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春宴上,金烏宮劍仙柳質清未曾現身。
而住在那座驚蟄府邸的年輕劍仙,一樣沒有露面。
這讓如今小道消息滿天飛的春露圃,人人遺憾。
柳質清不去說他,是北俱蘆洲東南沿海最拔尖的修士之一,雖然才金丹境界,畢竟年輕,且是一位劍修。
金烏宮劍修這塊金字招牌,在當年那位元嬰劍修的宮主兵解逝世之後,幾乎就是靠着柳質清一人一劍支撐起來的。
可是柳質清誰都不陌生,春露圃本土和外鄉修士,更多興趣還是在那個故事多多的年輕外鄉劍仙身上。
一是一劍劈開了金烏宮的護山雷雲,傳聞這是柳質清親口所說,做不得假,還邀請此人去往玉瑩崖飲茶。
二是根據那艘渡船的流言蜚語,此人憑借先天劍胚,将體魄淬煉得極其強橫,不輸金身境武夫,一拳就将那鐵艟府宗師供奉打落渡船,據說墜船之後隻剩下半條命了,而鐵艟府小公子魏白對此并不否認,沒有任何藏掖,照夜草堂唐青青更是坦言這位年輕劍仙,與春露圃極有淵源,與他父親還有渡船宋蘭樵皆是舊識。
三是那位下榻于竹海驚蟄府的姓陳劍仙,每天都會在竹海和玉瑩崖往返一趟,至于與柳質清關系如何,外界唯有猜測。
在此期間,春露圃祖師堂又有一場秘密會議,商讨之後,關于一些虛而大的傳聞,不加拘束,任其流傳,但是開始有意無意幫忙遮掩那位年輕陳姓劍仙在春露圃的行蹤、真實相貌和先前那場渡船風波的具體過程,開始故布疑陣,在嘉木山脈各地,謠言四起,今天說是在谷雨府邸入住了,明天說是搬去了立春府,後天說是去了照夜草堂飲茶,使得許多慕名前往的修士都沒能目睹那位劍仙的風姿。
辭春宴結束之後,更多渡船離開符水渡,修士紛紛打道回府,春露圃金丹修士宋蘭樵也在之後,重新登上已經往返一趟骸骨灘的渡船。
但是在嘉木山脈的老槐街上,有個小店鋪,更換了掌櫃,悄無聲息開張了。
掌櫃是個年輕的青衫年輕人,腰挂朱紅酒壺,手持折扇,坐在一張門口小竹椅上,也不怎麽吆喝生意,就是曬太陽,願者上鈎。
商貿繁華的老槐街寸土寸金,來往修士熙熙攘攘,巴掌大小的一座鋪子,每年交給春露圃的租金都是一大筆神仙錢。
這間懸挂“蚍蜉”匾額的小鋪子,裏邊放滿了雜七雜八的山上山下物件,不過一件件在多寶格上擺放得井然有序,在店鋪櫃台上擱有一張宣紙裁剪成條的便簽,上書“恕不還價”四個大字,紙條頭腳以兩方印章作爲鎮紙壓着。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寶格還張貼有一頁紙,紙上寫滿了所賣貨物的名稱、價格。
鋪子有内外之分,隻是後邊鋪子房門緊閉,又有紙張張貼,“鎮店之寶,有緣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願意細看,就會發現“有緣者得”的旁邊,又有四個蠅頭小楷好似旁注,“價高者得”。
畢竟是可以開在老槐街的鋪子,價實不好說,貨真還是有保證的。何況一座新開的鋪子,按照常理來說,一定會拿出些好東西來賺取眼光,老槐街幾座山門實力雄厚的老字号店鋪,都有一兩件法寶作爲壓店之寶,供人參觀,不用買,畢竟動辄十幾顆谷雨錢,有幾人掏得出來,其實就是幫店鋪攢個人氣。
而這座“蚍蜉”鋪子就比較寒酸了,除了那些标明來自骸骨灘的一副副瑩白玉骨,還算有些稀罕,以及那些壁畫城的整套硬黃本神女圖,也屬不俗,可是總覺得缺了點讓人一眼記住的真正仙家重寶,更多的,還算些零碎讨巧的古玩,靈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氣也太重了點,有足足兩架多寶格,都擺滿了仿佛豪閥女子的閨閣物件。
