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撥十餘人,從夏日炎炎的劍氣長城,跨過大門,來到了冬雪紛飛的倒懸山。
都施展了障眼法,揀選了個倒懸山的深夜時分,直接去往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齋。
隊伍當中,就有晏溟和納蘭彩煥兩位劍氣長城的财神爺。
除了大天君坐鎮的居中孤峰之外,都未能察覺到這夥過江龍的突兀現身。
大天君俯瞰大門那邊,身邊是那位手捧金色拂塵的老真人,後者輕聲詢問道:“師父,不會鬧出事情吧?”
大天君冷笑道:“誰來鬧事情?那幫掉錢眼裏的商賈?他們敢嗎?”
老真人伸手摩挲着那些由蛟龍之須大煉而成的金色絲線,“若隻是以勢壓人,未必成事啊。”
大天君望向那撥人當中的一位男子,點了點頭。
後者瞥了眼孤峰之巅的道門大天君,也點了點頭。
大天君好像就隻是來見此人一眼,打過招呼後,便轉身離開,說道:“我閉關之後,你來管事情,很簡單,萬事不管。”
身爲大天君首徒的老真人錯愕之後,換了一隻手挽拂塵,打了個稽首,輕聲道:“領師尊法旨。”
老真人随後忍不住問道:“師父,姜師叔那邊?”
師尊一閉關,倒懸山可就沒人能管住那位出身于白玉京首脈的“小道童”了。
反正他這位真君,不管是輩分,還是修爲,都不敢管的。越是不同道脈,越難講理。
大天君轉頭看了眼舊門那邊,一個坐在蒲團上翻書的小道童,正與一旁飲酒的劍仙張祿聊那雞毛蒜皮的書中事,大天君猶豫了一下,說道:“由着他便是,在倒懸山看門的這幾百年裏,姜雲生已經算老實了,換成是在家鄉,幾座倒懸山都不夠他折騰的,我那小師叔,最寵着她,每次去大玄都觀鬧事,都要帶着姜雲生。如果不是孫道人對姜雲生起了殺機,小師叔又算得遠,姜雲生原本都不用來這浩然天下避難轉福。”
大玄都觀,道門劍仙一脈,青冥天下十人之一的孫道人。
老真人感慨道:“姜師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福禍相依,換了一座天下,氣運倒轉,說不定早年師叔祖帶着姜師叔去往大玄都觀,“撒潑打滾”,惹來孫道人的殺心,其實都是故意爲之。
到了孫道人這般境界,一起殺心,隻要遠離白玉京,尤其是身在自家道觀周邊,是完全能夠大道顯化、改天換運的。
三掌教師叔祖此舉,大概就是所謂的神仙手筆了。
當然前提是能夠護送着姜雲生活着離開青冥天下。
大天君已經閉關去了,老真人留在欄杆處,俯瞰整座倒懸山,世人隻知倒懸山是最大的山字印,少有人知曉捉放亭、麋鹿崖在内八處景點,加上腳下這座孤峰,便是一座傳承自三山九侯一脈的遠古陣法,最終打造出來的,是一座類似遠古飛升台的存在。
老真人是大天君在浩然天下收取的弟子,家鄉就在此,但是老真人與那早年爲三掌教陸沉撐蒿出海的老舟子差不多,修道之人,上山之前,生于何處,是第一家鄉,上山之後,在何處修行,更是心安處的真正家鄉。所以駐守倒懸山的老真君也好,年複一年在海上飄蕩遊曆的老舟子也罷,都無比希望去往青冥天下修個大道,隻是大道高,路途遠,若是無人帶領,境界不夠,如何飛升去往别處天下。
老真人看着那些鬼鬼祟祟潛入倒懸山的修士,覺得無甚意思,既然師尊下了法旨,萬事不管,老真人也就運轉神通,直接現身于夜深人靜無遊客的捉放亭,又一瞬間,這位捕殺蛟龍無數、用以煉化本命拂塵的真君,就出現了大海之上,閑來無事,便要去遙遙瞧一眼蛟龍溝。
蛟龍溝内所有的真龍後裔之屬,若非姜雲生說了句話給這位真君,早就應該死絕了,真君隻需要守株待兔,将那些布雨老蛟一一攔路截殺即可,那把拂塵,早該是仙兵品秩。
一點一點,将一樣山上器物,積少成多,成功煉化爲仙兵品秩,這就是這位老真君的本事。
想起那樁古老密事,老真人站在碧波浩渺的海面之上,唏噓不已。
當年唯一一位能夠勸說那位劍仙收劍之人,其實唯有陸沉。
出六極之外,遊無何有之鄉,處圹埌之野。
與天地精神獨往來,那位三掌教真是當之無愧的“至人”。
難怪在這位師叔祖眼中,浩然天下所有的仙家門派,不過是鹪鹩築巢而已。
仙家術法的搬山倒海,無非是鼹鼠飲水罷了。
關于那位三掌教,老真人思之學問愈深,越是覺得自己的渺小,一時間竟是有些神色恍惚。
小道童咦了一聲,轉頭望向孤峰之巅的高樓欄杆處,掐指一算,妙不可言。
劍仙張祿好奇問道:“怎麽了?”
