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軒宇在下一步手術的前一天，接到了一個通知，讓他單獨到醫療中心的某間會議室去一趟。
陸軒宇抵達的時候，卻看到向山就站在那裏。
“向先生？”陸軒宇有些意外，“你有事專門找我？”
在等陸軒宇的時候，向山的雙手在面前劃動，似乎在使用AR智能眼鏡處理什麽事務。陸軒宇進門之後，他右手大幅度一揮，将所有界面隐藏，然後看向陸軒宇。
在寒暄了兩句之後，向山問道：“那個，老陸啊，最近有一點點小問題。”
說着，他從身邊拿出了一小摞文件：“這些實驗報告顯示，你最近在做觸覺反饋、運動信号相關的項目時，有長時間連接、操作非人形義體及感官義體的記錄，對吧？”
陸軒宇接過，翻了兩下：“沒錯，是有這事。”
“那麽……這個‘志願者表現出不适’的記錄，沒有誇張成分吧？或者有隐瞞成分嗎？”
陸軒宇看了看，發現自己因爲操縱帶觸覺義體而将中飯噴出來的糗事也被記錄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如實記錄的。”
向山歎了口氣：“其實……怎麽說呢，您可以拒絕的。真的。”
陸軒宇這時候聽出味兒來了：“您的意思是，老陳……陳主任這些行爲不大好？”
“也不能說不大好。”向山如此說道：“我相信老陳是出于好心，他也是确實認爲，根據動物實驗的記錄，理論上這些項目不會帶來長期的、不可逆轉的不良影響。但是，不同的科學家對世界的認識不同。而科學家的認識，也隻能說比非學術界人員更接近‘現實’，說到底它并非是現實……”
陸軒宇道：“等會，能說得簡單一點嗎？”
“就這麽說吧，約格莫夫在做第一例智人改造基準人的基因手術時，對那次手術的預估是‘問題不大’。”向山說道：“結果爲了救他的命，我不知道走了多少灰色地帶，尼娅古蒂甚至爲此賭上了自己的職業生涯。科學家不是神，科學家也有出現偏差的時候——哪怕是在自己的專業領域。”
“老陳也是這樣的。就算他基于動物實驗，認爲不存在持續性損傷的風險，實際上也無法排除出問題的可能性。”
陸軒宇撓了撓頭：“您是接到了什麽小報告之類的……”
向山搖頭：“這幾天内部會議的時候，陶醫生整理了他的報告，然後向我指出一些問題。”
“這……”
向山給氣笑了：“老陸，我才是擔心你生命安全的那一個，怎麽，你反而覺得我對老陳不夠義氣？”
“這……”陸軒宇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是有那麽一點。這些項目都是經過我同意的，而且我覺得确實很有意義……或者說老陳說它們都很有意義。”
“我不否認。但問題不在這裏。”向山揉了揉額角：“人的生命是無價的，且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科學家也不能主動犧牲少數來完成‘有意義的偉大事業’。”
陸軒宇哭笑不得：“等會等會，也就是頭暈惡心吧？這算什麽犧牲。習武之人這點苦還是吃得了的。”
向山深深的看了陸軒宇一眼，換了個話頭：“你知道嗎？老陳是做視覺處理起家的，所以最開始開發義眼的時候，我們是讓他先提出想法的。但他的想法也是第一個被斃掉的。爲什麽呢？他覺得可以直接把電腦d采集生成好的圖像數據，就這樣往中高級皮層一起灌。”
“這樣做的話呢，可以跳過仿真、定位等一系列的難題，也可以繞過人造視神經的帶寬限制，直接做到超人一般的視覺。并且從理論上，這也是可行的。人類的視覺處理機制有強大的可塑性。給一個人戴上‘讓視野上下翻轉的眼鏡’，這個人前幾日會不習慣，但過幾日就會覺得這眼鏡仿佛不存在一樣，自己看到的就是正常的世界。”
“但是，我們至今都在老老實實的做人工視網膜以及人工視神經。”
陸軒宇忍不住問道：“爲什麽？”
“如果啊，如果，你的視野中長時間充斥各種難以形容的光影……它們的形狀顔色都與你之前所見物體完全不同，你沒法将之與同時接觸到的觸覺、嗅覺信号聯系起來。你覺得這種狀态保持數日之後，你會怎麽樣？”
陸軒宇搖頭：“我不知道。”
向山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但是當時陶醫生跟他說，‘如果引發了癫痫，那麽我完全沒有立場在倫理委員會面前爲你辯護’。”
“人類是唯一具有全部高級思維活動的生物。從這一點上看，人類确實是特殊的生物。這種涉及了人類感知、精神的項目，沒法從動物實驗的結果窺得全貌。”
“而且我們也并非是完全否決了他的想法。至少我們還是可以在猴子身上繼續積累數據的。人工多色覺也是如此。我們隻是反對在現階段讓成年人類的志願者進行這類項目的測試。”
“我再次強調，老陳對你确實是不存在惡意的。他從動物實驗結果得到的推斷，也确實是合乎邏輯的。我們确實可以認爲，他的實驗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産生長期不良影響。但他仍舊存在估算錯誤的可能性。在理解了這一點的基礎上，你可以有選擇的拒絕他部分請求。”
陸軒宇像是重新認識了向山一樣。他看着向山，道：“向先生，那個……我以前一直覺得，您是激進派中的激進派……全民基因改造什麽的、人類義體化什麽的……”
“我就當這是贊美了。”
“但原來您也有保守的一面……”
向山嘴角向下咧：“這就是我公司爲什麽開這麽大的原因。在獲得階段性的勝利之前，我們一個錯誤都不能有。”
說着，向山拍了拍陸軒宇的肩膀：“準備好手術吧。”
這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第二天陸軒宇再次進入手術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