所以一旬過後,店鋪客人幾乎都變成了聞訊趕來的女子,既有各個山頭的年輕女修,也有大觀王朝在内許多權貴門戶裏的女子,成群結隊,莺莺燕燕,聯袂而至,到了店鋪裏邊翻翻撿撿,遇見了有眼緣的物件,隻需要往鋪子門口喊一聲,若是詢問那年輕掌櫃的能不能便宜一些,竹椅上那家夥便會擺擺手,不管女子們如何語氣嬌柔,軟磨硬纏,皆是無用,那年輕掌櫃隻是雷打不動,絕不打折。
許多不缺金銀萬兩卻最煩“不能還價一兩顆銅錢”的女子,便尤爲失望惱火,就此賭氣離去。
但是那個年輕掌櫃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歡迎客人再來,從不挽留,更改主意。
久而久之,這座小鋪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壞名聲。
不曾想一天黃昏時分,唐青青帶着一撥與照夜草堂關系較好的春露圃女修,鬧哄哄來到鋪子,人人都挑了一件隻有眼緣的物件,也不還價,放下一顆顆神仙錢便走,而且隻在老槐街逛了這家蚍蜉小鋪子,買完之後就不再逛街。在那之後,店鋪生意又變好了一些,真正讓店鋪生意人滿爲患的,還是那金烏宮比美人還要生得好看的柳劍仙竟然進了這家鋪子,砸了錢,不知爲何,拽着一副骸骨灘白骨走了一路,這才離開老槐街。
這天店鋪挂起打烊的牌子,既無賬房先生也無夥計幫忙的年輕掌櫃,獨自一人趴在櫃台上,清點神仙錢,雪花錢堆積成山,小暑錢也有幾顆。
一位頭别金簪的白衣少年跨過門檻,走入鋪子,看着那個财迷掌櫃,無奈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于這麽精明求财嗎?”
陳平安頭也不擡,“早跟你柳大劍仙說過了,咱們這些無根浮萍的山澤野修,腦袋拴褲腰帶上掙錢,你們這些譜牒仙師不會懂。”
柳質清搖搖頭,“我得走了,已經跟談老祖說過玉瑩崖一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别轉手賣掉,最好都别租給别人,不然以後我就不來春露圃汲水煮茶了。”
陳平安擡頭笑道:“那可是六顆谷雨錢,我又沒辦法在春露圃常駐,到時候蚍蜉鋪子還可以找個春露圃修士幫我打理,分賬而已,我還是可掙錢的,可玉瑩崖不賣還不租,我留着一張地契做什麽?放着吃灰發黴啊,三百年後再作廢?”
柳質清歎了口氣。
陳平安微笑道:“其實想要來春露圃煮茶還不簡單,你給我三顆谷雨錢,以後三百年,你随便來,我離開之前,會與春露圃事先說好,到時候肯定沒人攔着你。”
柳質清問道:“你當我的谷雨錢是天上掉來的?”
陳平安揮揮手,“跟你開玩笑呢,以後随便煮茶。”
柳質清站着不動。
陳平安疑惑道:“咋了,難道我還要花錢請你來喝茶?這就過分了吧?”
柳質清惱火道:“那幾百顆清潭水底的鵝卵石,怎麽一顆不剩了?就值個兩三百顆雪花錢,你這都貪?!”
陳平安一拍桌子,“地契在手,整個玉瑩崖都是我的家業,我撿幾顆破石頭放兜裏,你管得着?!”
柳質清無奈道:“那算我跟你買那些鵝卵石,放回玉瑩崖下,如何?”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五顆小暑錢,本店不打折!”
柳質清一巴掌拍在櫃台上,擡手後,桌上多出了五顆小暑錢,柳質清轉身就走,“我下次再來春露圃,如果水中少了一顆鵝卵石,看我不砍死你!”
