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的年末，約格莫夫站在漫天的精緻建模之中。
那是可視化的氨基酸與修飾性基團。每一個鍵每一個基團的側面，都有可視化的馬爾科夫過程，來向約格莫夫揭示這個長鏈可能的坍塌方向。
根據能量變分原理之類依附于熱力學第二定律的規則，這一團不穩定的多肽長鏈最終會産生自發的折疊，一直到趨于一個穩定的狀态爲止。
這個“折疊”的過程是神奇的。多肽鏈與簡單的修飾性性基團，卻能夠折疊出種類繁多的蛋白質。這些蛋白質甚至可以被視作分子大小的機械零件，無數機械零件咬合在一起，進行不甚精密但卻複雜的機械運轉，一切生命活動就基于此而成立。
複雜的真核生物甚至具備了專門的細胞器，去輔助多肽鏈的折疊。
而一切多肽鏈的順序、折疊方式，包括“輔助多肽鏈折疊的結構”的信息，全都可以被轉碼爲二進制或四進制的信息，被DNA或RNA所記錄。
DNA内天然就包括了“使得自身的存在成立的要素”。
數十年之前，這個過程對人類來說幾乎是不可見的。大自然用名爲“微小”的手段封裝了整個過程，并在源代碼之中塞入了無窮無盡的廢棄代碼、BUG。
約格莫夫數十年前的工作，便相當于爲人類提供了“生命”的工作原理——他仿佛一個二十世紀初的工程師，從一台外星計算機中拆解出邏輯門，然後弄懂了這玩意的工作原理，并從理論層面推測出計算機的運行過程。
在此之前，人類隻不過是在利用黑箱，逐條測試特定基因的功用。
而在此之後，生物學的版圖突然完整了。人類驚訝的發現，他們并非是各自爲戰，而是在一片完整的地圖上開辟視野。
而現在，生命的法則被進一步解析。人類突然明白了這種基于化學的語言如何發揮作用。生物學的突飛猛進仿佛是一夜之間被點燃。
而當人類爲自己“訂制”了更适應電子回路的神經元、使得人腦與電腦融合更加緊密之後，人類的智能被大幅度提升。
新一輪的“認知革命”就這樣開始了。
“認知革命”前後的人類簡直就是兩個樣子，差距甚至大得像“會用火”與“學不會用火”。少量抗拒這種改變的極端保守主義者生活在分布于全世界的保留地裏，而人類迎來了新一輪的飛速發展。
生物學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又一輪的提升。
對于認知飛躍的人類來說，舊人類眼中“龐大而難以理解的數據”突然就變得有了“簡單的規律”。數百、數千的符号，在他們眼中擁有了七音符一般的簡潔度。任何龐雜的數據，都瞬間擁有了“樂曲”一般的美感。
其實這些東西一直都很有韻律，隻不過組成這“韻律”的最小單位，也超出了舊人類直觀記憶的上限，所以人類無法察覺這種美。
如同夏蟲不可語冰一般。
在這基礎上，有人從基因組的功能出發，從上至下的逆推生命的整個過程。有人則自下而上，企圖重構生命的藍圖。
而這龐大的成功，正彙聚在約格莫夫的面前。
約格莫夫有種感覺，他正在超越生命的“物理層”。生命過程的“内核層”正在暴露在他面前。
——快了，就快了……
約格莫夫感到一陣眩暈。他拔下耳朵後面的數據線，揉了揉太陽穴。
這個時候，他突然感到一陣恍惚。
——今年真的是……2077年……嗎……
記憶的某些部分在這一瞬間變得暧昧起來。約格莫夫突然就不那麽确定了。
真是奇怪。某種神秘的違和感突然出現。
回顧最近十年的曆史，約格莫夫立刻就産生了一種錯亂的感覺。用更早的曆史來比喻，這十年就相當于……孟德爾與摩爾根在第一天聯名發表的論文，然後達爾文也在同一天發布進化論。赫爾曼與馮特前後幾天對神經的生理現象進行論述。一周之後，沃森與克裏克發現了雙螺旋，并在三天之後發明了中心法則。對中心法則的補充在五天之内完成。接下來一個星期，人類就發明了光遺傳技術，可以直接幹涉大腦的部分生理活動。
這樣的狂飙突進，簡直就像是……
回過神來的時候，約格莫夫已經坐在餐桌前了。
向山慢條斯理地撕開一扇豬肋排，肉汁在一米長的木質餐盤上橫流。向山帶着隔熱手套，将一塊帶軟骨的肋排放在祝心雨面前的盤子裏，同時對約格莫夫說道：“這就是智慧的神奇之處啊，約格。”
祝心雨眼睑微微下垂，臉上帶着微笑，拿起筷子，小口的吃着肉排。
約格莫夫這才回想起來。現在應該是超人企業内部聚餐的時間。
他剛才說了什麽……對着向山感歎最近生物學進展飛快？
向山接着将一塊肉排分給大衛。大衛同樣是微微鞠躬。
向山接着說道：“你打開了一扇大門，還記得嗎？外星飛船送來了鑰匙”
三十年代，一艘外星飛船帶來了部分的生物樣本。更神奇的是，那些生物樣本居然分作八個不同但相通的系統。
在地球，生命隻發生過一次——所有地球生命都隻有一個共同的祖先，同一個原始生物。但是，創造那外星造物的文明，或許具有八個不同的起源。
這就好像有一塊“超級羅賽塔石碑”落在人類手裏。石碑的八個面上，用八種人類完全不能理解的高級語言，寫了八個功能幾乎一模一樣的應用。
——不對吧……與其猜想一個星球的生物有八個不同的起源、使用八種不同的酶系統，倒不如猜測，這是一支搜集了八個星球物種樣本的科研船……
——但是，如果一個文明的無人飛船可以收集八個生命星球的物種樣本，該文明的技術水平不應該是遠超人類嗎……爲什麽……當年所有人都一緻認爲……那個飛船的技術水平比當年的人類更加落後……
……
向山接着将一塊肉排分給大衛。大衛同樣是微微鞠躬。
向山接着說道：“‘龐大的可能性’是概率構成的苦海。但是智慧的力量，卻能讓我們度過這黑暗的大洋。它是指南針，是北極星。”
約格莫夫已經遺忘了剛才的念頭。他盯着英格麗德。英格麗德雙眼眼睑低垂，雙手舉着盤子，接住了向山分過來的肉排。
約格莫夫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麽對他這麽恭敬？”
英格麗德臉上浮現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這是對‘解放皇’所獻上的尊崇……”
……
向山接着将一塊肉排分給大衛。大衛嘻嘻哈哈的接下，然後毫不在意的用手抓了起來，大口咀嚼。祝心雨與英格麗德則打鬧着。
向山微笑：“‘龐大的可能性’是概率構成的苦海。但是智慧的力量，卻能讓我們度過這黑暗的大洋。它是指南針，是北極星。你知道BB(n)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