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嶂藏在陋巷當中的小宅子,囤滿了一隻隻大酒缸,她本錢不夠,陳平安其實還有十顆谷雨錢的家當私房錢,但是不能這麽傻乎乎掏出一顆谷雨錢買東西,容易給人往死裏擡價,就跟甯姚要了一堆零散的雪花錢,能買來便宜劣酒的酒樓鋪子,都給陳平安和疊嶂走了一遍,這些酒水在劍氣長城的城池街巷,銷量不會太好,這就是劍氣長城這邊的古怪之處,買得起酒水的劍修,不樂意喝這些,除非是賒欠太多、暫時還不起酒債的酒鬼劍修,才捏着鼻子喝這些,而大小酒樓實打實的仙家酒釀,價格那是真如飛劍,遠遠高出一門之隔的倒懸山,劍仙都要倍覺肉疼,如今倒懸山喝劍氣長城出入管得嚴,日子愈發難熬。
陳平安彎腰揭開一隻酒缸,那隻酒蟲子就在裏邊泡着,優哉遊哉如一尾小遊魚,醉醺醺的,很會享受。
每一缸酒,得浸泡酒蟲子三天才算醇酒,裏邊都擱放了幾片竹葉和一根竹枝,沒取名爲疊嶂最先提議的竹葉青,或是甯姚建議的竹枝酒,而是陳平安一錘定音的竹海洞天酒,别名青神山酒。
愣是把一個習慣了掙良心錢的疊嶂,給震驚得目瞪口呆。
陳平安當時便語重心長言語了一番,說自己這些竹葉竹枝,真是竹海洞天出産,至于是不是出自青神山,我回頭有機會可以問問看,如果萬一不是,那麽賣酒的時候,那個“别名”就不提了。
除了準備開酒鋪賣酒掙錢。
陳平安每天在甯府那邊,還是雷打不動的六個時辰煉氣,偶爾會長達七八個時辰。
甯姚讓出了斬龍崖涼亭,更多是在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場上練劍。
陳平安在休憩時分,就拿着那把劍仙蹲在小山腳,專心磨砺劍鋒。
偶爾晏胖子董黑炭他們也會來這邊坐會兒,晏胖子逮住機會,就一定要讓陳平安觀摩他那套瘋魔拳法,詢問自己是不是被練劍耽擱了的練武奇才,陳平安當然點頭說是,每次說出來的言語理由,還都不帶重樣的,陳三秋都要覺得比晏胖子的拳法更讓人扛不住,有一次連董黑炭都實在是遭不住了,看着那個在演武場上惡心人的晏胖子,便問陳平安,你說的是真心話嗎,難道晏琢真是習武天才?陳平安笑着說當然不是,董黑炭這才心裏邊舒服點,陳三秋聽過後,長歎一聲,捂住額頭,躺倒長椅上。
在這期間,幾乎每天都有個袖子裝滿糕點的小姑娘,來甯府門口嚷着要拜師學藝。
一次給甯姚拖進宅子大門,痛打了一頓,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不曾想隻隔了一天,小姑娘就又來了,隻不過這次學聰明了,是喊了就跑,一天能飛快跑來跑去好幾趟,反正她也沒事情做。然後給甯姚堵住去路,拽着耳朵進了宅子,讓小姑娘欣賞那個演武場上正在打拳的晏胖子,說這就是陳平安傳授的拳法,還學不學了?
小姑娘眼眶含淚,嘴唇顫抖,說哪怕如此,拳還是要學啊。
小姑娘默默擦拭眼淚,哽咽着說原來這就是娘親說的那個道理,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甯姚沒轍,就讓陳平安親自出馬,當時陳平安在和白嬷嬷、納蘭爺爺商量一件頭等大事,甯姚也沒說事情,陳平安隻好一頭霧水跟着走到演武場那邊,結果就看到了那個一見到他便要納頭就拜的小姑娘。
倒也不陌生,大街上的四場架,小姑娘是最咋咋呼呼的一個,他想不注意都難。
陳平安也不好去随便攙扶一個小姑娘,趕緊挪步躲開,無奈道:“先别磕頭,你叫什名字?”
