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自認爲自己的心志已經足夠堅定,可是在吃過洛雪做的饅頭之後,這個少年便悲哀的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再如何冷靜沉着,在面對自己師姐做出的那些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的玩意的時候,顧泯心中總是不可避免的生出畏懼。
可即便如此,洛雪也沒有體諒自己這個小師弟的想法,而是把那樁事情當作把柄,隔三差五的便要帶着所謂的菜肴來竹樓裏看看自己這個刻苦修行的小師弟。
依着這位的說法,就是小師弟還沒有到不用吃飯的時候,那麽修行辛苦,怎麽能夠不吃好的?
隻是她要是知道,此刻顧泯心裏已經堅定了早日提高境界的想法,好不再有機會吃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肴的時候,不知道會生出什麽想法。
抱着這個想法的顧泯,在三個月之後的某個清晨,再次強忍着嘔吐的想法,吃完了洛雪做的一盤豆腐,把木筷放在盤邊,擦了擦嘴,然後開口說道:“師姐,以後我不吃東西了。”
洛雪前一刻的心神都還在顧泯的臉上,聽着這話,下意識就要繼續用那個所謂的把柄來脅迫自己這個小師弟,“小師弟,你要是不吃……”
話還沒說話,便戛然而止,那是因爲洛雪想到了那句話,是說我不吃東西了,而不是說不吃她做的東西了。
這兩者看起來差别不大,但實際上天差地别。
“小師弟,你辟谷了?!”
洛雪大叫一聲,一臉的不可置信。
顧泯點點頭,四個多月的時間裏,他的氣府裏除去生出劍樹之外,再沒有别的什麽變化,而他這麽些日子,除去理解那劍經上的内容之外,便是每日刻苦依照心法吸納天地之氣,到了現在,他已經在初境裏走的極遠,而光論氣府裏的氣機數量,甚至不弱于第二境的修行者。
辟谷需要不少的氣機作爲支撐,這也是爲什麽才入初境的修行者還要進食的緣故。
“這怎麽可能?”洛雪伸手去掐顧泯的臉,一臉呆滞的說道:“師父說,柢山曆史上最出彩的柳隐真人,也花了整整一年才能辟谷,小師弟你……隻花了四個月。”
柢山現在雖說沒落,但曾經曆史上還是會有無數天才弟子的,在那些天才弟子裏,自然便會留下無數的天才記錄,進入初境到辟谷便是其中一個。
那記錄是一位叫做柳隐真人的柢山先祖創造的,他花了僅僅一年便成功辟谷,由此被柢山認爲是百世難出的奇才,之後一路傾力培養,雖說最後并沒有成爲這個世間的最強者,也沒有成過所謂的劍道魁首,但怎麽說也成了一個金阙境的大修行者,在整個柢山,名聲不可謂不響亮。
“其實是三個月。”顧泯在心裏默默說道。要不是他之前花了一個月的時光去看那劍樹生出之後會不會有劍果,應該隻要三個月便能夠成功辟谷,當然,能有這麽快,除去和他的天資悟性以及心志有關系之外,洛雪的飯菜,也是大功臣。
雖說這在前期修行的極快,但也不意味着最後能走得足夠遠,那位柳隐真人便是很好的例子,如此天資,最後也沒能問鼎世間。
但顧泯既然能有這麽快,也足以說明他或許天生就是适合修行的那一類人。
看着洛雪的神情,顧泯沒有覺得太過激動,他雖說想盡快走到大道的盡頭,但也沒有想過如此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從小便有人告訴過他。
現在之所以告訴洛雪,除去因爲這山上幾個人都是極爲親近的師姐和師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實在不想再吃洛雪的飯菜了。
“小師弟,即便已經辟谷,可還是不能不吃飯啊……”洛雪氣勢稍弱,但還是堅持着這件事。
給小師弟做飯,是她這些日子來最開心的事情,要是忽然沒了,對她來說,她肯定會很不開心的。
看着小師弟吃完自己做的飯菜,沒有什麽比這件事更開心了。
顧泯有些無奈,在這山上,他腦子裏的那些小聰明,根本不起作用,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斷的接受迫害,而且是在迫害裏艱難的活下去。
“師姐,我要去見師父,師父說有大事。”和女人講道理是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所以顧泯很快便選擇了放棄,改用遁法。
“師父兩個月沒來見你了,哪裏來的大事?”洛雪鼓着腮幫,一臉的不開心。
顧泯看了自家師姐一眼,心想怎麽這幾個月過去,自己這師姐的腦子比之前好靈活很多了?
