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都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收起“那把”尚未命名的飛劍,心意一動,根本不見任何劍光,所有飛劍直接隐匿于關鍵氣府,最終凝聚合攏爲一劍。
這種近乎完全無視光陰長河阻滞的飛劍往返,其實十分沒道理。
這要歸功于這把本命飛劍,置身于另外一把本命飛劍營造出來的小天地當中,兩者神通疊加,才能夠擁有這種神出鬼沒的效果。
練氣士機緣巧合之下煉化的本命物飛劍,終究是其他劍修遺物。與劍修自己的本命飛劍,雙方有着形神之别,差距之大,有如天地之隔。
前者哪怕已經大煉,依舊屬于半個身外物範疇,後者卻是名副其實的性命攸關,擁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本命神通。
松針咳雷是恨劍山仿劍,無需多說,更多是配合符箓之法,被純粹武夫陳平安用來逃命或是搏命。
初一十五,是實打實的上古劍仙遺物,可哪怕被陳平安大煉之後,依舊無法施展神通,出劍之精妙,隻能停滞在極快、堅韌、鋒銳這個境界上,所謂的暴殄天物,不過如此。隻是窮盡人力心力之後,依舊止步于此,陳平安這麽多年也不至于自怨自艾。
陳平安收起了另外一把本命飛劍的玄妙神通,演武場上,這座籠罩陳平安本人與老大劍仙陳清都的小天地,消散一空。
白煉霜站在遠處廊道那邊,老妪确定了心中猜測之後,扭過頭,伸出手背,擦了擦眼角。
其實陳平安先前好似夢遊一般,離開甯府密室,老嬷嬷就已經察覺到了異樣,但是當時陳平安渾渾噩噩,并未完全清醒過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不但已經養出了一把本命飛劍,更不清楚這把飛劍已經現世,并且施展出本命神通,開始庇護主人,故而陳平安行走之地,四周便是一座近乎天然的小天地。
白嬷嬷瞧見了那位老人,驚訝程度不亞于自家姑爺終于養出了本命飛劍,她趕緊彎腰抱拳,向老大劍仙恭敬行禮,然後默默離去。去時路上,老妪擡手不停。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先向老大劍仙抱拳,再作揖緻禮,卻無言語。
盡在不言中。
陳清都雙手負後,緩緩登上那座斬龍崖,陳平安緊随其後。
陳清都邊走邊說道:“她最早有恩于人族,這本老黃曆,我還記得住,記了萬年之久。你第一次來到劍氣長城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迹,三座竅穴,雖然已經沒了她那三縷劍氣萦繞盤踞,但是那股氣息,我最熟悉不過,畢竟我之劍術,正是得自于她的上一任主人,不過我除了擔心這是幕後人的謀劃之外,也有私心,我陳清都還人情,該怎麽還,何時還,我自己說了算。所以假裝看不見她那點暗示,既不親自爲你重建長生橋,也不會爲你養出本命飛劍出半點力,爲的就是還能有一場萬年之後的重逢。我是欠她的人情,不是欠你陳平安的。她若不高興,來劍氣長城找我便是。”
陳清都坐在長椅上,坐在那邊,面朝南方,可見劍氣長城的牆頭,老人感慨道:“多少古人,都是我的故人,甚至是晚輩,多少遠古神祇、蠻夷大妖,都是我的敵人,甚至是劍下亡魂,此中大寂寥,你不會明白的。”
