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甯姚和疊嶂返回鋪子這邊後,疊嶂蓦然停步,不敢再往前走。
因爲疊嶂對那個突然出現自己店鋪門口的男人,很敬畏。
對方可是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大劍仙左右。
尋常别洲劍修,在家鄉的脾氣再不好,到了劍氣長城,都得收一收脾氣。
左右前輩不一樣,剛到劍氣長城那邊,就有一位駐守城頭的本土仙人境劍仙,試圖問劍被視爲浩然天下劍術最高之人的左右,結果左右前輩就隻回了一句話,“我的劍術,你學不會,但是有件事,可以學我,打不過的架,就幹脆别打。”
當時一旁的隐官大人也跟了句,“好像是唉。”
那場萬衆矚目的城頭切磋,就沒打起來。
這會兒震撼過後,疊嶂又充滿了好奇,爲何對方會如此收斂劍氣,舉城皆知,劍仙左右,從來劍氣萦繞全身。大戰之中,以劍氣開路,深入妖族大軍腹地是如此,在城頭上獨自砥砺劍意,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的浩然天下劍術最高者,一身劍氣收斂,破天荒沒有流露半點。
甯姚便帶着疊嶂再逛街去了。
甯姚是得知文聖老先生已經離開,這才返回,不曾想左右還沒走。
老先生臨走之時,還專程與她打了聲招呼,道了聲謝,甯姚其實自己這會兒也犯迷糊,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事情,是需要被一位文聖老前輩道謝的。
關于陳平安跟左右之間的微妙關系,甯姚不難理解兩人各自的所思所想,所以也沒在陳平安這邊說左右什麽。
她說什麽都不合适,何況陳平安在人生大事上,自有主見,根本不用她甯姚指手畫腳,出謀劃策都不用。
疊嶂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走遠了後,以心湖漣漪詢問甯姚,“陳平安認識左大劍仙?”
甯姚點頭道:“早就認識了。”
陳平安那本山水遊記上,都有寫,篇幅還不小。
疊嶂笑道:“能不能多講講?”
甯姚搖頭道:“不能。”
疊嶂扯着甯姚的袖子,輕輕晃蕩起來,明擺着是要撒嬌了,可憐兮兮道:“甯姐姐,你随便講講,總有能講的東西。”
甯姚想了想,“你還是回頭自己去問陳平安,他打算跟你合夥開鋪子,剛好你可以拿這個作爲條件,先别答應。”
疊嶂很快琢磨出言語之中的意思,甯姚分明給自己挖了個陷阱,疊嶂氣笑道:“我就沒打算答應跟他合夥做買賣啊,甯姚,你給我适可而止啊。”
甯姚笑道:“真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實在是陳平安說得對,你做生意,不夠靈光,換成他來,保證細水長流,财源廣進。”
疊嶂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
甯姚瞥了眼她,一下子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釋道:“陳平安身上帶着一件方寸物,兩件咫尺物,除了家鄉尋常酒水和一堆竹葉,便空蕩蕩了,幾乎什麽都沒帶,要真隻是爲了在這劍氣長城,學那跨洲渡船的衆多商賈,靠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從我們劍修手上掙得神仙錢,他陳平安就不會如此暴殄天物,早就塞得滿滿當當了。所以陳平安想要與你合夥做買賣,隻掙良心錢,習慣使然,陳平安從小就喜歡掙錢,不純粹是喜歡有錢,這一點,我必須爲他打一聲抱不平。”
疊嶂如釋重負,重新有了笑臉,“這就好。不然我可要當面罵他豬油蒙心了,這個剛認的朋友不當也罷。”
老秀才走後沒多久。
左右就已經将手中酒壺輕輕放在椅子上。
喝酒本就不喜歡,壓制一身劍氣也麻煩。
天底下嫌棄自身劍氣太多的,左右是獨一份。
陳平安還在小口喝着酒,瞧着還挺優哉遊哉。
左右冷笑道:“沒了先生偏袒,假裝鎮定從容,辛苦不辛苦?”
陳平安堅決不說話。
左右問道:“之前不知道先生會來劍氣長城,你請陳清都出山,沒有問題,如今先生來了,你爲何不主動開口,答應與否,是先生的事情,問與不問,是你這個學生的禮數。”
陳平安也放下酒壺在椅子上,雙手籠袖,身體前傾,望着那條正在翻修的街道,輕聲道:“先生如今怎麽個情況,我又不是不清楚,開這個口,讓先生爲難嗎?先生不爲難,學生心裏不會良心不安嗎?哪怕我心裏過意得去,給整座劍氣長城惹來麻煩,牽一發而動全身,直接導緻雙方大戰開幕,先生離去之時,豈會真的不爲難?”