小道童說道:“類似佛家的漸次而悟至頓悟境地吧,類似,還差了一記當頭棒喝。”
張祿笑道:“積攢了幾百年的情分情誼,你不順手幫個忙?”
小道童搖搖頭,“不是誰都可以棒喝他人的,反正我就沒這本事。一棒下去,稍稍打歪了,漸悟不深的,就隻是滿頭包的下場。”
張祿笑道:“看書,繼續看書。一般而言,每當書中小老天爺夜宿湖邊、深潭水畔,就該有美人脫衣沐浴了。”
小道童沒有立即翻書,反而突然說道:“悠着點。對方兩次不走此門了。”
張祿笑嘻嘻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念舊情啊,這小子,估計一輩子不會由衷推崇你們道家學問了。”
小道童搖搖頭,“隻對事不對人。不是這麽講的,至情至性,至真至誠,皆是修道的好苗子。其實我們道門,學問比你想象的要廣而深,高而遠,你不能因爲我道法不濟,便對我們道家不以爲然。”
張祿打了個哈欠,“你再不翻書,幫我提一提精神,可就熬不住夜了啊。”
小道童開始翻書。
在這之前不久,扶搖洲山水窟的那艘渡船瓦盆,剛剛駛出倒懸山千餘裏,便突然得到了一把倒懸山宗門私宅的飛劍傳訊,老元嬰修士沉吟許久,果不其然,渡船劍房那邊收到了許多同道中人的飛劍。最終老元嬰修士一番權衡利弊,選擇悄然離開渡船,重返倒懸山。
不光是山水窟,事實上在靈芝齋客棧商議密事的那幾個渡船話事人,也剛剛離開倒懸山沒多久,也都得到了各自渠道的飛劍傳訊,需要臨時趕回倒懸山一趟。
事實上,幾乎所有近期在倒懸山、或是離開倒懸山不算太遠的各洲渡船,都被邀請到了邵雲岩的春幡齋“做客”。
邀請人,既不是晏溟,也不是納蘭彩煥,而是“劍氣長城”。
這是劍氣長城曆史上從未有過的怪事。
這就不是什麽容得外人拿捏架子、推三阻四的小事了,當然許多大商賈,也好奇劍氣長城此次興師動衆,話事人會是誰?誰有這個資格,莫不是當年被仍是籍籍無名的山水窟老祖算計,最後鬧了個灰頭土臉的老劍仙納蘭燒葦?若是此人,倒也省心省事了。
因此所有得了消息的跨洲渡船,其中又以中土神洲、皚皚洲居多,皆各自有人秘密返回,大半相約在半路碰頭,需要與相熟之人一起揣測劍氣長城那邊的意圖,性命之憂,肯定沒有,劍氣長城不至于失心瘋,怕就怕劍氣長城那邊出昏招,節外生枝,耽誤大夥兒穩當掙錢。可若是能夠一錘定音,合力打消了劍氣長城的氣焰,反而是一勞永逸的天大好事。
春幡齋的主人邵雲岩親自在門口迎客,與府上所剩不多的幾位心腹老人,領着一撥撥登門的客人下榻于宅邸各處,邵雲岩臉色和悅,不少渡船管事頗有些受寵若驚,劍仙邵雲岩因爲有那串至寶葫蘆藤,欠他香火情的,不是浩然天下的大宗門,便是享譽一洲的劍仙,故而春幡齋,絕不是梅花園子、雨龍宗的水精宮可以媲美,到了倒懸山,能住在猿蹂府的,都是當之無愧的有錢人,可是能進春幡齋的,往往都是大道成就、前程似錦的。
春幡齋大緻安排了十餘處僻靜宅院,每一洲渡船話事人,都聚在一起。
所有人進各自庭院之前,劍仙邵雲岩都笑言一句,諸位先喝茶、飲酒片刻,都随意,稍等片刻,大夥兒再一起去春幡齋中堂議事。
西南扶搖洲山水窟元嬰修士白溪,不知道邵劍仙的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隻是當他進了庭院,剛進門,就看到了坐在正屋那邊的一個人,正擡頭望向自己。
白溪心中一緊,叫苦不疊。
那人正是扶搖洲劍仙謝稚!
此人是正兒八經的野修出身,哪怕以野修根腳成了劍仙,依舊沒有開宗立派的意願,喜歡雲遊四方,最終來到了劍氣長城,與扶搖洲所有仙家山頭素無往來,尤其是謝稚早年從不掩飾自己對山水窟的觀感極差,與山水窟老祖,更是見了面都沒那點頭之交。
正屋之内,還有幾個與白溪差不多心情的渡船管事,一個個正襟危坐。
而謝稚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能夠讓所有人坐立不安。
“憑本事掙錢是好事,沒命花錢,就很不好了。”
白溪忍下心中驚懼與不快,沉聲問道:“謝劍仙,爲何有此說?”
