人最後寫了一句,若是之後劍道還有疑難,來信詢問便是。
寫完之後,古道真人召來飛劍,将信箋送出。
看着劍光消散,蘇宿問道:“師叔,你親自回信,答案會不會太過晦澀?”
古道真人說道:“無妨,那小友是真正的天才,不會看不懂的。”
飛劍帶着信箋,很快便到了柢山。
柢山正在下雨,顧泯正在竹樓裏下棋。
飛劍從窗口掠了進來。
那信沒有被雨水打濕,就這樣懸停在顧泯身前。
顧泯看着那懸停在自己身前的飛劍,有些感慨的說道:“到底是歸劍閣啊。”
取下信箋,用了不到一刻鍾便看完了整個信箋的内容,這才有些醍醐灌頂的感覺,喃喃道:“原來破境是這般,并不是我想的那樣。”
信裏對破境有着詳細的解釋,并非是顧泯之前想的那般要用氣機去撐大氣府,而是要引導氣機找到氣府的規律。
這打個比方來說,便是顧泯之前想要開門,就是一錘子砸向木門,能砸開便是破境了,而古道真人的答案便是要讓顧泯不去做那種莽夫,而是想要讓他去尋找開啓木門的鑰匙。
想完這些之後,顧泯看着信箋說道:“這不知道是哪位前輩的筆墨,深入淺出,定然是位劍道大家。”
顧泯寫信到歸劍閣,當然是想知道答案,但沒想到,卻不是蘇宿的回信,而是别人,這位并未謀面的前輩,應答在劍道上有着很深的理解。
顧泯猜不到是歸劍閣的掌教大人親自回信,但也能想到對方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解決了這個問題的顧泯再度開始修行,可過了幾日,他便又遇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和之前那個問題不知道誰大誰小,但總歸都是問題,想了想之後,他又寫了一封信,發往了歸劍閣。
看着劍光遠去,顧泯站在窗口,心裏想着那位前輩要是在柢山便太好了。
沒要幾日,飛劍帶着信箋而回,依然是深入淺出的答案。
顧泯豁然開朗,當即便又寫了封信。
飛劍劃破天際。
不見蹤影。
……
……
蘇宿躺在樹蔭下,看着天上掠過的劍光,猛地便坐起身子來,破口大罵,“顧泯你這混小子,真把自己當成歸劍閣的弟子了,還有完沒完?”
話音未落,那道劍光便又從他眼前掠過,去了柢山。
“師叔,能不能不要這麽好脾氣啊,他不是咱們歸劍閣的弟子啊!”
……
……
一來一回的飛劍,就在柢山和歸劍閣兩個地方反複出現,顧泯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有了解決不了的問題,便一定寫信去問,絲毫不管對方到底是不是會厭煩,他不知道信的那端是誰在提筆,隻是覺得那位前輩,不僅對于劍道的理解透徹,而且脾氣性子都十分溫和。
這簡直已經是完美。
他樂在其中,像是一個沒有銀錢進入私塾裏念書的孩子,貪婪的學着對方給予的知識。
時間在這一來二去的劍光中緩緩過去。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
顧泯破境了。
他坐在竹樓裏,身上生出玄妙無比的氣息,然後一點點蔓延出來,等到蔓延到整個竹樓裏的時候,他便成了一個第三境的劍修。
顧泯深吸一口氣,書蟲便走了過來。
“恭喜恭喜。”
書蟲溫聲說道:“如此速度,已經是極快,更好的是根基穩固,并非是一味追求的速度,不出百年,或許能到金阙境去。”
顧泯嘿嘿一笑,竟然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書蟲說道:“那位和你通信的劍修應當也是一位劍道大宗師,就是不知道歸劍閣裏哪位有如此心胸了。”
顧泯嗯了一聲,聽出書蟲這話裏有話,便幹脆等着他的下文。
“數百年之前,晚雲真人曾一劍斬殺了觊觎柢山的歸劍閣某位劍修,後來晚雲真人離開人間,歸劍閣曾派人來柢山出劍示威。兩家的仇怨便是那個時候結下的,不過随着柢山沒落,便有很多事情,記不住,還不了了。”
顧泯一驚,這種事情之前從沒有人給他說過,他要是知道,指不定之前在小鎮裏就和蘇宿成不了朋友了。
更妄論之後有寫信到歸劍閣的事情了。
但顧泯不知道,對方的那位劍道前輩應當是知道的,可他都能夠每個問題都回答的這麽詳盡,便足以可見對方心胸。
窺一斑而知全豹,從蘇宿和那位劍道前輩兩個人來看,便可以知道歸劍閣現如今到底如何了。
顧泯說道:“之前結下的恩怨,解開了也就好了。”
書蟲笑了笑,沒有多言,顧泯和他都知道,這所謂的解恩怨,說着容易,做着難。
顧泯沒太多糾結這個問題,隻是很快又給歸劍閣寫了一封信,這一次是感謝那位劍道前輩的。
看着那飛劍遠處,顧泯若有所思。
……
……
飛劍又到歸劍閣,古道真人看完之後,沒有着急回信,這位歸劍閣的掌教大人身形微動,化作一道劍光出現在蘇宿閉關的洞府外。
麻衣老人早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看着古道真人來到這裏之後,對其行禮之後,看見了古道真人手裏的信箋,小聲笑道:“掌教你也是真有興緻,這一來一回寫了多少信了?”
古道真人認真想了想,然後說道:“絕少不過八十封。”
麻衣老人說道:“看起來掌教真是喜歡那個少年,不過那少年已經是柢山弟子了,可山上也還有些不錯的新弟子,要不收上一位做徒弟,之後也可繼承歸劍閣?”
掌教真人古道成爲歸劍閣的掌教已經有很多年了,可是這位劍道宗師卻沒有收過一個弟子,之前蘇宿上山的時候,誰都覺得掌教會動用掌教身份強行收蘇宿爲徒,可惜最後卻還是讓蘇宿自己做了選擇。
“有了宿兒,歸劍閣以後自然便有了打算,我收不收徒弟都影響不大,隻是那少年,我的确有些喜歡他。”
麻衣老人笑着開口,“掌教心胸,斷然不是……”
話音未落,兩人眼前洞府裏有一道氣息彌漫而出,麻衣老人激動道:“成了!”
蘇宿破境了!
古道真人笑着點頭,看了一眼手中信箋,輕聲道:“是同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