陳平安一根手指輕輕按住櫃台,不然那麽多依次排列開來的雪花錢會亂了陣型。
又多出五顆小暑錢,有點煩。
太會做生意,也不太好啊。
陳平安覺得今天是個做生意的好日子,收起了所有神仙錢,繞出櫃台,去門外摘了打烊的牌子,繼續坐在店門口的小竹椅上,隻不過從曬日頭變成了納涼。
與柳質清切磋,自然是分勝負不分生死的那種,是爲了掂量一下金丹瓶頸劍修的飛劍,到底有多快。
三場切磋,柳質清從出力五分,到七分,最後到九分。
陳平安大緻有數了。
不過那位金烏宮小師叔祖如今火氣這麽大,也不怪他。
畢竟恐怕柳質清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多泥土。
當然陳平安與柳質清的三次切磋,他各有壓境,也都不太好受。
第四場是不會有的。
不然雙方就隻能是生死相向了,沒有必要。
至于爲何三場切磋之後,陳平安爲何還留在春露圃,除了當一回包袱齋掙點錢,爲咫尺物騰出些位置來,他還要等待一封回信。
先前通過春露圃劍房給披麻宗木衣山寄去了一封密信,所謂密信,哪怕傳信飛劍被攔截下來,也都是一些讓披麻宗少年龐蘭溪寄往龍泉郡的家常事。
所以什麽時候龍泉郡寄信到骸骨灘再到這座春露圃,隻需要看那位談老祖何時現身就知道了。
這位管着春露圃數千人譜牒仙師、雜役子弟的元嬰老祖師,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陳平安面前,但是隻要披麻宗木衣山真的回信,她定力再好,事務再多,也一定坐不住,會走一趟鋪子或是驚蟄府。
夜幕中,老槐街燈火輝煌。
蚍蜉鋪子又有些進賬。
在陳平安起身,打算關門了,之後隻需祭出暫借而來的一艘符箓小舟,就可以禦風返回竹海驚蟄府邸。
陳平安剛拿起小竹椅,就放下了,望向店鋪那邊,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婦人憑空出現,微笑而立。
陳平安跨過門檻,抱拳笑道:“拜見談夫人。”
這位春露圃主人,姓談,單名一個陵字。春露圃除了她之外的祖師堂嫡傳譜牒仙師,皆是三字姓名,例如金丹宋蘭樵便是蘭字輩。
談陵沒有久留,隻是一番客套寒暄,将那披麻宗祖師堂劍匣交由陳平安後,她就笑着告辭離去。
春露圃的生意,已經不需要涉險求大了。
春露圃送出一座老槐街小鋪子,以及随後的一艘錦上添花的符箓飛舟,火候剛好。
陳平安關上鋪子,在僻靜處乘坐符舟去往竹海府邸,在房間内打開劍匣,有飛劍兩柄,談陵春露圃也有收到一封披麻宗的飛劍傳信,說這是木衣山祖師堂給陳公子的饋贈回禮,劍匣所藏兩把傳信飛劍,可往返十萬裏,元嬰難截。
陳平安對于劍匣一物并不陌生,自己就有,書簡湖那隻,路程不長,品相遠遠不如這隻。
坐在屋内,打開一封信,一看字迹,陳平安會心一笑。
自己那位開山大弟子,在信上絮絮叨叨了幾千字,一本正經告訴師父她在學塾的求學生涯,風雨無阻,寒窗苦讀,一絲不苟,老夫子們差點感動得老淚縱橫……
一些真正涉及機密的事務,應該是崔東山親自擔任了刀筆吏。
例如周米粒一事,信上隐晦寫了一句“學生已了然,有事也無事了”。
陳平安反複看了幾遍。
嗯,裴錢的字寫得愈發工整了,應該是真的沒有抄書偷懶。
至于什麽“師父,我那瘋魔劍法已經爐火純青,師父這都不回家瞅一眼,那就很遺憾了”、“我給鋪子掙了小山一般的銀子,師父你快回家看一看,萬一銀子長腳跑路我可攔不住”、“師父我雖然麾下陣亡了數十位将士,但是我又收了左右兩大護法,騎龍巷這兒家家戶戶路不拾遺”、“師父你放一百個一萬個心,矮冬瓜在鋪子這邊聽話得很,就是飯桶一個,掙錢又不太行,我得掏出私房錢幫她墊着夥食費呢,我如今學成了絕世劍術、刀法和拳法,便是有人欺負我,我也不與他們計較,但是矮冬瓜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因爲他是師父說的弱者嘛,我已經不是了哩……”