小姑娘趕緊起身,朗聲道:“郭竹酒!”
陳平安點點頭,擡起左手,掐指一算,喟然長歎道:“不巧,名字不合,暫時無法收你爲徒,以後再說。”
郭竹酒一臉誠摯說道:“師父,那我回去讓爹娘幫我改個名字?我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咋的,忍了好多年。”
陳平安搖頭道:“不成,我收徒看緣分,第一次,先看名字,不成,就得再過三年了,第二次,不看名字看時辰,你到時候還有機會。”
郭竹酒十分懊惱,重重跺腳,跑了,嚷嚷着要去翻黃曆,給自己挑選三年後的那個黃辰吉日。
晏琢陳三秋呆立一旁,看得雙方差點眼珠子瞪出來。
郭竹酒是個小怪人,從小就腦子拎不清,說笨,肯定不算,是個極好的先天劍胚,被郭家譽爲未來頂梁柱,說聰明,更不行,小姑娘鬧出來的笑話茫茫多,簡直就是陳三秋他們那條街上的開心果。小時候最喜歡披着一張被單瞎跑,走門串戶,從來不走大門,就在屋脊牆頭上逛蕩,如果不是被董不得打得多了,好不容易長了點記性,不然估計這會兒還是如此,還有傳聞,隐官大人其實挑中了兩個人選,除了龐元濟,就是郭竹酒。
陳平安顯然也有些不敢置信,“這也成?”
陳三秋苦笑道:“成不成,估計還得看郭竹酒明天來不來。”
陳平安望向甯姚。
甯姚說道:“難說。”
陳平安也沒多想,繼續去與兩位前輩議事。
關于老大劍仙的去姚家登門提親當媒人一事,陳平安當然不會去催促。
在陳平安廂房屋子裏邊,白嬷嬷笑問道:“什麽事?”
陳平安笑道:“還是那個小姑娘郭竹酒,要拜師學藝,給我糊弄過去了。”
納蘭夜行打趣道:“白白多出個記名弟子,其實也不錯。”
陳平安搖頭苦笑道:“這麽大的事情,不能兒戲。”
白嬷嬷說道:“郭家與我們甯府,是世交,一直就沒斷過。”
陳平安愣了一下,望向白嬷嬷的眼神,有些問詢意味。
白嬷嬷點頭道:“算是唯一一個了,老爺去世後,郭家舉家前來甯府祭奠。後來斬龍崖一事,郭家家主,直白無誤與齊家劍仙當面頂過。不然換成别的小姑娘這麽瞎胡鬧,咱們小姐都不會兩次拖進家裏。不過收徒一事,确實不用太較真。”
陳平安沉聲道:“那郭竹酒這件事,我認真想一想。”
納蘭夜行笑道:“這些事不着急,我們還是聊那陳公子的第四件本命物一事。長生橋一起,陳公子才會真正理解,何謂修道。在那之後,才能不是先天劍胚,亦可勉強成爲劍修。别看小看了‘勉強’二字,身爲練氣士,是不是劍修,才是最大的天壤之别。其中緣由,陳公子大可以私底下去問老大劍仙。”
一天清晨時分,劍氣長城新開張了一座寒酸的酒鋪子,掌櫃是那年紀輕輕的獨臂女子劍修,疊嶂。
身邊還站着那個身穿青衫的年輕人,親手放了一大串吵人至極的爆竹後,笑容燦爛,朝着四面八方抱拳。
疊嶂如果不是名義上的酒鋪掌櫃,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已經砸下了所有本錢,她其實也很想去鋪子裏邊待着,就當這座酒鋪跟自己沒半顆銅錢的關系了。
兩人身前擺滿了一張張桌凳。
甯姚和晏琢幾個躲在擺滿了大小酒壇、酒壺的鋪子裏邊,饒是晏胖子這種臉皮厚的,董黑炭這種根本不知臉皮爲何物的,這會兒都一個個是真沒臉走出去。
大街之上,街道路面剛剛翻修平整,大小酒肆酒樓的掌櫃夥計們,一個個站在各自門口,罵罵咧咧。
因爲那小破爛鋪子門外,竟然挂了幅楹聯,據說是那個年輕武夫提筆親撰的。
劍仙三尺劍,舉目四望意茫然,敵手何在,豪傑寂寞。
杯中二兩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一醉方休,錢算什麽。
好家夥,好你個純粹武夫陳平安,求你這個外鄉人要點臉皮行不行!