左右點點頭,算是認可這個答案。
先生多愁思,弟子當分憂。
左右記起那個身材高大的茅小冬,記憶有些模糊了,隻記得是個一年到頭都一本正經的求學年輕人,在衆多記名弟子當中,不算最聰明的那一撮,治學慢,最喜歡與人詢問學問疑難,開竅也慢,崔瀺便經常笑話茅小冬是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隻給答案,卻從來不願細說,隻有小齊會耐着性子,與茅小冬多說些。
左右緩緩道:“早年茅小冬不願去禮記學宮避難,非要與文聖一脈捆綁在一起,也要陪着小齊去寶瓶洲創建山崖書院。當時先生其實說了很重的話,說茅小冬不該如此私心,隻圖自己良心安放,爲何不能将志向拔高一籌,不應該有此門戶之見,若是可以用更大的學問裨益世道,在不在文聖一脈,并不重要。然後那個我一輩子都不怎麽瞧得起的茅小冬,說了一句讓我很佩服的言語,茅小冬當時扯開嗓子,直接與先生大喊大叫,說弟子茅小冬生性愚鈍,隻知先尊師,方可重道無愧,兩者順序不能錯。先生聽了後,高興也傷心,隻是不再強求茅小冬轉投禮聖一脈了。”
陳平安重新拿起酒壺,喝了口酒,“我兩次去往大隋書院,茅師兄都十分關心,生怕我走上歧路,茅師兄講理之時,很有儒家聖人與夫子風範。”
左右笑了笑,“那你是沒見到他給我勒緊脖子、說不出話來的模樣,與自家先生說話,道理再好,也不能噴先生一臉口水。你說呢?小師弟!”
陳平安悄悄将酒壺放回椅子上,隻敢嗯了一聲,依舊打死不多說一個字。
左右站起身,一手抓起椅子上的酒壺,然後看了眼腳邊的食盒。
陳平安站起身,說道:“我自己掏錢。”
左右又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隻得繼續道:“以後也是如此。”
左右這才準備離去。
陳平安突然說道:“希望沒有讓師兄失望。”
左右沉默片刻,緩緩道:“還好。”
陳平安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
左右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從今日起,若有人與你說些陰陽怪氣的言語,說你隻是因爲出身文聖一脈,得了無數庇護,才有今日成就,你不用與他們廢話,直接飛劍傳訊城頭,我會教他們做人。”
陳平安無言以對。
實在是有些不太适應。
左右停頓片刻,補充道:“連他們爹娘長輩一起教。”
陳平安見到左右好像有些不耐煩,瞅着是要先教自己劍術了,想起野修當中廣爲流傳的那句死道友不死貧道,隻好趕緊點頭道:“記下了。”
左右不再辛苦壓制自身劍氣,化虹遠去城頭。
從城池到城頭,左右劍氣所至,充沛天地間的遠古劍意,都讓出一條稍縱即逝的道路來。
到了城頭,左右握酒壺的那隻手,輕輕提了提袖子,裏邊裝着一部裝訂成冊的書籍,是先前陳平安交給先生,先生又不知爲何卻要偷偷留給自己,連他最疼愛的關門弟子陳平安都隐瞞了。
左右以劍氣隔絕出一座小天地,然後一邊喝酒,一邊看書。
将那本書放在身前城頭上,心意一動,劍氣便會翻書。
左右不知不覺喝完了壺中酒,轉頭望向天幕,先生離别處。
先生自從成爲人間最落魄的儒家聖賢後,始終笑容依舊,左右卻知道,那不是真開懷,弟子流散,漂泊不定,先生在愧疚。
唯有見到那個架子比天大、如今才願意認他做先生的小師弟後,先生哪怕笑容不多,言語不多,哪怕已經分别,此刻注定正在笑開顔。
那個陳平安可能不清楚,若是他到了劍氣長城,聽說自己身在城頭之後,便要匆匆忙忙趕來自己跟前,稱呼大師兄。
自己才會失望。
小齊怎麽會選中這麽一個小師弟?
若是悄悄在家鄉建造了祖師堂,懸挂了先生畫像,便要主動與自己邀功言語一番,自己更會失望。
先生爲何要選中這麽一位關門弟子?