陳平安笑着收起這封家書,輕輕折疊起來,緩緩收入方寸物當中。
陳平安如今早已脫掉那金醴、雪花兩件法袍,唯有一襲青衫懸酒壺。
起身來到廊道上,眺望院牆高處的遠方,竹海繁密,人間顔色青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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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東山風塵仆仆趕回龍泉郡後。
在騎龍巷鋪子那邊吃了頓晚飯,飯桌上主位始終空着,崔東山想要去坐,與裴錢打鬧了半天,才隻能坐在裴錢對面,小水怪周米粒就坐在裴錢身邊,石柔隻要落座,從來隻是坐在背對大門的長凳上,而且她也根本無需進食,以往是陪着裴錢聊天,今天是不敢不來。
一頓飯,石柔就是湊個數,象征性動了幾筷子,其餘三個,狼吞虎咽,風卷雲湧,尤其是周米粒,下筷如飛。
在那之後,崔東山就離開了騎龍巷鋪子,說是去落魄山蹭點酒喝。
裴錢也不管他,在院子裏邊練習了一套瘋魔劍法,周米粒在一旁使勁鼓掌。
崔東山沒有直接去往落魄山竹樓,而是出現在山腳那邊,如今有了棟像樣的宅邸,院子裏邊,魏檗,朱斂,還有那個看門的佝偻漢子,正在下棋,魏檗與朱斂對弈,鄭大風在旁邊嗑瓜子,指點江山。
崔東山坐在牆頭上,看了半天,忍不住罵道:“三個臭棋簍子湊一堆,辣瞎我眼睛!”
崔東山飄落過去,隻是等他一屁股坐下,魏檗和朱斂就各自撚起棋子放回棋罐,崔東山伸出雙手,“别啊,稚子下棋,别有風趣的。”
鄭大風開始趕人。
魏檗是直接返回了披雲山。
朱斂和崔東山一起登山。
崔東山雙袖揮動如老母雞振翅,撲騰撲騰,三兩台階往上飛一次。
崔東山随口問道:“那姜尚真來過落魄山了?”
朱斂笑道:“你說那周肥兄弟啊,來過了,說要以元嬰境的身份,當個咱們落魄山的供奉。”
崔東山冷笑道:“你答應了?”
朱斂雙手負後,笑眯眯轉頭道:“你猜?”
崔東山大袖不停,“呦,朱斂,長進了啊?”
朱斂笑道:“别打臉。其餘,随便。”
崔東山懸停空中,離地不過一尺,斜眼朱斂,“姜尚真不簡單,荀淵更不簡單。”
朱斂微笑道:“所以我拒絕了嘛。這家夥馬屁功夫不行,還需要好好修行,暫時入不得我落魄山。周肥兄弟也覺得是這麽個理兒,說是回去好好鑽研,下次再來向我讨教一番。”
崔東山這才一個落地,繼續拍打兩隻雪白“翅膀”,向上緩緩飛去,“那個玉璞境劍修郦采?”
朱斂哦了一聲,“周肥兄弟才情極好,隻是我覺得事事差了那麽點意思,大概這就是美中不足了,馬屁是如此,對付女子,也是如此,那郦采受不了大風兄弟的眼神,想要出劍,我是攔不住,所以被竹樓那位,遞出了……半拳。加上周肥兄弟好說歹說,總算勸阻了下來。”
崔東山臉色陰沉。
如今他負責南邊事宜,北邊事,他還真不太清楚。
朱斂笑道:“家大業大了,迎來送往,三教九流各有脾氣,是常有的事情。”
崔東山嗤笑道:“還不是怪你本事不高,拳法不精?”
朱斂無奈道:“我這是撒尿拉屎的時候都在狠狠憋着拳意呢,還要我如何?”
崔東山雙腳落地,開始行走上山,随口道:“盧白象已經開始打江山收地盤了。”
朱斂雙手負後,彎腰登山,嬉皮笑臉道:“與魏羨一個德行,狼行千裏吃肉,狗走萬裏還是吃屎。”
崔東山突然停下腳步,“我就不上山了,你與魏檗說一聲,讓他飛劍傳訊那個披麻宗木衣山,詢問那個那個高承的生辰八字,家鄉,族譜,祖墳所在,什麽都可以,反正知道什麽就抖摟什麽,多多益善,如果整座披麻宗半點用處沒有,也無所謂。不過還是讓魏檗最後跟披麻宗說一句肺腑之言,天底下沒有這麽躺着賺大錢的好事了。”
朱斂問道:“先前魏檗就在你跟前,怎麽不說?”