這還不算什麽,聽說那小小鋪子,賣的還是什麽與竹海洞天青神山沾邊的酒水!
錢算什麽?
要是真不算什麽,你他娘的開什麽鋪子掙什麽錢。
大街兩邊,口哨聲四起。
疊嶂到底是臉皮薄,額頭都已經滲出汗水,臉色緊繃,盡量不讓自己露怯,隻是忍不住輕聲問道:“陳平安,咱們真能實打實賣出半壇酒嗎?”
陳平安微笑道:“就算沒人真正捧場,按照我那既定章程走,依舊萬事無憂,掙錢不愁。在這之前,若有人來買酒,當然更好。大清早的,客人少些,也很正常。”
一炷香後,依舊沒個客人登門,疊嶂愈發憂慮。
陳平安扯開嗓子喊道:“開門酒一壇,五折!僅此一壇,先到先得。”
然後還真來了一個人。
疊嶂疑惑道:“他也是你請來的人?”
陳平安也有些意外,搖頭道:“當然不是。”
來者是那龐元濟。
他坐在一張長凳上,笑眯眯道:“來一壇最便宜的,記得别忘了再打五折。”
陳平安轉頭看了眼呆呆的疊嶂,輕聲笑道:“愣着幹嘛,大掌櫃親自端酒上桌啊。”
疊嶂趕緊拿了一壇“竹海洞天酒”和一隻大白碗,放在龐元濟身前的桌上,幫着揭了沒幾天的酒壇泥封,倒了一碗酒給龐元濟,委實是覺得良心難安,她擠出笑臉,聲如蚊蠅道:“客官慢飲。”
然後陳平安自己多拿了一隻酒碗,坐在龐元濟桌邊,自顧自拎起酒壇倒了一碗酒,笑道:“元濟兄,多謝捧場,我必須敬你一碗。就憑元濟兄這宰相肚量,劍仙沒跑了,我先喝爲敬!”
疊嶂看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哪有賣酒的蹭自家客人的酒喝?
龐元濟等陳平安喝過了酒,竟是又給陳平安倒了一碗酒,不過沒倒滿,就一小壇酒,能喝幾碗?虧得這店鋪精心挑選的白碗不大,才顯得酒水分量足夠。
龐元濟都有些後悔來這裏坐着了,以後生意冷清還好說,若是喝酒之人多了,自己還不得罵死,手持酒碗,低頭嗅了嗅,還真有那麽點仙家酒釀的意思,比想象中要好些,可這一壇酒才賣一顆雪花錢,是不是價格太低了些?這般滋味,在劍氣長城别處酒樓,怎麽都該是幾顆雪花錢起步了,龐元濟隻知道一件事,莫說是自家劍氣長城,天底下就沒有虧錢的賣酒人。
陳平安與龐元濟酒碗磕碰,各自一飲而盡。
然後陳平安去拎了一壇酒出來,放在桌上,笑道:“半價嘛,兩壇酒,就隻收元濟兄一顆雪花錢。”
龐元濟喝過了碗中酒,酒水滋味還湊合,也就忍了。
龐元濟喝過了一壇酒,拎起那壇差點就要被陳平安“幫忙”打開泥封的酒,拍下一顆雪花錢,起身走了,說下次再來。
疊嶂抹了把額頭,從陳平安手中接過那顆雪花錢,她笑容燦爛。
然後又隔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在疊嶂又開始憂心店鋪“錢程”的時候,結果又看到了一位禦風而來飄然落地的客人,忍不住轉頭望向陳平安。
她發現陳平安說了句“還是個意外”後,竟然有些緊張?
