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天的沙塵将能見度限制在了三十米左右。三十米内是一片斷壁殘垣,三米外是渾渾噩噩的沙塵。
在這一片混沌黑暗之中,斷了一隻手的諾威汗站了起來。這隻手是被一發微型導彈炸斷的,外裝甲依靠破碎吸收了傷害,他的主體部分倒是沒受什麽損傷。
就是能源幾乎耗光了。
諾威汗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大叫:“我是……俠客!我是俠客諾威汗!來!來!”
但整個城市隻剩下風聲。
諾威汗跌跌撞撞的走着。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塑料片來包裹自己的外裝甲,避免風沙的進一步滲入。有一些武者被幹脆利落的殺死了,他打算再去找找電池。
一個腳步聲從找電池的諾威汗身側傳來。諾威汗從殘骸堆裏站起身,發現那居然是第九武神。
諾威汗的合成器再次堵塞:“啊……啊啊……武神……”
“哦,是你啊。”第九武神點了點頭:“别再叫什麽武神了。記着,我隻認可武神作爲俠客所做出的抗争,武神更生,是一件不應該發生,也不應該繼續發生的事情。”
諾威汗點了點頭,坐在地上。
第九武神伸出腳踢了踢他:“喂,起來。你這一身義體又不是肌肉,哪來了‘精神放松就全身無力’的毛病。起來,還有事。”
諾威汗這才注意到,第九武神身後還跟了一隊人。
都是寫義體化很低的人。
“這裏面有些人是剛才不敢沖出去的,有些人是沖到半道上因爲缺氧而昏過去的……”向山指了指他們。
“缺氧”是個很現實的話題。剛才城裏到處都是金屬氣溶膠,然後又是重火力的交鋒,金屬顆粒不知道燃燒了多少次,大量的氧氣被反應掉了。這最終結果就是,悖論城内出現了大範圍的缺氧。
對于完全義體化的武者來說,這壓根都不影響戰鬥。基準人有兩套獲取能量的系統,一套走呼吸作用,一套純靠電能。兩者互不兼容。完全義體化的人純靠電能就能活得很好,你讓他們來呼吸作用,他們反而不能适應。
但這些低改造率的義體人尚做不到這一點。人類有搬運氧氣的循環系統,卻沒有搬運電能的系統。
讓他們穿越缺氧區,自然會昏迷。
但基準人抗損傷能力本來就很強,二百年前約格莫夫還研究過缺氧損傷的成因。一時的缺氧休克對他們而言并不緻命。沙塵暴吹散了金屬氣溶膠之後,他們就醒了過來。
向山從地面上挖出一塊核電池,扔給諾威汗:“換上這個,然後帶着他們逃。要快。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諾威汗急切道:“我願……死在這裏……”
“放屁。我缺你這個陪葬的嗎?你再看看這些人……”向山指了指身後,“看看那個抱孩子的。他們需要一個大俠幫助他們。我是逃不掉。你呢?”
諾威汗盯着那些基準人,目光在那幾個孩子身上停留許久。
然後,他對着第九武神微微鞠躬。
“這才對啊。”向山歎了口氣。
空中傳來了陣陣轟鳴,如同聲聲禮炮。
然後是巨大的亮光。沖擊波甚至在短時間内清空了一片沙塵。
除開“射手”之外,剩下的十二黃道也逐漸靠攏。
“射手”已經帶着拆卸下來的物資逃跑了。從燃料的儲量來看,他剩餘的戰鬥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分鍾。因此,凡是“持續作戰三十分鍾”用不到的模塊,都被他拆了下來。
逃是沒可能的。燃料太少,導緻他加速度不會很快。這意味着他在太空中很容易被軍艦追上。而這一身反射率拉滿的塗層,也很難隐藏自己。六十年前他攻擊禦座,也是借助隕石的。
“前往小行星帶”本身就是一種奢求。
而本體能夠勻出來的僞裝設備,也隻夠一機僞裝。所以隻能讓“射手”撤出去了。“射手”是十二黃道裏面最會藏的。
然後……他還想爲地球俠客做點事。
第九武神助跑,沖鋒。
大地在他腳下坍塌,空氣在他正面相撞、壓縮、發光。他輕而易舉的超越音障。如同光槍刺穿空氣一般,向山加速到了十餘倍音速的地步。
然後,奮力一躍!
起跳動作在大氣上留下了類似炮彈彈坑的痕迹。
眨眼的功夫,殘存的五機就已經越過了沙塵、越過了雲層。
天空湛藍,近乎黑色。
而在月球的方向,有一拍金屬色澤的閃光。
那就是自己最後的目的地了。
——啊啊,這就是最後一段路了。
這個向山,也不能說是純粹的“第九武神”了。在回收站小鎮蘇醒的記憶、松鷹城刺殺的記憶,還有第八武神在德拉科魯茲城的記憶,他通通都知曉。
在最後時刻,向山不免産生了這樣奇妙的思想。
“現在這個我的代碼,與有生物腦的那個我那邊所載入的代碼,幾乎一模一樣。但這短短十幾分鍾的經驗,卻爲我所獨有……”
“如何界定一個AI的‘我’‘他’之分别呢?在引入了‘像人的AI’這個設定之後,‘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又能以什麽樣的方式而存在?”