“是三個月前,師父來過一次,說是辟谷之後,便去見他……”這樁事情倒不是诓騙洛雪,的确是有這件事的。
就在他第一次吃完洛雪做的饅頭之後數日,一直都對自己這個小弟子不上心的常遺真人來看過他一次,便說了這麽一番話。
聽着這話,洛雪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山上說到底還是師父的話最管用,她是最不敢違背的。
顧泯站起身,很快便離開竹樓,他很怕自己在這裏待下去,會發生别的幺蛾子。
……
……
常遺真人沒什麽特别的愛好,或許得說這個人有些單調,他很少離開柢山,而在山上,除去最開始給自己的兩個弟子傳下修行之法後,後來的這麽些年,他沒有再收徒弟,也沒有做出什麽光大宗門的事情,他除去時不時在山上的河流裏抓上一條魚烤一烤之外,平日裏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
春困秋乏夏打盹,常遺真人睡覺從來不需要理由,隻要他想,就可以睡。
而睡覺的最好地方,自然是那座茅屋前的竹椅上。
顧泯離着那茅屋大概還有一裏多地,就能聽到常遺真人的呼噜聲了。
很難想象這麽一個修行境界肯定不低的修行者,竟然也和那些鄉野村夫一般,鼾聲如雷。
顧泯來到常遺真人身側,正想着要怎麽喚醒自己這個師父而不遭受迫害,便有些糾結。
他和自己的這個師父,說起來見得次數并不多,從第一次見面拜師,到第二次見面就是将他暴打一頓,再到第三次見面隻是常遺真人随便說了兩句話。
所以他對自己這個師父的性情,還不是特别了解。
萬一是個喜怒無常的老頭,顧泯隻怕便真要再遭受一次迫害。
所以他決定等。
等常遺真人自己醒來。
這會兒已是深秋,秋風微寒,但對于常遺真人和顧泯來說,都不算是什麽問題,成爲修行者,自然不會擔心這個。
可天公不作美,很快便有烏雲密布,雷聲大作,再過片刻,如同黃豆一般大小的雨點就落到了兩個人的身上。
顧泯皺了皺眉,正要想着用氣機驅散那些雨水,常遺真人就跳了起來。
“你這傻小子,下雨了不把爲師叫醒,爲師這把老骨頭,怎得受得了這般摧殘?”
常遺真人一邊罵罵咧咧,人已經跑到茅屋前的屋檐下。
顧泯趕緊跟上,雖說嘴上沒有說什麽,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問候了一下自己這個便宜師父。
“好小子,還敢偷偷罵爲師?!”常遺真人站在茅屋裏,盯着顧泯的眼睛,好像是能夠看穿顧泯心中所想一般。
顧泯這下也隻能老老實實的低頭,認真說道:“徒兒有錯,請師父責罰。”
這種大修行者有什麽高深手段,顧泯尚不清楚。
該認慫的時候就要認慫,這就是顧泯一向的處事态度。
常遺真人看了一眼那場大雨,然後把目光放到顧泯身上,随口問道:“之前讓你辟谷之後便來尋爲師,這才三個月,你過來……”
說到一半,常遺真人忽然停下,微微蹙眉,然後舒展,這才有快意的笑聲傳出,“好徒兒,你這就辟谷了,真是爲師的好徒兒,爲師沒有看錯你,由此可見,也是爲師的眼光獨到,不然怎麽能夠發現你這根修行的好苗子。”
常遺真人本色不改,一旦發現顧泯又給了他什麽驚喜,之前的事情便能忘得一幹二淨。
再說顧泯入門四個月,已經給了他很多驚喜了,這讓常遺真人更加明确的認爲,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柢山之未來,是上天賜給柢山的希望。
拍了拍顧泯肩膀,常遺真人語重心長的說道:“修行一事,放松不得,徒兒你雖有如此天賦,但是須要記住,萬萬不可分心,尤其是女色,萬萬不可過早沾染,你也不要因此心灰意冷,放心,爲師心裏有數,山上你兩位師姐……”
“師父。”張了張口,顧泯趕緊打斷常遺真人接下來的言語。
常遺真人畢竟也不是什麽年輕人了,曆經滄桑自然明白,朝着顧泯抛去一個男人都明白的眼神之後,這才正經起來,“爲師之前叫你辟谷之後來尋爲師,便是要讓你看看真正屬于劍修的風采。”
說起這件事,顧泯很容易便想到之前的夜晚裏,青天鑒化作一柄青色長劍,斬殺那個鬼修的畫面。
那一幕在顧泯心裏,已經不可磨滅。
常遺真人看到顧泯這個樣子,知道他想起了什麽,他搖搖頭,微笑道:“那遠遠說不上什麽厲害之處,就連晚雲真人留下的那冊劍經,打開之時,那一縷劍氣,也算不得什麽,真正的劍修風采,要甚之千萬倍。”
聽着常遺真人這麽一說,顧泯也對自己将要看到的東西期待起來,修行是手段,通過修行獲得強大的力量是目的,可是在這這期間,那些路上的風景,或許才是讓人堅持下去的東西。
不過多廢話,常遺真人在茅屋裏尋了一把油紙傘便走了出去,顧泯有模有樣的也拿着一把油紙傘跟在了後面。
可等他走進雨幕裏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那一把油紙傘,是破的。
果然……
顧泯來不及哀歎,在大雨裏跟着常遺真人緩慢的朝着前方走去。
就像所有的修行宗門都會有後山一樣,柢山自然也有後山。
不過柢山的後山,的确是和前面的山峰沒啥區别,同樣都是大小不一的山石,沒有任何草木。