來者是與陳平安同樣來自寶瓶洲的風雪廟劍仙魏晉。
魏晉要了一壺最貴的酒水,五顆雪花錢一小壺,酒壺裏邊放着一枚竹葉。
魏晉沒有着急喝酒,笑問道:“她還好吧?”
陳平安如坐針氈,又不能裝傻扮癡,畢竟對方是魏晉,隻得苦笑道:“她應該算是很好吧,如今都成了一宗之主,可我差點被她害死在鬼域谷。”
你魏晉這是砸場子來了吧?
關于最早的神诰宗女冠、後來的清涼宗宗主賀小涼,陳平安在甯姚這邊沒有任何隐瞞,一五一十都說過了前因後果。
好在甯姚對此倒是沒有流露出任何生氣的神色,隻說賀小涼有些過分了,以後有機會,要會一會她。
但是魏晉今天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平安還是有些背脊發涼,總覺得鋪子裏邊,劍氣森森。
魏晉喝過了一碗酒,又問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陳平安搖頭道:“不清楚。”
魏晉點點頭,又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後,笑道:“掌櫃自己先忙,不用招呼客人了。”
最後魏晉獨自坐在那邊,喝酒慢了些,卻也沒停。
世間癡情男子,大多喜歡喝那斷腸酒,真正持刀割斷腸的人,永遠是那不在酒碗邊上的心上人。
陳平安蹲在門口那邊,背對着鋪子,難得掙錢也無法笑開顔,反而愁得不行。
因爲魏晉喝第三碗酒的時候,拍下一顆小暑錢,說以後來喝酒,都從這顆小暑錢裏邊扣去。
晏胖子和陳三秋很識趣,沒多說半個字。
可是那個直愣愣的董黑炭,傻了吧唧來了一句“我覺得這裏邊有故事”。
陳平安總算明白爲何晏胖子和陳三秋有些時候,爲何那麽害怕董黑炭開口說話了,一字一飛劍,真會戳死人的。
魏晉尚未起身滾蛋,陳平安如獲大赦,趕緊起身。
原來小姑娘郭竹酒拽着幾個同齡人,鬧哄哄過來捧場了。
郭竹酒開門見山,對陳平安直接說了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言語,畢恭畢敬稱呼陳平安一聲“三年後師父”,繼續說道:“我和朋友們,都是剛知道這邊開了酒鋪,才要來這邊買些酒水,回去孝敬爹娘長輩!三年後師父,真不是我非要拉着她們來啊!”
然後郭竹酒丢了眼色給她們。
那些昨天大半夜就被郭竹酒專程敲門提醒别忘了此事的小姑娘,一個個無精打采,給了錢買了酒,乖乖捧着,然後等待郭竹酒發号施令。
她們是真不稀罕從郭竹酒這邊掙那三顆雪花錢啊。
這都給郭竹酒煩了好多天。
有人恨不得直接給郭竹酒六顆雪花錢,可是她也不收啊,非說要湊人頭。
最後郭竹酒自己也掏了三顆雪花錢,買了壺酒,又解釋道:“三年後師父,她們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我掐指一算,三年減半,一年半後,就可以看看是否适合收徒了。”
郭竹酒一手持壺,一手握拳,使勁揮動,興高采烈道:“今天果然是個買酒的良辰吉日!那部老黃曆果然沒白白給我背下來!”
有了龐元濟和魏晉,還有這些小姑娘們陸續捧場。
酒鋪子便有了生意。
看架勢,保本不難。
這已經足夠讓疊嶂喜出望外了。
疊嶂逐漸忙碌起來。
賣酒一事,事先說好了,得疊嶂自己多出力,陳平安不可能每天盯着這邊。
莫名其妙的董黑炭,已經給陳三秋和晏胖子牽走了。
甯姚斜靠着鋪子裏邊的櫃台,嗑着瓜子,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沒生氣吧?”
