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衆的刻闆印象當中,一位了不得的知識分子、高級技術人員或者科學家往往就是好的老師,可以教出了不得的弟子。
不得不說,這印象實在是有些離譜。
因爲“教育”本身就是一門學問。
理解那些初學者的心理、知曉一個知識模型如何從無到有的構建出來……這些技能本身也是需要專門的學習與研究的。
很多天才都當不好教師。曆史上不乏這樣的記錄。那些天才科學家授課的時候,往往會因爲“啊這裏到這裏非常清晰明白吧”、“既然很簡單我就不講了”、“我覺得懂的都懂”之類的因素,跳過大量的知識點——你還不能說他沒盡心盡力的教,因爲他自己學習的時候就是這麽學的。他隻是希望學生可以複刻自己做到過的事情。
爲什麽現代化的教育可以碾壓傳統的作坊式教學呢?
因爲現代化的教師,都是經過專門的培訓,能夠理解學生的心理問題,知道如何從無到有構建知識體系的。這是他們的專業技能。這些專職的教師,就負責培養不具備教師素養的人的孩子——這就是人類的分工合作。
所以,“武館比一般的俠客更适合指導人武學入門”,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就算一個武館武師再不會教學生,他也勢必要在一大票學員面前反複演練、講述入門武學的博弈之道。而以基準人的壽命來看,這個過程可以持續一兩百年。這一兩百年中,武館始終會收那些什麽都不懂的入門學員,所以他會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
而武館與武館之間也有友誼賽。這種比賽會派遣入門時間固定的新弟子上去,以此來演示武館的教學效果。江湖門派受限于規模與人數,不可能頻繁舉行這樣的活動。而在這個過程中,武館的武師也能清晰的觀察自己的教學效果,如此砥砺。
等成爲“師範”、“教頭”、“總教官”的時候,他也自然會曉得怎麽教弟子。
盡管武館的明星學員内多出鷹犬,且武館武者的最高追求——參加殘奧會,與官府有密切聯系,但這并不意味現存的武館全都敵視俠客。
這更不意味着俠客上門求學的時候,武館的人會向庇護者舉報。
這也是很簡單的道理。你朝着庇護者舉報了俠客,俠客勢必會留下情報的。這城裏的網絡信号可是很不錯的。若是俠客真的因爲武館人的舉報而遇害,其他俠客多會來找回場子。
賽博武功本質是刺殺術。
就算庇護者會對舉報人提供有限的保護,就算武館人自己也是武學大師,有一定的反抗能力……可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是以,看着有點像江湖人的家夥上門求學的時候,武館人也隻是将之視作“普通學員”。
原聞人就混過好幾家武館,分别學了冷兵器、拳腳、狙擊、槍鬥術。
尤基再次感受到世界觀的挑戰:“爲什麽師父不跟我說這個……”
——莫非又忘了?
但這純粹是尤基自己沒想明白罷了。
武祖向山向世人傳授賽博武學,要世人拿起刀槍、反抗暴政的時候,武館這一套生态可還沒出現呢。
最流行的武祖拳武館,那也是第三武神之後的事情了。
向山真的不知道俠客還會去武館學武功。
純粹就是沒想到,這不代表他看不起武館人。
在見識過松島宏那一身功夫與一點堅持之後,他就沒有這類想法了。
原聞人帶着尤基走了進去。這家武館的大門口有一扇屏風一樣的顯示屏,在循環播放該武館明星學員的對戰片段。門口還有一個手提舊式步槍的半改造率武者。他額頭上方是金屬的,但臉還是肉臉。尤基看出他表情很是緊張,就這樣死死盯着原聞人與自己。
——他看出我江湖人的身份了?
尤基背脊發緊,僵硬的扯這原聞人的小臂。
原聞人現在已經脫下了慣用的低重心狙擊槍手義體,換上了較爲高挑的輕型義體,全部的武器也隻有兩把火藥推動的舊式手槍,也是臨時打印出來的,還刻意做舊過。就這手槍,可能還不如綠林喽啰手裏的家夥。
——如果被包圍了……殺不出去吧?