若是覺得左右此人劍術不低,便要學劍。
左右就會最失望。
自己爲何要承認這麽一位師弟?
但是都沒有。
那就是左右心中期待百年的那個小師弟了。
甚至比自己最早隻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師弟形象,還要更好些。
當年蛟龍溝一别,他左右曾有言語未曾說出口,是希望陳平安能夠去做一件事。
不曾想,陳平安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走過三洲,看遍山河。
所以左右看過了書上内容,才明白先生爲何故意将此書留給自己。
所以此時此刻,左右覺得早先在那店鋪門口,自己那句别别扭扭的“還好”,會不會讓小師弟感到傷心?
若是當時先生在場,估計又要打人了吧。
左右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天地之道,博厚也,高且明也,悠也久也。
惜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在左右沒出劍就離開後,陳平安松了口氣,說不緊張那是自欺欺人,趕忙收拾了椅凳放回鋪子,自己就坐在門檻上,等着甯姚和疊嶂返回。
左右來時,悄無聲息,去時卻沒有刻意掩飾劍氣蹤迹。
所以劍氣長城那邊的大半劍仙,應該都清楚左右這趟離開城頭的動靜了。
何況之前左右正大光明地坐在店鋪門口,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言語。
老秀才在弟子左右現身之前,其實施展了神通,遮蔽天地,隻讓店鋪那邊知曉。
左右到了之後,老秀才便撤掉了術法。
文聖一脈,從來多慮,多慮之後行事,曆來果決,故而看似最不講理。
甯姚跟疊嶂返回這邊,陳平安起身笑道:“我在此待客,麻煩疊嶂姑娘了。”
疊嶂笑問道:“老先生的身份,我不問,但是左大劍仙,爲何要主動來此與你飲酒,我得問問看,免得以後自己的鋪子所有家當,莫名其妙沒了,都不知道找誰訴苦。”
陳平安說道:“左右,是我的大師兄,先前居中而坐,是我們兩人的先生,浩然天下儒家文聖。”
在劍氣長城,反正靠山什麽的,意義不大,該打的架,一場不會少,該去的戰場,怎麽都要去。
更何況學生崔東山說得對,靠自己本事掙來的先生、師兄,沒必要故意藏藏掖掖。
疊嶂默默走入鋪子。
沒法子聊天了。
甯姚與陳平安一起坐在門檻上,輕聲道:“所幸如今老大劍仙親自盯着城頭,不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往南邊。不然下一場大戰,你會很危險。妖族那邊,算計不少。”
陳平安笑道:“先生與左師兄,都心裏有數。”
甯姚點點頭,“接下來做什麽?”
陳平安說道:“勤快修行,多煉氣,争取早點跻身洞府境,将初一十五徹底大煉爲本命物,同時磨砺金身境,一旦跻身遠遊境,厮殺起來,會便利許多,不過這兩件事,暫時都很難達成。其中隻說湊足五行之屬本命物,就是登天之難。金、火兩件本命物,可遇不可求,實在不行,就不去刻意追求太高的品秩,總要先搭建成長生橋,應對下一場大戰。甯姚,這件事,你不用勸我,我有過很仔細的權衡利弊,當下三件本命物的品秩,不談修行路上其它事宜,隻說本命物,其實已經足夠支撐我走到地仙,甚至是玉璞境,此事不能太過苛求圓滿,修行路上,确實不能太慢,不然遲遲無法跻身中五境練氣士,難免靈氣渙散,武學境界卻到了七境,一口純粹真氣運轉起來,或多或少要與靈氣相沖,其實會拖累戰力。在這期間……”
說到這裏,陳平安愁眉不展,歎了口氣,“還要跟師兄學劍啊。”
甯姚說道:“不也挺好,左前輩本就是最适合、也是最有資格教你劍術的人,别忘了,你師兄自己就不是什麽先天劍胚。”
陳平安無奈道:“總不能隔三岔五在甯府躺着喝藥吧。”
甯姚笑道:“沒事啊,當年我在骊珠洞天那邊,跟你學會了煮藥,一直沒機會派上用場。”
陳平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親手煮藥,你敢煮,我也不敢喝啊。”
甯姚啧啧道:“認了師兄,說話就硬氣了。”
陳平安立即苦兮兮說道:“我喝,當酒喝。”
疊嶂看着門口那倆,搖搖頭,酸死她了。
陳平安想起一事,轉頭笑道:“疊嶂姑娘,隻要我能幫鋪子掙錢,咱們四六分賬如何?”