陳清都笑道:“很多年沒有這麽遠看城頭了。記得剛剛建造起來的時候,我曾站在如今的太象街那邊,與龍君、觀照兩位好友笑言,有此高城,可守萬年。到底是做到了。”
陳清都轉頭望向陳平安,欣慰道:“今日之造化,不是你跟人求來的,也不是任何人施舍給你的,隻是你自己争來的。”
陳平安起身抱拳說道:“還是要感謝老大劍仙的傳道護道。”
陳清都說道:“真要這麽說,倒也勉強說得過去。隻不過以一個好結果去看過程,處處善意。以一個糟糕結局回頭看人生,處處惡意。”
陳平安笑道:“晚輩隻是就事論事,挑好話說,許多怨氣,沒膽子與老大劍仙絮叨罷了。”
這是大實話,依然就事論事的話,如果第一次在劍氣長城,就順利重建了長生橋,更成爲一位劍仙胚子的劍修,就沒有那麽多的意外,不需要背着一把長氣劍,去桐葉洲去找東海觀道觀,可能也就沒有了之後的老龍城厮殺,不會有那場境界不夠、隻能修心來湊的書簡湖問心局,骸骨灘被京觀城高承與賀小涼聯袂布局的命懸一線,以及之後吃力還不讨好的力扛天劫,諸多種種皆無,就會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番風景了,至于是那種人生,更好還是更壞,反正已經沒有機會知曉。
還有劍氣長城今天的這個困局,真要唠叨,陳平安能夠跟老大劍仙掰扯好幾天。
陳清都點點頭,“你小子别的不說,長輩緣還是有一些的。”
陳平安小聲問道:“我那件咫尺物,何時能夠重新打開?戰事一緊,我肯定要陪着甯姚他們一起離開城頭厮殺。”
話隻說一半。
還有一半,當然是少了一件咫尺物無法使用,會耽誤我撿破爛掙良心錢啊,若是扛着大麻袋東奔西走,顧見龍之流,那還不得公道話一籮筐。
陳清都疑惑道:“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你不去問晏溟,問我做什麽?”
陳平安一開始将信将疑,總覺得以晏叔叔的行事風格,能夠被老大劍仙欽點,幫着自己偷渡倒懸山敬劍閣,怎麽可能會使得一件裝有劍仙畫卷的咫尺物,出現如此大的纰漏?隻是陳平安很快就心領神會,懂了,确實是芝麻大小的小事,回頭與财大氣粗的晏叔叔借一件咫尺物便是。
陳清都不計較陳平安這點小算盤,估摸着這小子有借,至于有沒有還,就很難說了。
不過陳清都所謂的長輩緣不錯,十分準确,對獨子晏啄給予莫大期望的晏溟,于公于私,都不會吝啬一件咫尺物。
晏溟的劍道造詣不高,但是開源掙錢是一把好手,所以看待陳平安,會格外喜歡。這與嶽青對這個年輕外鄉人的印象改觀,還很不一樣,晏溟是從一開始就高看陳平安幾眼的大族家長。
陳清都看似萬事不管,其實晚輩劍修人人在心頭。
陳清都突然說道:“你這兩把本命飛劍,不僅僅是一攻一守這麽簡單,與齊狩、高野侯這些同齡人還不太一樣,他們的幾把飛劍,殺力不小,門道也不淺,隻是越往後,隻說自身多把飛劍之間串聯出來的可能性,就會不如你多。”
需知儒家聖人坐鎮書院,山君水神坐鎮山水,可高一境。
至于陳平安那把被老人贊譽一句“好一個籠中雀”的本命飛劍,是否擁有這種拔高一境的至大神通,還有待陳平安自己去發現和挖掘。
隻要成了劍修,有了本命飛劍,熬過了最難的“無中生有”這一關,以後的修行之路,便有了去談天高地遠、身心自由的底氣。
陳清都站起身,笑道:“總算有了點像樣的手段。”
即将返回劍氣長城,老人轉頭望向陳平安,問道:“先前被劍意連同光陰長河一起沖涮肉身魂魄,那種形銷骨立的滋味如何?”