崔東山笑道:“你去說,就是你欠人情。”
朱斂點點頭,“有道理。”
崔東山不再登山,化虹返回小鎮。
如今阮鐵匠不在龍泉郡,來去自由。
崔東山在夜色中去了一趟戒備森嚴的老瓷山,背了一大麻袋離去。
然後他在一棟當年待過的祖宅那邊,住了幾天,每天不知道搗鼓什麽。
就算裴錢去了,崔東山也沒開門。
裴錢就帶着周米粒打算上屋揭瓦,爬上去後,結果發現原來有一口天井,隻可惜低頭望去,霧蒙蒙的,什麽都瞅不見。
裴錢隻得帶着周米粒返回騎龍巷。
這天崔東山大搖大擺來到鋪子那邊,剛好碰到台階上飛奔下來的裴錢和周米粒。
到了院子,裴錢一邊練習再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瘋魔劍法,一邊問道:“今兒又有人打算欺負矮冬瓜了,咋個辦?”
崔東山笑道:“能躲就躲嘛,還能如何,說又說不通,難不成一棍子打死他們?”
裴錢停下手中行山杖,周米粒趕緊搬來小闆凳上,裴錢坐下後,周米粒就蹲在一旁,上下牙齒輕輕打架,鬧着玩。
裴錢橫放行山杖,皺眉道:“教書的老夫子們怎麽回事啊,就隻教書上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理嗎?背書誰不會啊……”
說到這裏,裴錢一擡下巴,“右護法!該你出馬了。”
周米粒心有靈犀,幫着大師姐說出剩餘的話語:“有嘛用!”
“不分老幼男女,總有一些好玩的人。”
崔東山笑道:“見人處處不不順眼,自然是自己過得事事不如意,過得事事不如意,自然更會見人處處不順眼。”
裴錢大怒,“說我?”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身體後仰,擡起雙腳,輕輕搖晃,倒也不倒,“怎麽可能是說你,我是解釋爲何先前要你們躲開這些人,千萬别靠近他們,就跟水鬼似的,會拖人下水的。”
在那兒蕩秋千的崔東山,擡起一隻手,佯裝手持折扇,輕輕晃動手腕。
裴錢問道:“這喜歡扇扇子,幹嘛送給我師父?”
崔東山動作不停,“我扇子有一大堆,隻是最喜歡的那把,送給了先生罷了。”
裴錢小聲問道:“你在那棟宅子裏邊做啥?該不會是偷東西搬東西吧?”
崔東山閉眼睡覺。
裴錢打了個手勢,帶着周米粒一左一右,蹑手蹑腳來到橫躺着卻不摔倒的崔東山身邊蹲下。
周米粒伸出一隻手掌擋在嘴巴,“大師姐,真睡着啦。”
裴錢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大手一揮,示意跟她一起回屋子抄書去。
在那之後,崔東山悄然離開了騎龍巷和龍泉郡,但是裴錢卻有些奇怪,龍尾溪陳氏開設的龍泉郡小鎮學塾,一向深居簡出的老夫子們,竟然開始走訪蒙童家中,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不許落下,比如她所在的騎龍巷鋪子就一樣來了位老夫子,與石柔掰扯了半天有的沒的,最後還吃了頓飯來着,不但如此,原本隻在學塾傳授道德學問、講解聖人書籍的教書先生們,還會去幫着下地幹活、上山砍柴、帶着學生們一起去往龍窯遊覽之類的,私底下似乎有夫子埋怨這些是有辱斯文的粗鄙行徑,但也就是嘴上埋怨幾句,該如何還是如何,不久之後,這座學塾悄悄辭去了幾位夫子,又來了幾位新面孔的先生。
一位一路往南走的白衣少年,早已遠離大骊,這天在山林溪澗旁掬水月在手,低頭看了眼手中月,喝了口水,微笑道:“留不住月,卻可飲水。”
然後他一抖袖,從雪白大袖當中,摔出一個尺餘高的小瓷人,身體四肢猶有無數裂縫,而且尚未“開臉”,相較于當年那個出現在老宅的瓷人少年,無非是還差了許多道工序而已,手法其實是更加娴熟了。
崔東山轉頭望去,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瓷人的小腦袋,微笑道:“對不對啊,高老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