疊嶂笑道:“你會不會少了點?”
陳平安說道:“那就隻好三七了?疊嶂姑娘,你做生意,真的有些劍走偏鋒了,難怪生意這麽……好。”
疊嶂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甯姚有些幸災樂禍。
陳平安笑道:“這雜貨鋪子,神仙也難掙額外錢,我知道自己這次要在劍氣長城久留,便多帶了些家鄉尋常的酒水,不如咱們合夥開個小酒肆,在鋪子外邊隻需要多擱些桌椅凳子,不怕客人多了沒座位,隻要酒好,蹲地上喝,也是好滋味。”
疊嶂好奇道:“你自己都說了是普通的市井酒釀,哪怕咱們這邊酒鬼多,可就算鋪子賣得出去,也有個賣完的時候,再說價格賣高了,容易壞人品,我可沒那臉皮坑人。”
陳平安撚出一枚綠竹葉子,靈氣盎然,蒼翠欲滴,“往酒壺裏一丢,價格就嗖嗖嗖往上漲了。不過這是咱們鋪子販賣的第一等酒水,次一等的,買那大酒缸,稍稍多放幾片竹葉,我還有這個。”
陳平安攤開手心,是一隻與魏檗借來的酒蟲,談買賣,豈不是傷感情。酒蟲此物,哪怕是在浩然天下,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魏檗也是開了三場神靈夜遊宴,加上有過暗示,才終于有某位山水神祇忍痛割愛,再加上魏檗的又有暗示,将這位神靈能夠缺席第四場夜遊宴,作爲補償,這才舍得上貢一隻酒蟲。
陳平安胸有成竹道:“我試過了,光有酒蟲,依舊算不得多好的醇釀,比那價格死貴的仙家酒水,确實還是遜色很多,再加竹葉,酒水味道,便有了雲泥之别。所以咱們鋪子在開張之前,要盡量多收些價格低廉的最尋常酒水,越多越好,先囤起來,數量湊夠了,我們再開門迎客,我們自己買酒,估計壓不下價,買多了,還要惹人懷疑,所以可以給晏琢和陳三秋一些分紅,意思意思就成了,不用給他們太多,他們有錢,咱倆才是兜裏沒錢的人。”
甯姚斜靠鋪子大門,看着那個聊起生意經便格外神采奕奕的家夥。
疊嶂有些猶豫,不是猶豫要不要賣酒,這件事,她已經覺得不用懷疑了,肯定能掙錢,掙多掙少而已,而且還是掙有錢劍仙、劍修的錢,她疊嶂沒有半點良心不安,喝誰家的酒水不是喝。真正讓疊嶂有些猶豫不決的,還是這件事,要與晏胖子和陳三秋攀扯上關系,按照疊嶂的初衷,她甯肯少賺錢,成本更高,也不讓朋友幫忙,若非陳平安提了一嘴,可以分紅給他們,疊嶂肯定會直接拒絕這個提議。
陳平安也不着急,收起了酒蟲入袖,将竹葉收入咫尺物,竹葉竹枝一大堆,都帶來劍氣長城了,他微笑道:“疊嶂姑娘,我冒昧說一句啊,你做買賣的脾氣,真得改改,在商言商的事情,若是自己覺得是那虧盈不定的買賣,最好不要拉上朋友,這是對的,可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還不喊上朋友,就是咱們不厚道了。不過沒關系,疊嶂姑娘要是覺得真不合适,咱們就酒肆開得小些,無非是成本稍高,前邊少囤些酒,少賺銀子,等到大把的銀子落袋爲安,我們再來商量此事,完全不需要有顧慮。”
疊嶂似乎陷入了一個新的糾結境地,擔心自己拒絕了對方實打實的好意,陳平安心中會有芥蒂。
陳平安笑問道:“那就當談妥了,三七分賬?”
疊嶂笑道:“五五分賬。酒水與鋪子,缺一不可。”
陳平安卻說道:“我扛着桌椅闆凳随便在街上空地一擺,不也是一座酒肆?”
疊嶂道:“我就不信甯姚丢得起這個臉,就算甯姚不在乎,你陳平安真舍得啊?”
陳平安有些無言以對。
甯姚正要說話。
疊嶂急匆匆道:“甯姚!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了,可不能有了男人就忘了朋友!”
甯姚原本想說我連幫着吆喝賣酒都無所謂,還在乎這個?