陳平安也跟着起身,苦笑道:“比以往在家鄉練拳,更難熬無數,絕對不想要再來一次了。”
陳清都微笑道:“巧了。”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闆着臉搖頭道:“老大劍仙,可以不巧。”
陳清都道:“巧的。”
陳平安認命,無奈道:“前輩說了算。”
陳清都笑呵呵道:“這一次,形銷骨立、體魄熔化的過程,會慢上許多許多。”
陳平安顫聲問道:“已經是劍修了,爲何還要如此?”
陳清都給出一個陳平安打死都想不到的答案:“年輕人的怨氣,要不得。”
老人說完之後就消逝不見。
整座甯府斬龍崖和那小涼亭,憑空出現了一座劍仙出劍百年也難破的小天地,陳平安被鎮壓其中,跌坐在涼亭中間。
從涼亭頂部,劍光如一條流速極其緩慢的古怪大瀑,砸在陳平安頭頂,一副金身境武夫體魄,先是整個人如同砸地未破碎的瓷器,将碎未碎,但是出現了無數條龜裂縫隙,尤其是最先“沐浴”在劍意瀑布中的頭顱,臉龐,最先遭殃,若是陳平安還能夠陰神出竅遠遊,就會發現自己的真身,當下場景,比那桐葉洲飛鷹堡堡主夫人的那張臉龐,更加慘不忍睹,不但是肌膚,就連那一雙眼珠子,都開始緩緩崩裂,最煎熬的地方,在于這種演變,是一絲一毫蔓延開來,如草木生長,與那先前甯府密室内陳平安的遭遇,剛好是一快一慢,兩種極端。
而那些瀑布流水觸地後,并未沖出斬龍崖和涼亭小天地,反而如一口承載天降甘霖的古井,井水漸深,水位逐漸沒過陳平安的膝蓋。
這何止是托身白刃裏,分明是類似天地接壤的寸寸磨殺。
洗劍洗劍,從來隻有劍修洗劍,哪有劍修自己肉身體魄作劍,被拿來洗劍煉化的。
老妪在遠處又察覺到了那份天地異象,欣慰道:“不曾想姑爺成了劍修,練劍愈發勤勉了。”
劍氣長城那邊,左右問道:“如何?”
陳清都笑道:“先有手持長劍,劍尖直指蠻荒天下的畜生老祖,再有以本命飛劍拘押陳清都,你這個當師兄的,還想自己師弟如何?”
左右繃着臉,一闆一眼道:“是大師兄與小師弟。”
陳清都啧啧道:“求你們文聖一脈要點臉。”
左右心情大好,這一次是真不計較,不過忍不住皺眉,問道:“既然有了本命飛劍,爲何不立即趕來戰場?”
陳清都說道:“我求他來,那小子成了劍修,架子恁大,不肯來啊。”
左右開懷笑道:“還是老大劍仙要臉。”
陳清都突然說道:“一場戰争,終究不是打架,你那小師弟就比你更懂這點,不過他有些話,我會晚一點再告訴你。”
此次妖族大軍攻城,很快就造就出一個極其壯觀的大意外。
戰場之上,直接矗立起了五座巍峨山嶽的實體,依次排開,皆是蠻荒天下的極高山頭,這是大妖重光傾力出手的移山神通,經此一役,這頭飛升境大妖就直接傷及大道根本,等于退出了此後的攻城戰,安心在甲子帥帳内休養生息。遷徙五嶽,蠻荒天下需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僅限于大妖重光的修爲折損。
例如原先坐鎮這五嶽的山神,俱是蠻荒天下的上五境山君神靈,如今都已連同山嶽祠,與金身一起融爲五嶽氣運。
若非如此,蠻荒天下的大妖,即便扛得動五嶽,也無法破開那道劍氣洪流,絕對搬不到此處戰場。
雖說這五座山頭,相比劍氣長城,好似隻在半腰,但是對于劍氣長城的所有劍修而言,就是天大的麻煩。
妖族不但戰場推進更快更安穩,而且憑空出現的五座山嶽之上,各有一座寶光流轉的護山大陣,大陣當中,皆是早早就在山中布陣的蠻荒天下大修士,亦是等于個個交出去了半條命。大妖重光能夠成功将五座大山丢在此處,除了自身修爲,還需要第一場揭幕戰當中的妖族秘密布局,形成戰場地理變化,再加上山上修士的術法、寶物配合,早早就徹底斬斷山根水脈,最終合力煉化五山,交付給飛升境大妖重光,才有這等大手筆。
