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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

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

龍泉劍宗,宗主阮邛新收了十多位記名弟子,總算讓冷冷清清的幾座山頭多了些人氣。

關于聖人阮邛最後會收取幾人作爲入室弟子,一時間議論紛紛。

之所以會有這些暫時記名在龍泉劍宗的弟子,歸功于大骊宋氏對阮邛這位鑄劍大師的重視,朝廷專門挑選出十二位資質絕佳的年少孩童和少年少女,再專程讓一千精騎一路護送,帶到了龍泉劍宗的山頭腳下。

阮邛當時在開爐鑄劍,并未露面,是一位剛剛跻身金丹沒多久的黑袍青年負責待人接物,得知這位黑袍青年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地仙後,那些孩子們眼中都流露出炙熱的眼神,其實阮邛的聖人名頭,以及大骊朝廷的精銳甲士擔任扈從,再加上龍泉劍宗的宗字頭招牌,早就讓這些孩子心中生出了深刻印象。

傳說中修行之路,成爲山上仙人,其實充滿了未知和兇險,若是能夠投身于龍泉劍宗,被阮聖人相中,最終成爲入室弟子,就意味着最少跻身中五境神仙,将會無比順遂。

十二人隊伍中,其中一人被鑒定爲極其罕見的先天劍胚,必然可以溫養出本命飛劍。

之後三人有地仙資質,其餘八人,也都是有望跻身中五境的修道良材。

由此可見,大骊宋氏,對阮邛的扶持,可謂不遺餘力。

十二人住下後,阮邛由于鑄劍期間,隻抽空露了一次面,大緻确定了十二人修行資質後,便交由其餘幾位嫡傳弟子各自傳道,接下來會是一個不斷篩選的過程,對于龍泉劍宗而言,能否成爲練氣士的資質,隻是一塊敲門磚,修道的天賦,與根本心性,在阮邛眼中,更加重要。

這些人上山後,才知道原來阮宗主還有個獨女,叫阮秀,喜歡穿青色衣裳,紮一根馬尾辮,讓人一眼看見就再難忘記。

一些個少年更是内心雀躍不已,隻是不敢将這些心思流露出來罷了。

這些龍泉劍宗的後進之輩,都喜歡稱呼阮秀爲大師姐。

對誰都和和氣氣、卻也對誰都不特别親近的阮秀,與他們說了幾次,還是沒辦法改變,便随意别人稱呼她爲大師姐。

久而久之,那些有些已經脫穎而出、有些已經慢慢感覺到吃力的弟子,發現大師姐是本就很奇怪的山門裏,最奇怪的那個存在。

這位大師姐,旁人從來看不到她修行,每天要麽深居簡出,要麽在禁地劍爐,爲宗主幫忙打鐵鑄劍,不然就是在幾座山頭間閑逛,除了宗門本山所在的這座神秀山,以及隔着有些遠的幾座山頭,神秀山周邊鄰近,還有寶箓山、彩雲峰和仙草山三座山頭,衆人是很後來才得知這三山,竟然是師門與某人租借了三百年,其實并不真正屬于龍泉劍宗。

阮秀除了在山水間獨來獨往,還喂養了一院子的老母雞和毛茸茸雞崽兒。偶爾她會遠遠看着那位金丹同門,爲衆人詳細講解修行步驟、傳授龍泉劍宗的獨門吐納法門、拆分一套據說來自風雪廟的上乘劍術,大師姐阮秀從來不靠近所有人,一手托着塊帕巾,上邊擱放着一座小山似的糕點,慢悠悠吃着,來的時候打開帕巾,吃完了就走。

一些個聰慧伶俐的弟子,才會察覺到每當大師姐離開後,那位已是金丹地仙的二師兄便會微微松口氣。

除了大師姐阮秀,幾乎等于半個師父的二師兄,常年獨居在龍須河畔的三師姐,還有那個姓謝、天生就生有一雙長眉的少年四師兄,年紀不大的謝師兄,對那些晚輩從來沒什麽好臉色,但偏偏是這位謝家長眉兒負責龍泉劍宗的戒律,一開始還有些師弟有些埋怨這位四師兄,太過嚴苛冷漠,不講半點同門之誼,隻是後來一個在小鎮那邊聽來的小道消息,讓所有人隻覺得天打雷劈。

祖宅在桃葉巷的謝四師兄,家中某位老祖猶然健在,是一位北俱蘆洲的道家天君。

十二境的仙人。

在上山之前,十二人當中,隻有幾人得以知道世間地仙也分金丹、元嬰兩種。

至于元嬰之後,沒有誰聽說,誤以爲那就是練氣士的山巅境界了。

上山之後,屬于阮邛開山弟子之一的二師兄,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袍金丹地仙,便爲他們大緻講述了練氣士的境界劃分,才知道有上五境,有那玉璞境和仙人境。

在那之後,除了幾個不谙世事、或是實在心大的孩子,其餘所有人見到了喜歡闆着臉訓人的四師兄,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