隻是疊嶂都這麽講了,甯姚便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最後砍價砍到了四六分賬。
理由是陳平安說自己連勝四場,使得這條大街聲名遠播,他來賣酒,那就是一塊不花錢的金字招牌,更能招徕酒客。
疊嶂是真有些佩服這個家夥的掙錢手腕和臉皮了。
不過疊嶂最後還是問道:“陳平安,你真的不介意自己賣酒,掙這些瑣碎錢,會不會有損甯府、姚家長輩的臉面?”
陳平安笑着反問道:“疊嶂姑娘,忘記我的出身了?不偷不搶,不坑不騙,掙來一顆銅錢,都是本事。”
甯姚忍着笑。
估計這個掉錢眼裏的家夥,一旦鋪子開張卻沒有銷路,起先無人願意買酒,他都能賣酒賣到老大劍仙那邊去。
疊嶂沉默許久,小聲道:“我覺得咱們這酒鋪,挺坑人啊。”
陳平安揮揮手,大言不慚道:“價格就在那兒寫着,愛買不買,到時候,銷路不愁,賣不賣都要看咱倆的心情!”
疊嶂這才稍稍安心。
掙大錢買宅子,一直是疊嶂的願望,隻不過疊嶂自己也清楚,怎麽掙錢,自己是真不在行。
疊嶂本以爲談妥了,陳平安就要與甯姚返回甯府那邊,不曾想陳平安已經站在櫃台那邊,拿過了算盤,疊嶂疑惑道:“不就是買酒囤起來嗎?很簡單的事情,我還是做得來的。”
陳平安一臉震驚,這次真不是假裝的了,氣笑道:“天底下有這麽容易做成的買賣嗎?!疊嶂姑娘,我都後悔與你搭夥了!你想啊,與誰買散酒,總得挑選一些個生意冷清的酒樓酒肆吧?到時候怎麽殺價,咱們買多了如何個降價,怎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得先琢磨些?怎麽先定死了契約,省得見我們鋪子生意好了,對方反悔不賣酒了,就算不賣,如何按約賠償咱們鋪子,林林散散,多了去,我估計你一個人,肯定談不成,沒法子,我回頭覆了張面皮,你就在旁邊看着,我先給你演示一番。何況這些還隻是與人買酒一事的粗略,再說那鋪子開張,先請哪些瞧着挺像是過路客的酒客來壯聲勢,什麽境界的劍修,不得劃出個三五六來,私底下許諾白給他們到底幾壺千金難買的上等竹葉酒水,讓哪位劍仙來負責瞎喊着要包下整座鋪子的酒水,才比較合适,不露痕迹,不像是那托兒,不得計較計較啊,掙錢之後,與晏胖子陳三秋這些個酒鬼朋友,如何親兄弟明算賬,咱們可是小本買賣,絕對不能記賬,總得早早有個章程吧……”
疊嶂氣勢全無,越來越心虛,聽着陳平安在櫃台對面滔滔不絕,念叨不休,疊嶂都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真不适合做買賣了。
她怎麽突然覺得比練劍難多了啊?
甯姚站在櫃台旁邊,面帶微笑,嗑着瓜子。
所以到最後,疊嶂怯生生道:“陳平安,咱們還是三七分吧,你七我三就行。”
陳平安剛要點頭答應。
結果立即挨了甯姚一手肘,陳平安立即笑道:“不用不用,五五分賬,說好了的,做生意還是要講一講誠信的。”
陳平安側過身,丢了個眼色給疊嶂,我講誠信,疊嶂姑娘你總得講一講誠意吧,不如各退一步,四六分賬。
疊嶂點點頭,然後對甯姚一臉無辜道:“甯姚,陳平安偷偷對我擠眉弄眼,不知道啥個意思。”
陳平安又挨了一手肘,呲牙咧嘴對疊嶂伸出大拇指,“疊嶂姑娘做生意,還是有悟性的。”
又聊了諸多細節。
疊嶂一一用心記下。
陳平安和甯姚兩人離開小小的雜貨鋪子,走在那條大街的邊緣,陳平安一路經過那些酒樓酒肆,笑道:“以後就都是同行仇家了。”
甯姚輕聲道:“謝了。”
陳平安笑道:“應該的。”
甯姚猶豫了一下,說道:“疊嶂喜歡一位中土神洲的學宮君子,你開解開解?”
陳平安苦笑道:“有些忙可以幫,這種事情,真做不得。”
甯姚雙手負後,悠悠然稱贊道:“你不是很懂兒女情長嗎?”
陳平安斬釘截鐵道:“天地良心,我懂個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