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一切都是爲了抵禦時光而進行設計的。”向山如此說道。
“爲什麽這麽說?”英格麗德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筆記本,又仔細看着那些外星石闆。
“他們選擇這樣的手段來記錄信息,就意味着他們原本就準備好了時間長達十萬年甚至百萬年的航行——他們準備了足夠的抗噪性,來對抗這十萬年間有可能出現的一切信息丢失。”
“十萬年”是一個什麽概念呢?
有爲物理學家曾引用一位古代先知的話語,聲稱“群山在上帝面前流動”。流體與固體呈現的性質與物理過程的持續時間是有關的。在這樣漫長的時間尺度之下,堅硬的岩石也能呈現出流體的特性,大地如同波浪一般有序的起伏。十萬年的時間啊, 在造山運動激烈的地方,它足夠讓平地裏長出千米的高山。
在這樣長的時間之下,材料的嬗變都是必須要面對的挑戰。哪怕是最好的材料,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存放十萬年也不可能沒有一點變化。
而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大”。
隻要存儲設備做得足夠大,那麽材料嬗變引發的噪點就無足輕重了。
大概是這樣。
“其實那些家夥存儲鈾-235的方式也是這樣的。”向山歎息:“那些外星人,一開始甚至都考慮了‘萬一奧貢外殼被隕石擊穿、打中燃料存儲設備之後如何防止鈾塊飛散’的問題。奧貢内部許多玩意都不抗電離輻射。鈾塊是會影響無人機的工作效率的。”
“鈾塊與鈾塊之間填充了帶有天然磁性的吸能材料。就算有星際隕石撞穿了奧貢,進入其中, 正好撞在了這一對核燃料上,這些核燃料也不會被冒然打翻,而是外面強度更低的吸能材料先一步碎裂,卻因爲自身的磁性而盡可能的黏合,或是自動富集到鋼柱上。大衛覺得,考慮到整體的重量,這不失爲一種可行的辦法。”
“還有這個用‘用結構強度來做緩沖進行硬着陸’的思路也是……”
“但這樣加大小,又會造成另外的問題。”
“NASA勘測了這玩意的結構。他們認定,奧貢尾部本來還有一節火箭,應該是在脫離它自己的太陽系時抛棄了。奧貢又這麽大,它的材料所能提供打架剪切抗性有限。這麽大的航天器,從整體上來看非常柔軟——奧貢在離開母星系之前,都隻能維持一個較低的加速度,不然的話它自己就有可能變形!”
“而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它必須長時間保持較低的加速度——這相當于用很慢的速度一點點離開大氣層。它會經曆一個漫長的加速期。在這個過程中,推進劑的消耗将是一個天文數字!”
“那個被奧貢抛棄掉的火箭,不可能更大的。不然的話,材料無論如何也扛不住。但如果那被抛棄的火箭尺寸有限,就意味着奧貢的發射着必須提前布局, 在自己的母星系裏多次給那一枚火箭補充燃料……”
“這種硬往上怼的辦法, 居然真的驅動這巨大的玩意離開自己的母星系了!”
“還有機器……我可以肯定,那些機器一定是來自某種自我複制的。他們的技術不足以支撐機器運行這麽久。但是我依舊沒有想到他們是怎麽做到了——那些外星人!”
向山撓了撓頭發,将發行抓亂了:“這些家夥的所有技術都隻比人類強一點點,并且所有技術都在現在人類的理論框架之内,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他們的行爲卻如此費解!一個隻比人類先進一點的文明,爲什麽會花費這樣大的代價?爲什麽要做這樣的火箭?爲什麽能組合出這樣的工程學奇迹?”
這可真是一個難解的謎題。
一直到21世紀,旅行者一号與旅行者二号這兩個航天器作爲一個項目整體,也才花費了10億美金。而在旅行者一号發射的1977年當年,合衆國一國的國民生産總值超過了兩萬億美金。
與人類的總财富相比,旅行者一号與二号所耗費的部分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是奧貢呢?
哪怕刨去研發與精心設計的環節。從建造到發射,這裏面的每一步,都會消耗現在人類難以想象的人力物力。
人類能否做到相似的事情呢?
大概是可以的。
但那必須全人類都團結起來,完全無視生産活動、經濟活動的一般規律,不計代價的投入其中,才有可能在一代人之内将屬于地球的“奧貢”給建造出來。
至于爲什麽是“一代人”?
如果将這個時間放到“幾代人”身上,那技術必然會出現升級換代。
等到這工程最終完成的時候,人類發射出去的玩意必定會比“奧貢”先進許多。
對于“奧貢”的建造者來說, 星空到底具備什麽樣的魔力, 值得他們這樣去做?
除非……
“奧貢”所表現出的技術水平, 即人類即将碰觸到的技術水平,就是“科學”這一範式所能誕生的最高技術水平。
這個宇宙隻能支持這樣的技術水平。
這可真是一個黑暗而凄慘的可能性。
聽完向山的絮叨之後,英格麗德道:“我覺得你在這個問題上倒是不用太過悲觀。或許奧貢建造者的社會結構迥異于我們人類呢?對于我們人類來說,這種行爲有些瘋狂,但是在他們的文化中,這可能是一種正常現象?”
“啊?”
“屠殺與血祭從經濟角度來看當然是相當不經濟的。你爲什麽不将那些人作爲奴隸留下來,而要将他們殺死呢?尤其是第三帝國,他們甚至把屠殺流水線化了——如果一個奴隸時代的奴隸主來了,大概也會表示不理解吧?但人類有些時候就是需要這種不經濟的行爲來維持自我認同。”
英格麗德對自己提出的猜想還挺滿意:“嗯,聽起來真是一個瘋狂的文明呢。這一點姑且記下來……”
向山斜着眼睛看英格麗德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你在看什麽呢?你有破譯這語言的頭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