所以代價極大,可隻要成了,就該輪到劍氣長城的劍修拿性命和飛劍去還債了。
除此之外,那位曾是曳落河水域共主的王座大妖,帝王冠冕的龍袍女子,好像頂替了先前的枯骨大妖白瑩,負責最新階段攻城戰。
她化名仰止,在蠻荒天下也不是誰都不清楚她的本命真名,隻是有資格清楚此事的,與她俱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古老存在,知不知道,喊不喊得出真名,意義不大,雙方更不會真正搏命,她如今已經将整個連同曳落河在内的所有轄下江河、湖泊,都轉贈給了另外一頭大妖,但是在交出家底之前,自然有所保留,将數條大江之水截流收入本命物當中。
此刻五嶽矗立大地之上,她便親自坐鎮一座山頭,她沒有現出龐然真身,隻是如那遊山玩水的大家閨秀,山高人芥子,在其中一座大嶽山腳,她笑意盈盈,輕輕彎腰,從龍袍大袖當中,抖摟出了總計五顆碧綠水珠,微笑道:“去吧,山不動水流轉,當一回護城河。”
最終五嶽山腳皆出現了一條波濤洶湧的江水,剛好環繞五山,水性極兇,煞氣沖天,許多戰場上僥幸得以殘存的孤魂野鬼,原本不成氣候,早晚會被劍氣煉化,隻是當它們投身入水之後,直接成爲厲鬼,在江河大水之中遊曳不定。
其實在山水相依之前,許多各司其職的劍仙,都幾乎同時果斷出劍,既有劈山,也爲救下許多中五境劍修撤退不及的本命飛劍。
即便劍仙出劍極快,依舊是有百餘柄劍修本命飛劍,直接被五座突兀出現的山嶽當場鎮壓,當場粉碎。
若非一位不以殺力巨大著稱的劍仙,以本命飛劍幻化出一尊金身神靈,硬生生以肩扛住山嶽,成功阻滞其紮根片刻,在那處中五境劍修出劍極多的戰場上,損失之大,無法想象。
這一次連那納蘭燒葦都沒有留力,一劍遞出,纖細如蘆葦的那把鮮紅本命劍,轉瞬即逝,最終化作一頭極長的鮮紅蛟龍,通體火焰,當它以身軀纏繞住一座大山,身軀陷入大山,不但山上碎石滾滾,草木摧折無數,就連整座山嶽都要搖晃起來。
納蘭燒葦的飛劍蛟龍,與巅峰大妖仰止的長河,相互絞殺在一起,蛟龍掀起無數巨浪,拍打山嶽。
陸芝幾乎同時出劍斬山,嶽青,姚連雲,李退密也各有出劍。
委實是蠻荒天下這一手,太過後患無窮。
對後續戰場走勢的影響,極其深遠,一着不慎,給了對方好似五座城池的據點,以其餘大妖層出不窮的手段,很容易就會以點及面,直接将原本大地戰場,變成山嶽與城頭對峙的險峻态勢。
五座山頭四周,出現了一位位彩帶缭繞、懷抱琵琶的飛天侍女,與世俗女子等高,隻是數以萬計,故而又是一座額外的護山大陣。
她們各自彈奏琵琶,種種天籁之音,既有婉約旖旎,也有将軍卸甲的雄渾韻味,絲絲縷縷的水運靈氣,被琵琶聲牽引,水霧升騰,最終化作一根根碧綠絲線,掠向高空,與她們衣袂翩翩的衆多五彩長帶相銜接,就像是爲五座山頭披上了一件青綠薄紗。
李退密直接問劍于居中山嶽,被那帝王冠冕的女子現出一尊漆黑如墨的法相,以手攥住李退密的一把巨大飛劍。
那把飛劍,原本是想要斬殺一些位于山巅妖族修士,被大妖仰止親自出手阻攔後,非但不憂心飛劍會不會被拘走,傷及劍仙根本,李退密這位晏家的首席供奉,反而兇性大發,祭出了第二把本命飛劍“銀線”不說,在山嶽與城頭之間,拉升出一條長達的銀色劍光,直刺那尊法相眉心處,李退密本人更是禦風前往,手持長劍,筆直一線,如長虹挂空。
法相何其大,劍仙身形何其小,簡直就是蚍蜉撼樹。
李退密的神仙眷侶,外加三位嫡傳弟子,悉數死于曳落河藩屬大妖之手。
反正孤家寡人一個。
此刻不問劍,更待何時?!