謝稚斜眼看他,“我是山下刨食的山澤野修出身,這輩子最見不得譜牒仙師掙大錢,理由夠不夠?”
白溪徹底無語。
另外一處宅邸,一位金甲洲渡船管事進了門,同樣見到了正屋主位上,一位閉目養神的女子,背劍在身後。
姿容平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後那把長劍“扶搖”,名動金甲、扶搖兩洲,這裏邊就又牽連出一樁極其精彩的故人故事了。能夠以一洲之名命名的長劍,而劍的主人,偏又不是此洲劍修,豈會沒有傳奇事迹。
女子劍仙宋聘。
曾有扶搖洲的一位大詩家,遙遙一見宋聘,便畢生再難忘卻。對宋聘心心念念多年,癡心一片,一生當中,不曾娶妻,光是爲她撰寫的感懷詩篇,就能夠編訂成集,其中又以“我曾見卿更夢見,瞳子湛然光可燭”一句,最爲傳世。不但如此,還有數篇故意以宋聘口吻寫就的“唱和詩詞”,其實也頗爲情緻動人,讓人可笑又倍感可憐。
屋内幾位跨洲渡船的老修士,一個個面帶愁色,見着了新來的那位難兄難弟,臉色也沒能好轉。
他們沒那位詩家的閑情逸緻,纏綿悱恻。隻覺得今日重聚倒懸山,這春幡齋門好進不好出。
宋聘睜開眼睛,伸出雙指,拿起手邊酒杯,一飲而盡,“都到了?人還不少。那我就托個大,請諸位先喝酒再談事。”
劍仙親自請人飲酒,先喝敬酒。
敬酒喝過,是不是就有罰酒跟上,天曉得。
西北流霞洲劍仙蒲禾,是一個面容枯槁的瘦高老者,沒有端坐屋内,而是在門口賞雪,幾位渡船老修士便隻能跟着站在廊道中,看那鵝毛大雪。
蒲禾曾是流霞洲最爲性情乖張的劍仙,殺人單憑喜怒,據說是在劍氣長城問劍落敗後,才留在了劍氣長城隐居修行。
蒲禾等到所有人到齊後,“你們都是做生意的,喜歡賣來賣去的,那麽既然都是同鄉人,賣我一個面子,如何?賣不賣?”
衆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壯着膽子,輕輕抱拳,開口問道:“敢問蒲劍仙是以劍氣長城的劍修身份,如此問話晚輩們,還是以流霞洲劍仙的身份,與晚輩們叙舊?”
蒲禾斜瞥了一眼這位“不賣面子”的元嬰修士,“滾出去,捎話給你家老祖李訓,以後等我回了流霞洲,會攜二三好友,一起帶劍去你家祖師堂做客。”
不等那元嬰修士補救一二,就被蒲禾祭出本命飛劍,劍尖直指這位渡船管事的眉心,好似将其當場拘押,使得對方不敢動彈絲毫,然後蒲禾伸手扯住對方脖子,随手丢到了春幡齋外邊的大街上,以心湖漣漪與之言語,“你那條渡船,是叫‘密綴’吧,瞧着不夠牢固啊,不如幫你換一條?一個躲躲藏藏的玉璞境劍修泠然,護得住嗎?”
那個剛要恨恨離去的元嬰修士,呆立當場。
這條跨洲渡船,是宗門的命-根子,以大且牢固著稱于世,取名爲密綴,正因爲法寶累加極多,也正因爲如此,宗門專門重金秘密聘請了一位玉璞境劍仙泠然坐鎮其中,隻是關于此事,除了自己,自家渡船也無人知曉才對,畢竟那位劍仙屈指可數的出手,都極爲隐蔽。
這位元嬰修士硬着頭皮,重新登門春幡齋,打算與蒲禾賠禮道歉。
他不怕劍氣長城的任何舉措,反正不會死人,更不至于單獨針對他,但是怕那蒲禾的不依不饒,會連累他與整個宗門,生不如死。
山上四大難纏鬼,以劍修爲最。
那麽一個打算不要臉了的劍仙,關鍵還是本洲人氏,一旦黏黏糊糊結了仇,又将是何等難纏,顯而易見。
這樣的面子,賣不賣?