尤基甚至開始想象自己對原聞人大喊“别管我,你一個人快逃”的場景。
但原聞人并沒有覺得不妥。
武館武者中,大半都是沒有滿改造率的。滿改造率的義體人,就算武功隻是入門,也能在綠林那邊都可以混個小隊長當當。在武館的生态之中,除了可以打進地區比賽的中堅學員之外,大多數人都沒錢将改造率拉滿的。
而改造率拉滿之後,學員往往會和武館簽下一些協定,在打出如何如何的成績之前不能退出武館。
如果武館人看到一個陌生的滿改造率武者進門,那明面上大概就是兩種情況。
要麽是一個“畢業”單飛的競賽武者,想要從零開始學習一門新的武學。這種武者最終歸宿要麽是在擂台上被人打殘打死,要麽就是功成名就自己再開一家武館。老牌武館還是蠻歡迎這種可以帶來收益的學員的。
除此之外,那就是來踢館的。
當然,還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情況,就是“改頭換面的江湖人來學藝”。
但對于門衛來說,江湖人這種“傳說中的暴徒”,也不比踢館者好對付多少。
原女俠帶着尤基,繞過那廣告屏風,進入武館内部。
由于這是一家槍炮道的道場,所以進門的第一個的設施,就是一個靶場。使用的是無子彈、用壓縮空氣模拟後坐力的的紅外信号發射槍配紅外信号感應靶。
這樣子的話,就算教師要展示什麽複雜的槍鬥術,也不怕會誤傷低改造率的學員。
但奇怪的是,現在沒有人在練槍。一大票武者正彙聚在靶場中央。原聞人瞬間就判斷出,那些武者裏有好幾個都不是這個道場的。他們的義體明顯不是槍炮對決使用的。
——怕不是真有人來踢館?
原聞人這麽想着,但腳下的功夫沒有耽誤。她拖着尤基,朝那一群人走去,并高聲喊道:“這道場在哪報名?我有個弟弟要學槍炮功夫。”
那一群武者微微騷動了一下。片刻之後,一名身形高挑的人走了出來。這名武者身上披着某種人造纖維織成的寬松袍子,頭上固定着一個柔性屏幕。那個柔性屏幕如同薄紗一般,從他頭頂覆蓋下來,一直垂到胸口。這柔性屏幕上,是一張人臉,一個三尺長須的老年白人男性。
——三十年前的流行款。這個家夥應該是那個時候成爲武館高層,可以個性化定制義體的。這個歲數在武館人裏面算是比較年輕的。
——這張臉是一個名爲“伊恩·麥克萊恩”的公共素材,應該是舊世代留下的,多見于刀劍類武館的教習。可能有一定的近身戰偏好?
原聞人腦海中快速閃過這些情報。她對着這位拱拱手,道:“老師傅,你好啊。”
那名教習上下打量了原聞人一番,沒敢假定性别,拱了拱手道:“老夫是磁線流槍炮道場的大師範,羅伯特·RG·山田,敢問怎麽稱呼?”
“我姓聞人,叫我‘聞人女士’就好了。”原聞人推了推尤基:“這個是我的弟弟,您叫他小G就好了。我打算讓他來這裏上一個短期的速成班,時間大概在七天左右。請不要推銷課程套餐,謝謝。”
原聞人是知道這個武館生态的。
山田大師範上下打量了尤基兩眼。這隻是最尋常不過的低改造率義體人,手腳長度和身體都有幾分不協調,應該是在倉促之間拼出的身體。
他點了點頭:“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們武館現在不大方便,不如客人您改天再來?或者出去,轉兩條街,去絢爛流的槍炮道場那邊,他們那邊也是一樣的。”
——怕真的有人踢館?
原聞人立刻反應過來。正常情況下,武館是不會将收入來源往外推的。更何況這個“收入來源”背後還站着一個起碼是滿改造率的武者。原聞人點了點頭,道:“我大概了解了。小弟,我們走吧……”
說着,原聞人就拉着尤基,往門外走去。
但是就在這時,原聞人聽到了輪胎轟鳴的聲音由遠及近……
——不好!
原聞人瞬間反應過來。她立刻壓低身體,同時雙手伸出,抓住尤基左腿左臂,将尤基向一旁抛去。
考慮到尤基沒有滿改造率,所以她還需要顧及動作帶來的最大加速度。
那個輪胎聲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她隻得将尤基從沖擊正面抛離。
隻聽得轟的一聲,那播放廣告的顯示屏立刻破碎。原聞人雙手松開尤基,用手臂拍掉撲面而來的碎片。
在飛舞的碎片之中,一個灰黑色的身影沖了進來。
原聞人剛要呵斥出聲。
但就在這一瞬間,就在這一秒,一個内置輪胎的腿就向她頭部錘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