那女子妩媚而笑:“大劍仙的膽子,也确實大了些。那就讓我讓你沒膽子好了。”
五座山頭,兩大護陣,數千位專攻符箓一派的妖族修士,法寶累加千餘件,外加仰止親自坐鎮之一。
哪怕是劍仙聯袂傾力出劍,如何能夠輕松撼動其根本。
左右不管這些,哪怕與那劍仙素不相識,從未言語,隻覺得敢如此說死就死,那便不該死!
心知那殺紅了眼的李退密已經心存死志,要炸毀自身體魄與兩劍丸,也要毀去那座居中山嶽大半,爲失了先機的劍氣長城,爲身後同輩劍仙赢得一線摧破山嶽的機會。一旦任由五座山嶽穩穩紮根大地戰場,不斷形成愈發穩固的山根水運,以後戰事,隻會更加棘手。
五嶽齊全,與哪怕隻折損一山的殘留四嶽,差距極大。
李退密仗劍前行而已。
一場大戰,我輩劍仙一個不死,難不成人人壁上觀,由着晏小胖子這些晚輩先死絕了不成?
劍氣長城萬年以來,從沒有這樣的說法。
左右一劍将那尊漆黑法相劈成兩半。
可那李退密非但沒有趁機撤退回城頭,反而整個人綻放出璀璨劍光,連同兩把飛劍一起撞入那座中嶽山巅之中。
“諸位,李退密先行一步。”
仰止皺了皺眉頭,身上那件墨色龍袍蓦然飄離身軀,如布遮住盆景,瞬間籠罩住整座山嶽,防止那找死劍仙徹底毀掉山嶽陣法與山根,如此一來,經不住對方劍仙的連綿攻勢,更會讓藏在深處的布局謀劃,提前浮出水面。山嶽齊聚戰場,若是劍氣長城攻勢力度不夠大,那己方自然就站穩了根腳,等于将戰場一下子向劍氣長城推進了數百裏,若是劍仙們不死心,又不至于太過出劍決絕,那更好,好似那相互添油,次次投入兵力,次次差了一線,相互損耗,這才是蠻荒天下最想要看到的局勢,因爲劍氣長城那邊有資格添油的,肯定是玉璞境劍修起步。
揭幕戰,蠻荒天下故意打得不痛不癢,但是這第二場,就要直接打得劍氣長城傷筋動骨!直接死掉一撥劍仙!
隻是李退密的求死,已經讓這位昔年曳落河的女主人十分惱火。
仰止與另外四頭隐藏在其餘四嶽當中的巅峰大妖,心神相通,告訴他們都别着急,尤其是就在中嶽山中的那位老人,仰止堅決不許他擅自出手。
更讓她感到意外的事情,是那左右救人不成,更是做出了一次無法想象的出劍,在那李退密毅然決然同時自毀金丹、元嬰、所有魂魄與兩劍丸之後,其實已經被那仰止那件仙兵品秩的法袍壓制住聲勢,不出意外,隻會毀去半數護山大陣,對于山根的影響不大,但是左右直接遞出一劍,以渾厚劍意破開墨黑龍袍籠罩住的山頭,劈斬李退密!