南婆娑洲渡船數人,在一座庭院内,倒是與那位交友廣泛的自家劍仙元青蜀,相談甚歡。
元青蜀與那蒲禾、謝稚與宋聘,是截然不同的路數,不但帶了酒水,和和氣氣與人飲酒,還笑語不斷,說是劍氣長城如今最有名氣的竹海洞天酒水,隻是最後提了一事,說是他的那六位嫡傳弟子,可以去往在座諸位朋友的所在仙家洞府,挂名當供奉。至于今日相見的那件正事,不着急,喝過了酒,随後去了中堂那邊,會聊的。
皚皚洲那邊,人數較多,僅次于中土神洲的渡船商賈。
女子劍仙謝松花。
謝松花是個很奇怪的劍仙,生長于皚皚洲,卻發迹、崛起于中土神洲,也從不願意以皚皚洲劍修自居,說是一個“北”字都守不住的大洲,不配她謝松花自認皚皚洲人氏。一般而言,這樣臭脾氣的,哪怕是劍仙,在商貿繁華、冠絕天下的皚皚洲也注定混不開,畢竟皚皚洲仙家勢力,最不怕那些單槍匹馬的單個強者,可是擋不住謝松花在皚皚洲,有那湊巧臭味相投的幾個好姐妹,比如其中一人,是個喜好去酷寒北地、狩獵妖族的女子純粹武夫,而後者剛好與皚皚洲劉氏關系莫逆。
加上謝松花一直以來,對皚皚洲劍修最爲唾棄,隻是這次到了劍氣長城,倒是與鄧涼那撥晚輩,破天荒有了些笑臉。
謝松花今天等到七八人落座後,開場白就極有震懾力,“我在劍氣長城,先後兩次出劍,已經積攢了斬殺一位仙人境大妖的戰功。算是功成身退了。”
不至于滿堂嘩然。
但是人人心中早已悚然。
如今劍氣長城戒備森嚴,消息流通,極爲有限,何況誰也不敢擅自打探,但是其中一事,已經是倒懸山路人皆知的事情。
正是謝松花出劍,毀去一位蠻荒天下玉璞境劍修的大道根本,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戰功等同于半頭仙人境大妖。
更是整座劍氣長城此次攻守戰的個人首功。
說實話,皚皚洲商賈,除了可有可無的那份與有榮焉,眼中看到更多的,心中真正所想的,其實是這裏邊的商機。
誰若是能夠招徕了謝松花擔任山門供奉,必然是大賺特賺的一筆買賣!
隻是誰也不敢開這個口,女子劍仙謝松花是什麽脾氣,誰都清楚,說這話,就是找上門去觸黴頭。
爲何人人悚然?
就在于謝松花這種不理俗事、居無定所的散淡劍仙,破天荒主動露面“談生意”,能有什麽好事情?
果不其然。
“我欠某人一個人情,所以此次北歸皚皚洲,要與你們同行。”
謝松花接下來的一番言語,就使得在座諸位人人肝膽欲裂、揪心至極了,“他說了,做買賣的,就沒誰不想往死裏掙錢的,合情合理,挑不出半點毛病,他不計較,反而可以體諒諸位,天底下做不成那種你情我願、皆能賺錢的買賣,怨不得你們,得怨他才對。所以你們不但可以放寬心,還會有意外之喜。等下去中堂那邊談完事情之後,你們當中,誰家錢少,誰最窮酸,誰最需要拼了命不要、都要從劍氣長城這邊掙錢,那我就明白了,反正順路,又能還給那人一個人情,出了倒懸山,我親自護送這條跨洲渡船返回皚皚洲。”
背負一隻竹制劍匣的謝松花看着衆人,冷笑道:“萬一護送不利,算我謝松花本事不夠。”
北俱蘆洲的渡船管事們,所有人聚齊後,見到了跨過門檻的浮萍劍湖宗主郦采。
人人肅然起身,抱拳行禮。
不是一個玉璞境劍仙、一位宗主,便當得起這份發自肺腑的禮遇,而是郦采敢來劍氣長城,僅此而已。
郦采沒有落座,還禮之後,拿起早就備好的一壺酒,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便是“韓槐子不會回去了,我應該也差不多。說完了,大家喝酒。”
風雪廟劍仙魏晉,見着了老龍城的兩條渡船管事,不談正事,隻是問了些寶瓶洲的近況,然後最後說了一句收官之語,“等我跻身仙人境,如果不死在劍氣長城的話,将來會走一趟北俱蘆洲,再與天君謝實問劍一次。”
本來就有些拘謹的兩位老修士,愈發局促不安了。
東寶瓶洲是偏居一隅、版圖最小的一個洲,而神仙台魏晉,又是公認寶瓶洲曆史上極其罕見的大劍仙胚子。
誰敢不當回事?
隻要給魏晉破境成了仙人境,原先一洲仙家修士執牛耳者的神诰宗祁真,再有那從過江龍變成了地頭蛇的真境宗,也該重新掂量一番了吧?
其實前些時候,作爲九洲當中消息最爲凝滞、不順暢的老龍城渡船,都得到了一些有鼻子有眼睛的小消息,玉璞境劍修魏晉,已經到了瓶頸。
今夜魏晉,更是當面挑破了這層窗戶紙,故而相依爲命的兩位老龍城管事,愈發戰戰兢兢。
魏大劍仙,無親無故,更無冤無仇的,你與我們兩個小小管事說這個,要作甚嘛?