“五機沖向哈特曼艦陣的向山、在黑谷之下伴随着主機自然而消滅的AI向山、在被哈特曼殺死之前最後幾分鍾的第八武神——哦,他有生物腦的。但我們之間有什麽區别呢。”
“這種不拿自己命當命的态度……是向山賦予AI的,還是 AI本身就很缺乏求生欲望?”
在生命的最後,這個被設計出來扮演人類的AI,居然在以人類向山的視角,去思考人類與AI的關系。
正面沖擊軍道艦陣的感覺,與沖擊戴森雲大同小異。隻不過,軍道艦陣是專門用來拼殺的,所以攻擊的種類更多、死角更少。各種攻擊一波波的抵達,連綿不絕,似乎沒有窮盡。
依舊是賭命,甚至比沖擊禦座的時候更加惡劣。
将反射拉滿的手法,使得第九武神衆多機體都能在激光面前短暫堅持。但是艦隊的攻擊,卻包括了高能粒子流與實彈等衆多難以偏轉的攻擊,容錯率更低。
有一機在接戰之前就被打爆。
向山隻覺得時間的流動變得緩慢。在軌迹詭谲的沖鋒之中,他一邊閃避,一邊想到
——“摩羯”裏面的AI,跟這個我是一模一樣的。代碼都幾乎是一樣的。
——人格覆面的自我認知……
“還挺想知道科研騎士爲此水了多少論文哩。”向山嘟囔着,殺穿一隊護衛機。
這裏已經是大氣層外,空氣阻力已經消失,行星的引力不再強勢。
太空特化義體已經能展現自己的優勢了。
殺穿了小型護衛機構築的防線時,向山仍在思考。
——AI與人類,以後會是和諧的關系嗎……
當他以聲子刀破開戰艦外裝甲的時候,他仍在思考這個問題。
當他以殘存的彈藥清空突擊空母内的士兵、炸毀他們脫離空母的通路時,他仍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直到第九武神陷入重重圍困,以破械武術攻擊自己的前一刻,這個向山仍舊在思考人類與AI的未來。
以自己爲研究對象的話,這可真是個奇妙的課題。
隻可惜沒有時間好好研究了。
在最後的時刻,第九武神沒有望着任何一個敵人,而是望着遠方。
他懷着某種憧憬,化爲了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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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在核爆的EMP過後,向山如此對同伴們說道。
他完全講述了這個故事。他将第九武神的一切毫無保留的講了出來。
這是爲了摧毀第九武神的神像,也是爲了成就第九武神的旗幟。
賈德爾完全無法接受:“怎麽……怎麽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能這樣?”
“沒什麽不能這樣的。”向山揮了揮手,“事情已經是這樣的了。”
另一旁的地底貔貅低聲說道:“我是真不解啊……難道說這數十年來前赴後繼的俠客,都是爲了一個虛假的AI……”
“他們不是爲了向山而死,他們是爲了俠義而死。”向山說道,“第九武神确實是一個AI,但他也毫無疑問是一個向山——這一點上,第九武神與我沒有任何區别。隻不過他與第四武神類似,錯估了敵人的惡毒程度,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出現了巨大的失誤。沒什麽大不了的,哪有真正的常勝無敵呢。”
向山頓了一下,道:“這個故事你們可以講給所有人聽了。告訴他們,這個AI所擁有的熱忱與愛,要更勝過那些對人類毫無同理心的人。”
原聞人道:“那……那您呢?”
“我是一個俠客。”向山抱着雙臂:“嗯……我也不能保證,最後的勝利一定會在我身上呈現。但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成爲最後的武神。”
松島宏冷不丁問道:“那接下來呢?”
“由于第九武神,我們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官府的監控系統與天基武器系統崩潰了。但是,新大陸上,官府占據絕對優勢的事實不會改變。”向山歎息:“按照預案C來走吧。化整爲零,越過封鎖,進入大洋。去北極的去北極,去舊大陸的去舊大陸。”
說着,向山轉過頭,在風沙之中一步步的前進。
【Phi Fever】
第九武神的人格覆面覆蓋在向山的精神之上。
第九武神要爲自己的告别演唱會獻上最後一首歌。
向山握緊了右手的拳頭,将右拳舉到與頭頂平齊的位置。
風沙之中,他開口唱到:
“不要感歎青春的流逝/不要在異鄉孤獨地哭泣/要記住離家時阿媽的擁抱/記住自己行囊中要走的路……”
就算風沙都不能吞沒其聲。
松島宏、賈德爾等同一時代的人,立刻将注意力集中了在這歌聲上。
這是當年第九武神全太陽系直播時唱過的一首歌。
“生活就是一場戰鬥/你要意志堅定不怕犧牲/異鄉的月亮總睜着眼睛/野草般的我們生來就倔強……”
松島宏仰起頭。他也是唱着這首歌頓開枷鎖,殺出困頓。
所以他高聲唱和:“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聚在一起是一團火!散開之後是滿天的星星!”
向山張開雙臂:“生活是場永不停息的戰鬥/用盡一生燃燒照亮那征程/如果那山崗上開滿了野花/那是我最燦爛的微笑……”
于是,人們跟上了向山的腳步。
大家一邊走一邊唱。
“生活就是一場戰鬥/
你要意志堅定不怕犧牲/
異鄉的月亮總睜着眼睛/
野草般的我們生來就倔強/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聚在一起是一團火/
散開之後是滿天的星星/
生活是場永不停息的戰鬥/
用盡一生燃燒照亮那征程/
如果那山崗上開滿了野花/
那是我最燦爛的微笑!”
第四卷,真·武神轉生,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