原本一身劍光被墨色龍袍束縛半數的李退密,大笑無聲,就此徹底離開人間。
這一擊過後,李退密身死道消,兩把本命飛劍炸開,聲勢如雷,一位仙人境劍修,就連魂魄不留絲毫,導緻整座山巅都炸爛,不但如此,山巅附近百餘位身家性命直接與護山大陣牽連的妖族符箓修士,元嬰之下,悉數暴斃,牽一發而動全身,使得整座大嶽原本正在緩慢蔓延穩固的山根随之大震。
左右遞出在浩然天下注定會惹來無窮非議的那一劍後,更是沒有見好就收,選擇功成身退,反而一身劍氣暴漲,落在矮了一大截的中嶽山頭上,雙手握劍,釘入山巅。
一座山嶽,再大又能有多大?當真接住得我左右的劍氣?!
大妖仰止心中憤恨不已,倒也果決,竟是舍了一件仙兵法袍不要,也要穩住山嶽氣運,不但如此,還讓那頭同樣擁有王座、更是她半個道侶的巅峰大妖,依舊不要出手,斬殺左右太難,由着她親自與左右糾纏便是,其餘四嶽,必須殺幾個類似李退密的大劍仙,不然這第二階段布局,豈不是淪爲天大的笑話。
她現出真身,龐大身軀瞬間遊曳登高到了山頂,至于一路過境,會不會碾殺無辜的己方符箓修士,仰止豈會在意半點。
除了這座動靜極大的中嶽,其餘四嶽相對安穩,但也隻是相對而言。
一直揪辮子玩耍的隐官大人看到這一幕後,神采奕奕,得勁得勁。
她轉頭遙遙看了眼陳清都。
老人說道:“自己耍去。”
隐官大人雙膝微曲,城頭傳來一陣劇烈震動,小姑娘身姿的隐官大人離城遠去。
直接将一座山嶽撞穿。
極其纖細矮小的那麽個小姑娘,落地之後,拍了拍腦袋上的些許塵土,然後開始在大地上來回飛奔,一次次用腦袋鑿開整座山嶽山體。
小姑娘每次開山之後,有些灰頭土臉,但是随便逛蕩,瞧着賊開心。
那兩位來自皚皚洲的摯友,完全不像劍仙更似漁翁、樵夫的劍仙張稍和李定,相視一笑。
若是尋常按部就班的攻守厮殺,也就罷了,他們倆多活一時是一時,多殺些畜生,也談不上問心有愧,良心難安,隻是既然對方剛好拿出這山水手段,又豈可讓一幫整個天下都沒幾本書的畜生,赢了聲勢,專美于前?
不成不成。
故而無需言語,兩位劍仙,雙方幾乎同時禦劍離開劍氣長城,如兩顆急急墜落的流星,挑選了一座山嶽,一個落在了山腳,一個落在了半山腰。
世間漁翁喜泛舟,先天親水的張稍更不例外,隻是此生最後一次遊山玩水,卻也不用那般刻意附庸風雅了。
劍仙張稍直接步入那條曳落河藩屬江河之中,微笑道:“皚皚洲劍修張稍。”
而那緩緩登山之後,與張稍背對背各自前行的李定,七竅百骸皆綻放劍光,會心一笑,“巧了,我亦是皚皚洲劍修。”
兩位劍仙從容赴死,竟是直接毀掉了整座山嶽的山根水脈。
城頭之上,老大劍仙眯眼盯住一處,然後向前走出一步。
那位站在甲子帳北邊門口的灰衣老人笑了笑,“不着急,你我負責收官即可。隻要你不出手,我肯定不出手。反正陳清都的最大本事,也就隻剩下看着一個個晚輩死在眼前了。”
灰衣老者望向中嶽大妖仰止那邊,與她吩咐了一句。
每一座五嶽之中,最大殺手锏,紛紛不再隐蔽身形,或是飛升境大妖,或是仙人境劍修,一起離開原先山嶽隐秘處,至于山嶽能否繼續紮根戰場,山上數千符箓妖族修士的生死,護山大陣能夠支撐多久的劍仙出劍,已經不再重要。
四頭大妖齊齊掠向中嶽,要與中嶽那邊現出真身的仰止彙合。
圍殺左右!