魏晉獨自飲酒,依舊是那坑人鋪子裏邊最貴的酒水,一顆小暑錢一壺。
今夜所有人的所有言語,都有講究,想要與家鄉人氏叙舊無妨,先将人手一張的紙上内容講完了再說。
不然魏晉怎麽可能莫名其妙與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商賈,說什麽自己要破境的無聊内容。
不過一心想要問劍天君謝實,倒是千真萬确。
春幡齋最大的一座庭院,都是中土神洲跨洲渡船的負責人。
相較于其餘幾洲庭院的肅殺、詭谲氛圍,此處商賈修士,一個個氣定神閑,更有兩位上了歲數的玉璞境修士,吳虬,唐飛錢,親自爲宗門坐鎮跨洲渡船,隻是也沒頂着什麽管事身份,畢竟太掉價。其中吳虬,更是劍修,都是見慣了風雨浪花的,兩位老神仙相鄰而坐,談笑風生,嗓音不小。
除了中土神洲的身份之外,還在于劍氣長城這邊的款待之人,根本壓不住他們。
一個玉璞境劍修米裕而已,到底與那原本預料中的老劍仙納蘭燒葦,差了兩個境界。
外加半個自家人的邵元王朝劍仙苦夏。會幫誰,還兩說。劍氣長城怎麽就派了這麽兩人來待客?由此可見,今夜春幡齋,注定無大的風波了。
吳虬與那唐飛錢兩位上五境老修士,心情輕松幾分,還能眼神玩味,打量着那米裕劍仙與一位女子元嬰修士,後者資質極好,偏要當這颠簸流離、吃力不讨好的渡船管事,爲何?還不是落了下乘的爲情所困。癡情人,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多情種,真是遭罪,何苦來哉,中土神洲英才如雲,何至于癡念一個米裕,若說米裕能夠離開劍氣長城,願意與她結爲道侶,女子倒也算高攀了,可米裕雖說處處留情,到底是劍氣長城那邊的劍仙,如何去得中土神洲?
劍仙苦夏不善言辭。
按照事先那人的吩咐,也無需苦夏多說什麽,坐在這兒,就真的隻是陪客而已。
吳虬轉頭與一旁的苦夏劍仙笑問道:“晏溟與納蘭彩煥,爲何沒有出現?難不成是在中堂那邊,等着咱們喝完茶?”
苦夏劍仙搖頭道:“不清楚。”
吳虬點點頭,“不着急。”
同樣是玉璞境劍仙,但是苦夏劍仙多了個眼紅不來的額外身份,誰都不敢小觑。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周神芝的師侄。
而不管周老先生如何瞧不起這位“愚鈍不堪”的師侄,也不該是他們這些外人瞧不起苦夏劍仙的理由。
越是苦夏劍仙這般的老好人,越是不該招惹結仇。
所以如此看來,劍氣長城這次讓苦夏出面,負責款待他們,也算一記不算庸碌的妙手。
隻是稍後雙方在錢财往來上過招,苦夏劍仙的面子,就不太頂用了,畢竟苦夏劍仙,終究不是周神芝。
苦夏劍仙心中歎息。
等會兒,見着了那個年輕人,就該輪到你們頭疼了。
心情複雜的苦夏劍仙,甚至會覺得如果當年代替劍氣長城,對陣扶搖洲那個未來山水窟老祖之人,不是老劍仙納蘭燒葦,而是那個此刻應該在春幡齋中堂的年輕人,應該有得掰手腕。因爲苦夏劍仙實在無法想象,林君璧也會有那甘居人下的一天。
那位女子元嬰以心聲漣漪與米裕言語道:“米裕,你會付出代價的,我拼了事後被宗門責罰,也要讓你顔面盡失。更何況我也未必會付出任何代價,但是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說到此處,女子言語中有了幾分笑意快意,“好一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米裕,是不是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米裕望向那位女子,言語惋惜,心痛萬分,與之以心聲深情言語,卻是米裕獨有的那種喃喃低語,“不曾想當年那個性情婉約的姑娘,變得如此不可愛了,是要怪我怨我。”
女子啞然,臉上愈發憤恨,心中戚戚然,許多到了嘴邊的千萬言語,仿佛都被她咬牙切齒得粉身碎骨了,再說不得一字半句也。
喜歡上誰,并且是那個用情更深之人,然後不被喜歡,仿佛此生此世便再無勝算了。
米裕不再言語,神色黯然,看了眼她,便視線偏移幾分,好似隻以眼角餘光看她,可以看她,又不敢看她。
春幡齋中堂那邊。
有個年輕人斜靠門口,腰間懸挂一枚古老玉牌。
屋内晏溟和納蘭彩煥已經落座,兩人都沒能坐在四仙桌旁的主位上。不但如此,兩位元嬰劍修的位置,還比較靠後。
納蘭彩煥心中有些别扭,晏溟倒是無所謂。
先前她被那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家夥坑了一次,納蘭彩煥事後與納蘭燒葦禀報細節一事,結果給自家老祖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了半天。納蘭彩煥一氣之下,就要全盤推翻事先雙方談妥的事情,不曾想老祖反而讓她算了,聊了什麽,就如何去做。
春幡齋的主人,劍仙邵雲岩就站在門外那個年輕人身旁。
半點不介意是不是被鸠占鵲巢了。
初次相逢的兩人,正在閑聊那北俱蘆洲的劉景龍與水經山仙子盧穗,聊得十分投緣。
邵雲岩說那劉景龍大道可期,将來有希望成爲北俱蘆洲第一位飛升境劍仙。
年輕人便說那盧仙子溫婉動人,善解人意,與劉景龍是天作之合的神仙美眷,順便誇了幾句盧仙子的傳道恩師。
邵雲岩不在乎言語之人的真心與否,在此數百年,哪怕是些客套話,聽上一聽,也是好的。
倒懸山這場鵝毛大雪,半點不頃刻花了。
佳人與大雪,自古是絕配。
又閑聊過了那串葫蘆藤與黃粱福地的美酒,邵雲岩問道:“是不是可以喊他們過來了?”