不過這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在大雨之中,不會發生泥濘将鞋子弄髒的情況。
走在大小不一的石塊鋪就的一條山道上,常遺真人的聲音慢慢穿過雨幕落到顧泯耳畔。
“修行一道,當然并非劍修才是那條通天大道,但古來至今,無數修行者修行之初,首選便是劍道,也是因爲劍修是他娘……最潇灑的。”
顧泯本來是收斂心神仔細聽着常遺真人的大道真言,卻沒想到結果卻是這麽句廢話,當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像是徒兒你這樣的容貌,以後學劍有成,行走世間,不說别的,整個修行界裏的女人,都會對你另眼相看,爲師當年也是如此,可惜就是沒學劍,不然此刻你說不得就有十七八個師娘了。”
常遺真人說起這種事情,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直到走到後山半山腰之後,才重新把話題拉回來。
“我柢山劍修既然曾經能夠世間無二,自然有其特殊之處,劍經裏的劍道是修行之路,那些在後山的劍訣是發揮你境界的方式……”
“我柢山鼎盛時候,有三萬劍修,其中出彩之人留下的劍訣數不勝數,加上柢山曆代大劍修完善改良,現在柢山的劍訣說是包羅萬千也不爲過,等會兒看到了那些劍訣,你随意選取,若是有能力,便能多學幾門便多學幾門,柢山擔子很重,你肩膀不夠寬,就挑不起來。”
說到這裏,顧泯也明白此刻常遺真人是要代他去挑選劍訣了,晚雲真人的劍經雖然是闡述了他的劍道,但并沒有實際的劍訣支撐,一位劍修,劍道确立,和研習什麽劍訣,并不沖突。
已經辟谷的顧泯,的确是可以開始研習那些柢山的高妙劍訣了。
随着常遺真人的聲音漸漸小去,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造型古樸的木樓前,這座木樓藏在山石之間,看起來很難被發現。
木樓前面便是一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不少名字,高低有别。
停在石碑前,常遺真人嚴肅道:“這些都是柢山的曆代祖師,唯有真正的大劍仙,才能将名字留在上面。”
顧泯擡眼看去,在石碑上發現了好些熟悉的名字,那些名字都是書蟲口中提過,或者是他筆下出現過的人物。
然而讓顧泯移不開目光的是晚雲真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并不是在最前面,而是在最中間,看起來像是衆星拱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或許是驕傲。
可一個名字怎麽可能會有驕傲的感覺?
顧泯搖搖頭,不讓自己繼續多想。
常遺真人出聲道:“若是之後柢山真正在你手裏中興,你的名字,也會出現在這上面,要是能帶柢山重新成爲世間第一劍宗,或許你的名字能刻在開派祖師身側。”
顧泯深吸一口氣,感受到了特别的意味。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認同感。
在這一刻,才真正融入柢山,成爲其中的一份子。
“不過爲師讓你來,不是讓你看這個的。”常遺真人的言語再度響起,打斷顧泯的思緒。
“師父請講。”顧泯垂手而立,甚至連油紙傘都丢了。
“繁星境的修行者能夠看到那層雲霧後面的星海,那是真正的星星,無比壯闊,那是所有繁星境修行者都能看到的東西,但劍修,有别的星星可以看。”
常遺真人沒有賣關子,很快便娓娓道來,“劍修們看的星星,叫做劍星,他們也存在于那片星海裏,但是隻有劍修才能看到,而且還能感知到哪一顆是自己,換句話說,那些劍星,代表着劍修們,當世間多出一位劍修,星海裏便多出一顆劍星,随着你的劍道境界越高,那顆劍星便會越璀璨,可當你離開這個世間的時候,那顆劍星也會随之隕落。”
劍修和其他修行者比起來,其實并沒太多不同,同境修行者,也不會因爲你是劍修,便要強出對方一頭,真正的勝負取決于很多東西,戰鬥經驗,臨場應變,和平日裏的修行,以及各種環境的影響。
但劍修卻确确實實在這一點裏和其他修行者不同,他們在星海裏擁有自己的劍星。
“辟谷之後,你便能夠看到你的劍星了。”
這也是常遺真人爲什麽叫顧泯來的原因。
在境界不夠的時候,借助那塊石碑就能看到屬于自己的劍星,而随着境界提升,便不需要借助外物。
常遺真人盯着顧泯,輕聲問道:“要不要看看?”
顧泯正在消化常遺真人說的那些話,聽到這裏,他自然也不會拒絕,他點了點頭,然後在常遺真人的示意下,伸手放在了那塊石碑上。
“那些璀璨的劍星,都是當世的大劍修甚至劍仙,你也可以一觀,感受一番。”
随着常遺真人的言語,顧泯已經閉上眼睛,去看那片屬于劍修的星海。
不多時的黑暗結束之後,顧泯的眼前開始明亮起來,他看到在遠處有些東西在發着光,随着距離一點點拉近,他很快便看到了那些東西。
那是星星。
很多很多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