中嶽地界,出現了一位禦劍懸停的矮小老者,蓦然十數丈高,眉發皆白,肩扛長棍,緩緩禦劍升空,在這期間,每次張嘴一吸,便有數十位琵琶女子被他吞入嘴中,如嚼黃豆。
董三更大笑道:“那小雜毛,。”
陳熙與齊廷濟想要跟随董三更一起離開城頭。
這三位老劍仙,都曾在劍氣長城之上,人人刻下一個大字。
陳清都卻說道:“讓左右以生死煉劍便是,浩然天下沒架打,這裏管夠。人生太順遂,太過獨來獨往,劍術高不到哪裏去。”
趕赴戰場的董三更,與那個還停留在戰場上玩耍的隐官大人,加上左右。
需要對峙仰止、禦劍老人兩頭蠻荒天下最巅峰的大妖,以及其餘四頭大妖。
牆頭之上,晏啄咬着嘴唇,默不作聲。
另外一處,程荃和齊狩全神貫注在戰場上,沒有發現那個陳平安,紋絲不動,滿臉掙紮。
當陳平安的這尊出竅陰神行動自如之後,已經晚了。
戰場之上,出現了一個比山嶽驟現更大的意外。
隐官大人一拳破開劍氣,直接洞穿了左右的腹部。
如果不是左右在生死一線之間躲了躲,會被一拳打爛心竅。
已經瞬間退出數裏路的左右,被董三更抓住肩頭,董三更更是硬抗那長棍老者的傾力一擊,帶着左右離開戰場。
整座劍氣長城除了寥寥無幾的劍修之外,都錯愕不已,被震驚得無以複加。
那隐官大人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然後歪着腦袋,望向陳清都,豎起一根中指,“老不死最該死,去死吧你!”
陳清都面無表情,隻是看了一眼隐官而已,視線望向董三更與那左右,自言自語道:“左右,你那小師弟,先前就與我說過,要小心那位隐官大人。”
除了董三更之外,就算是陳熙與齊廷濟,都要小心,因爲陳熙怨氣太大,齊廷濟野心太大,最重要的,是這兩位戰功彪炳的老劍仙,都覺得自己對劍氣長城問心無愧,卻都對整座浩然天下仇恨至極,刻骨銘心。但是他陳平安關于這兩位老劍仙的過往,隻統計出大小事件三十七件,關鍵言語六句,依舊未能斷言是否會一定倒戈向蠻荒天下,還是需要老大劍仙自己定奪。
大地上,隐官大人招了招手,原本攻伐附近一座山嶽的竹庵與洛衫兩位劍仙,立即停劍,來到她身邊,一起背對着劍氣長城,去往蠻荒天下。
劍氣長城那邊,龐元濟搖搖晃晃,最終跌坐在牆頭上,這位年輕劍修,不知不覺滿臉淚水。
他想不明白爲什麽會這樣。
沒了那股天地壓勝的陳平安終于行動自如,但是既沒有去大罵故意隐瞞真相的陳清都,也沒有去探望身受重創的師兄左右,世間對錯是非,好壞颠倒流轉,豈會簡單。所以陳平安隻是坐在原地,打開折扇,遮掩大半面容,隻露出一雙眼眸,死死盯住南邊戰場,緩緩道:“有的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