年輕人笑道:“不着急,不能讓劍仙們白白走一遭倒懸山,讓那些摸慣了神仙錢的同道中人,再與我一般,多感受幾分劍仙風采。”
邵雲岩點頭道:“早該如此了。”
先前閑聊言語不少的年輕人,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隻是雙手籠袖,手指在袖中輕輕對敲,望向那場大雪。
若是一顆顆雪花錢便好了。
邵雲岩也跟着仰頭望去,少有的心靜時分。
去年舊夢,夢見在我傍,忽覺在異鄉。
今年新夢,忽到水經舊山頭,見她依舊笑如花。
年輕人突然說道:“邵劍仙,今夜此事過後,你早年答應劍氣長城的那件事,我們打個商量,可以改一改。事情還是那麽個事情,但是結局可以不一樣。三方誰都不會爲難。”
邵雲岩皺眉問道:“你說了算?”
年輕人笑道:“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邵雲岩如釋重負。
原本早已打定主意死在倒懸山的劍仙,後退幾步,向那年輕人抱拳緻謝。
年輕人坦然受之,不過伸手出袖,抱拳還了一禮。
隻要不涉及生死,便無事一身輕了的邵雲岩,便投桃報李道:“生意一事,可以算上春幡齋一份。”
年輕人立即伸手搭住邵雲岩的手臂,“仗義,果然劍仙風采,這場雪沒白看,苦等邵劍仙這句話久矣。”
邵雲岩有些措手不及。
估摸着那群商賈,今夜要遭殃倒大黴了。
因爲除了待客的,又多出了兩位聯袂賞景歸來的劍仙,孫巨源和高魁。
除此之外。
劍氣長城劍仙米裕。
中土神洲邵元王朝苦夏。
南婆娑洲元青蜀,西北流霞洲蒲禾,西金甲洲宋娉,西南扶搖洲謝稚,皚皚洲女子劍仙謝松花,北俱蘆洲浮萍劍湖郦采。
寶瓶洲魏晉。
一大撥劍氣長城本土劍仙和外鄉劍仙,就這麽突然離開了劍氣長城,齊聚倒懸山。
這是劍氣長城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事情。
邵雲岩告辭一聲,率先進了屋子,在自己那張椅子上落座,反正也沒幾步路,因爲最靠近中堂大門這邊。
今夜造訪倒懸山的劍仙當中,沒有桐葉洲人氏。
因爲桐葉洲是唯獨沒有跨洲渡船的一個大洲,剛好也無劍仙在劍氣長城練劍。
也算兩相宜了。
但是那個與大天君點頭緻意的男子,如今劍氣内斂至極,與一位獨自遊曆劍氣長城的桐葉洲中五境劍修,一起悄然離開了倒懸山,去往桐葉洲如今最爲落魄的桐葉宗,隻是這一次不是問劍,而是幫忙出劍,既是幫桐葉洲,更是幫浩然天下,若非如此,他豈會願意離開劍氣長城,反而讓小師弟獨自留下。
讀書人最怕大義。
左右從來隻認爲自己是山下的讀書人,不是什麽山上的劍仙。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到了桐葉洲,未來出劍可以更多,并且有可能是更加的一人仗劍,身邊再無劍仙。
小師弟耍了心機,要他這位師兄去南婆娑洲,說是那邊将來形勢最爲險峻,隻是左右聽過某個小王八蛋的言語後,決定去桐葉洲。
小師弟悔青了腸子。
陳清都當時挺樂呵。
此去路遠。
沿途路過的蛟龍溝,雨龍宗,都不會做任何停留。
隻在蘆花島那邊稍作停留,确定那座造化窟當中,到底是傳說中的道門高真,還是崔東山所謂的隐匿大妖。
若是高人,坐而論道,若是大妖,一劍砍死。
左右極少有爲難之事。
此次與左右同行之人,是桐葉洲一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劍修,說是年輕,事實上與左右是差不多的歲數,還真不算什麽年老。
年輕金丹名爲王師子,是個山澤野修,在野修當中,這個年紀成爲金丹,并且是劍修,稱得上是一位天才劍胚了。
可惜到了劍氣長城,找不到幾個同鄉,偏是劍仙滿街走的劍氣長城,王師子境界又不高,其實處境十分尴尬,而唯一能算鄰居的寶瓶洲,除了風雪廟魏晉,也無其餘劍修,王師子自然不敢去找魏晉客套寒暄,見了面,又能聊什麽?到頭來,在劍氣長城這十餘年,就真的隻是形單影隻的埋頭修行而已,幾次去往城頭殺妖,收獲不大,能夠支撐他在劍氣長城住下而已。