甯姚說道:“怎麽可能。”
陳平安哭喪着臉道:“到底是怎麽可能沒生氣,還是怎麽可能不生氣。”
甯姚眨了眨眼睛,“你猜。”
陳平安哀歎一聲,“我自己開壺酒去,記帳上。”
甯姚突然笑道:“賀小涼算什麽,值得我生氣?”
陳平安站在她身前,輕聲問道:“知道我爲什麽輸給曹慈三場之後,半點不郁悶嗎?”
甯姚問道:“爲何?”
陳平安笑道:“因爲甯姚都懶得記住曹慈是誰。”
然後陳平安也斜靠櫃台,望向外邊的酒桌酒客,“見到你後,泥瓶巷長大的那個窮孩子,就再沒有缺過錢。”
甯姚看着他越來越不藏着的笑臉,她停下嗑瓜子,問道:“這會兒是不是在笑話我缺心眼。”
陳平安立即收起笑臉,然後立即醒悟自己不比小姑娘聰明半點,一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隻不過甯姚遞過了手掌,陳平安抓起些瓜子。
甯姚嗑着瓜子,說道:“這樣那樣的女子喜歡你,我不生氣。”
停頓片刻,甯姚說道:“但是如果你哪天喜歡我之外的女子,我會很傷心,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不用說與我說什麽對不起,更不用來見我,親口告訴我這種事情,我不想聽。”
陳平安伸手按住甯姚的腦袋,輕輕晃了晃,“不許胡思亂想。我這輩子可能很難成爲修爲多高的人,一山總有一山高,隻能努力再努力,去一步步完成約定,但是陳平安肯定是天底下最喜歡甯姚的人,這件事,早就不需要努力了。”
酒鋪子生意越來越好。
那個陳平安反而當起了甩手掌櫃。
每次到鋪子這邊,竟然更多還是跟那幫小屁孩聊天,端着小闆凳那邊,與孩子們借那小人書翻閱。
偶爾陳平安也會教他們識字。
再後來,那個年紀輕輕的青衫客,吃飽了撐着錢不掙,擱着一座甯府斬龍台不去抓住機會,趕緊淬煉靈氣,偏要跑去大街小巷拓碑,收集了一大摞紙,然後經常坐在太陽底下,與一幫孩子們說些浩然天下的山水鬼怪故事,當起了說書先生。
又後來,有孩子詢問不認得的文字,年輕人便拿出一根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隻是粗淺的說文解字,再不說其餘事,哪怕孩子們詢問更多,年輕人也隻是笑着搖頭,教過了字,便說些家鄉那座天下的千奇百怪,山水見聞。
有一天,頭别玉簪的青衫年輕人,曬着異鄉的和煦陽光,教了些字,說過了些故事,将竹枝橫放在膝,輕聲念誦道:“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見那人停了下來,便有孩子好奇詢問道:“然後呢?還有嗎?”
那人便雙手放膝,目視前方,緩緩道:“驚蟄時分,天地生發,萬物始榮。夜卧早行,廣步于庭,君子緩行,以便生志……”
圍繞在那條闆凳和那個人身邊的孩子們,沒人聽得懂内容在說些什麽,但是願意安安靜靜聽那人輕聲背誦下去。
于劍氣長城偏遠街巷處,就像多出一座也無真正夫子、也無真正蒙童的小學塾。
秋去冬來,光陰悠悠。
如果不是一擡頭,就能遠遠看到南邊劍氣長城的輪廓,陳平安都要誤以爲自己身在白紙福地,或是喝過了黃梁福地的忘憂酒。
哪怕陳平安修行勤勉,每天都沒有懈怠,甚至可以說是很忙碌,可陳平安依舊覺得這不成事,于是請了白嬷嬷幫着喂拳,不曾想白嬷嬷如何都不願出死力,至多是傳授未來姑爺一些拳架招式,陳平安隻好在意猶未盡的練拳之外,喊了納蘭爺爺去那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場,熟悉一位玉璞境劍修的飛劍殺力,同時跟這位從仙人境跌落的“刺客”,粗略學習隐匿潛行之法,許多涉及修行根本的精妙手段,“白晝近身如夜行”,必須是劍修才行,這讓陳平安有些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