隻是這兩年,好了些,因爲常去某座小酒鋪那邊買酒,無朋無友的,除非客人稀少,很難上桌喝酒,就隻能蹲路邊喝壺酒、吃碗陽春面了,相較以往的孤苦伶仃,滋味委實不錯。
此次返回家鄉,更是天大的意外,不曾想竟然能夠與左大劍仙同行。
不過王師子知道輕重利害,一路上始終沉默。
臨近蛟龍溝,左右說道:“不用太過拘謹,若有修行上的疑惑,隻管開口詢問。”
王師子輕聲道:“晚輩境界低微,問題都不大,可以到了桐葉洲,再問不遲。”
左右也不爲難這個同齡人劍修。
左右回望一眼倒懸山方向。
夜幕沉沉,天地之間,滿天吹過玉紛紛,雪光絕勝水銀銀。
王師子好奇問道:“晚輩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劍氣長城,前輩爲何還願意主動傳授晚輩劍法。”
左右收回視線,笑道:“桐葉洲山澤野修,金丹客王師子,孤身一人,于十四年間,三次登上城頭,三次被迫撤離城頭,我左右與你是同道中人,所以與你說劍,不是指點,是切磋。”
王師子無言以對,幾次欲言又止。
左右說道:“有話直說。”
王師子笑道:“我還以爲是二掌櫃在與我說話呢。”
左右大笑,“我與陳平安是同門師兄弟,你覺得言行舉行差不多,不奇怪。”
王師子說道:“前輩,我相信二掌櫃以後肯定可以揚名浩然天下!”
左右搖頭道:“等着吧,浩然天下隻會嫌棄他做得太少,以前種種不認之事,都會成爲攻讦理由,什麽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左右的小師弟,陳清都也要刮目相看的年輕人,好一個遠離戰場的新任隐官大人,都是将來否定我小師弟的極佳理由。若是死了,反正是應該的,那就不提了。可隻要沒死在劍氣長城,就是千錯萬錯。”
王師子心情沉重。
左右說道:“也不奇怪,習慣就好。”
左右與王師子一直禦劍往東而去,再無言語。
左右離開劍氣長城之前,與那陳清都有過一番肺腑之言。
“陳清都,你當真半點不失望?”
“無非是安慰一個尚未徹底絕望的年輕人。不失望?不失望?還真是不失望,倒也不假,早就沒有希望可以失去了。”
倒懸山,春幡齋。
春幡齋的中堂布置,還是浩然天下書香門第的禮儀規矩。
挂了一幅神仙山水的中堂字畫,是那北俱蘆洲一處不知名山頭,兩側挂有儒家修身齊家内容的對聯,更上是匾額“留北堂”。
闆壁前擱放長條案,案前是一張四仙桌,兩側放椅兩條。
在大門與闆壁之間,東西相對,擺放了一張張椅子,秩序井然。
進門之人,起坐之間,便是一方小天地。
那些各洲渡船的話事人、管事,陸陸續續進入這座廳堂。
山水窟白溪坐下後,與幾位老友相視一眼,都不敢以心聲言語,但是從各自眼神當中,都看出了一點憂慮。
廳堂當中的座椅擺放,大有講究。
宗門底蘊,渡船與買賣大小,渡船話事人的個人聲譽,好像都被算計了一遍。
比如白溪就發現那個皚皚洲的那艘“南箕”渡船,管事是個沒什麽名氣的金丹瓶頸修士,一直做着中等規模上下的買賣,在平時渡船管事的人情往來當中,都屬于那種上了酒桌也不太說得上話的一個,但是今天座位安排,卻極高禮遇,白溪是因爲山水窟自家老祖洩露過天機,才知道此人其實是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符箓修士,之所以做着倒懸山跨洲買賣的勾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每次都會偷偷去一趟蛟龍溝做真正的隐蔽生意,用神仙錢,換取他以獨家秘術、汲取龍氣的機會,到了皚皚洲,轉手再将幾張蘊藉精粹龍氣的珍稀符箓,以天價賣給皚皚洲劉氏。
老祖要白溪注意火候,無需刻意結交此人,隻是碰面後注意眼神、言語即可。
白溪敢斷言那個“金丹境老修士”,看似臉色鎮靜,事實上肯定不太好受。
最終人人落座。
十餘位離開劍氣長城的劍仙,坐在右手邊的座椅上,位置相對座椅緊密的左邊,更加稀疏,剛好一洲劍仙,與一洲渡船管事面對面而坐。
所以直到這一刻,數十位渡船管事才開始重新打量起那個年輕人。
在座每一位客人,都是人人皆有各自生意經、把那買賣做爛了的老狐狸,先前或多或少都留心注意過此人,春幡齋中堂占地極廣,柱子極多,懸挂楹聯便多,那個年輕人就一直在仰頭欣賞楹聯文字。
像那中土神洲的吳虬、唐飛錢兩位上五境老神仙,便仔細觀察過這個略顯突兀的年輕人,隻是看出了大緻深淺後,便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會當真以爲對方真的隻是位下五境修士,心中有些計較,不約而同,将那人當做了一位年輕容顔、擅長遮掩氣象的劍仙。
那張匾額下邊的四仙桌,兩側椅子,始終空懸無人落座。
倒是有一塊玉牌放在四仙桌上,看玉牌擱放的位置,是靠近浩然天下渡船管事這邊的。
不光是吳虬,幾乎所有人都有了些猜測,兩個位置,莫不是那位太徽劍宗的仙人劍修,韓槐子會占據其一,然後最後再來一個壓軸的大劍仙,例如納蘭燒葦?甚至是那名次更高的董、陳、齊三姓家主之一?不然何至于一股腦出現這麽多的劍仙壓陣?
隻可惜如今再想要獲得劍氣長城那邊的消息,太難。
并且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擅自行事。
哪怕是孫巨源這般好說話的劍仙,也早就開始閉門謝客,後來更是直接去了城頭,府邸所有下人,要麽跟随這位劍仙去往城頭,要麽禁足不出,曾經有人覺得不需要如此,然後偷偷出門沒多久,就死了。
所以如今倒懸山得以流傳的消息,都是那些劍氣長城自己覺得不用隐藏的消息。
當所有人落座,對面劍仙也早已落座。
不一樣的劍仙,不一樣的性情,不一樣的坐姿,不一樣的氣息。
哪怕是吳虬,也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感覺。
無形中,他們人人是與那依次排開的十數位劍仙對峙!
關鍵是明擺着其中哪些來自浩然天下的劍仙,今夜卻人人以劍氣長城的劍修自居。
除了中土神洲、北俱蘆洲,其餘六洲渡船話事人,先前被各自家鄉劍仙待客,其實就已經覺得十分難熬,不曾想到了這邊,更加煎熬。
畢竟所有大洲渡船的數十位話事人,再見多了大風大浪,可又有誰能夠親身經曆這種情形?
一個個劍仙全部當了啞巴。
要知道這種情況,一般隻有劍仙與人分生死之前才會有的。
自有飛劍取頭顱,何須與将死之人言語?
廳堂當中。
春幡齋主人,劍仙邵雲岩坐在靠近大門邊,不說話,其實他的位置,就決定了他絕對不會是今夜率先說話之人。
晏溟和納蘭彩煥也沒有半點開口說話的迹象。
所有劍仙都沉默不言。
米裕,魏晉,孫巨源,高魁,元青蜀,謝松花,蒲禾,宋聘,謝稚,郦采,邵雲岩。
還有兩位元嬰劍修,晏溟,納蘭彩煥。
一些個人越老、膽越小的老管事,額頭開始滲出汗水。
該不會是要被一鍋端了吧?
有管事小心翼翼瞥了眼還空着的兩個主位。
也有那管事打量了眼那個站在遠處大柱旁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好巧不巧與之對視,對這位管事微微一笑。
老管事笑容牽強,臉色有點僵硬。
年輕人不言語則已,一開口便如山嶽砸湖,驚濤駭浪。
他腳步不急不緩,在走向那主位期間,笑呵呵言語道:“既然都到了,那我們就開始談事情。”
此語一出,一些個意态憊懶的劍仙,也都開始直腰而坐。
當他走到四仙桌右手邊的那個主位上。
米裕第一個站起身。
十一位劍仙,兩位元嬰劍修,幾乎同時起身。
吓得對方幾十人齊刷刷趕忙起身,一些個起身慢了一線的,都恨不得自己當場來上兩個大嘴巴子。
一個個不明就裏,依舊人人如墜雲霧,但是攔不住對方劍仙的這種吓死人不償命的架勢啊。
年輕人坐下後,所有劍仙這才落座。
年輕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敲桌面,那塊玉牌便翻轉再墜落,露出古篆“隐官”二字。
大堂之中,落針可聞。
所有來倒懸山求财的生意人,視線都迅速從玉牌上一閃而過,然後一個個閉氣凝神,如臨大敵。
那個身份終于水落石出的年輕人,微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平安,是劍氣長城新任隐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