四師兄隻有到了大師姐阮秀那邊,才會有笑臉,而且整座山頭,也隻有他不喊大師姐,而是喊阮秀爲秀秀姐。

隻是阮秀對這位師弟,好像也一樣不太親切。

這讓許多後進少年的心裏,好受多了。

反正大家誰都不受大師姐的青眼相加,當然就用不着失落。

這天阮邛再次露面,言簡意赅,隻說了兩件事,就返回劍爐。

一件事,是隻要成爲入室弟子,阮邛就會爲他親手鑄造一把劍。

要知道阮宗主可是當之無愧的寶瓶洲鑄劍第一人,故而莫說是那十二人,除了謝四師兄依舊渾然不在意的神色,就連二師兄、趕回山頭聆聽恩師教誨的三師姐,都有些不可抑制的激動神色。

第二件事,是如今龍泉劍宗又買下了新的山頭,勸勉了幾句,說是将來有人跻身元嬰之後,就有資格在龍泉劍宗舉辦開峰儀式,獨占一座山頭。而且作爲劍宗第一位跻身地仙的修士,按照之前早有的約定,唯獨董谷可以破例,得以開峰,挑選一座山頭作爲自己的修行府邸。龍泉劍宗會将此事昭告天下。

但是董谷卻拒絕了,懇請師父在自己跻身元嬰後,才名正言順地開峰。

阮邛答應下來。

被師弟師妹們習慣稱呼爲三師姐的徐小橋再次下山,去往劍宗龍興之地的龍須河畔鋪子,阮秀破天荒與她同行,讓徐小橋有些受寵若驚。

四師兄謝靈想要跟随她們,結果阮秀不說話,隻是瞧着他,謝靈便知難而退,乖乖留在山上。

徒步下山的時候,阮秀問道:“其實你才是我爹的開山大弟子,就因爲董谷率先結丹,結果你給那些人喊成了三師姐,會不會難受?”

當年被風雪廟驅逐出山門的棄徒徐小橋,老老實實回答道:“心裏會難受,但是董谷當這個二師兄,我沒有意見。”

阮秀不置可否。

當年握劍之手斷去大拇指的徐小橋,沉默片刻,問道:“大師姐,有朝一日,我真的可以跻身元嬰境嗎?”

阮秀坦承道:“比較難,比起百年内必然元嬰的董谷,你變數很多,結丹相對他稍稍容易,到時候我爹也會幫你,不會偏袒董谷而忽視你,但是想要跻身元嬰,你比董谷要難很多。”

徐小橋神色黯然。

尋常仙家,能夠成爲金丹修士,已是給祖宗牌位燒完高香後、大可以回被窩偷着樂呵的天大幸事。

可是在這座龍泉劍宗,在見識過風雪廟山頂風光的徐小橋眼中,金丹修士,遠遠不夠。

不曾想阮秀還雪上加霜了一句,“至于你們師弟謝靈,會是龍泉劍宗第一個跻身玉璞境的弟子,你如果現在就有嫉妒謝靈,相信以後這輩子你都隻會越來越嫉妒。”

徐小橋嘴唇抿起,腳步沉重。

董谷是師父阮邛三位開山弟子中,出身最低賤的一位,因爲是山林畜生成精,但如今卻是搖身一變,成了龍泉劍宗人人敬重的二師兄和金丹地仙。

謝靈是土生土長的小鎮百姓,年紀最小,根本就沒有吃過半點苦難,但偏偏是福緣最爲深厚的那個人,不但家族老祖宗是一位道家天君,甚至能夠讓一位地位超然、高出天外的道家掌教,親手贈送了一座媲美仙兵的玲珑寶塔。

唯獨她徐小橋,身世最坎坷,修行最勤勉,大道最不平坦!

阮秀在山路旁折了一根樹枝,随手拎在手裏,緩緩道:“覺得人比人氣死人,對吧?”

徐小橋眼眶通紅。

阮秀突然說了一句話,面帶微笑,輕聲道:“雖說你可能到金身腐朽殆盡、徹底老死的那一天,也還是遠遠比不上謝靈和董谷,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一些,不過好像這對你的修行,沒半點用處。”

徐小橋轉頭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再轉頭對阮秀笑道:“大師姐,謝謝你。”

阮秀停下腳步,點頭道:“謝我?那下次上山,記得給我帶些糕點,騎龍巷那間鋪子,你知道的。”

徐小橋愣了愣,蓦然笑顔如花,“我的大師姐唉!”

阮秀跟着笑了起來。

她隻是将徐小橋送到了山腳,在那塊大骊皇帝、或者準确說是先帝禦賜的“龍泉劍宗”牌樓下,徐小橋與阮秀道别,運轉氣機,腳踩飛劍,禦風而去。

在龍泉郡,這是龍泉劍宗弟子才能有的待遇。

換成其他地仙,膽敢升空飛掠,阮邛不會談什麽聖人心性。

最早幾撥前來試探的大骊修士,到後來的劍修曹峻,都領教過了阮邛的規矩,或死或傷。

阮秀站在山腳,擡頭看着那塊牌匾,爹不喜歡龍泉劍宗多出龍泉二字,徐小橋三位開山弟子都一清二楚,爹希望三人當中,有人将來可以摘掉龍泉二字,隻以“劍宗”屹立于寶瓶洲群山之巅,到時候那個人就會是下一任宗主。

阮秀對爹的心結,自認比較理解,可是每次爹私底下要她更用心些修行,她嘴上答應,可滿腦子就是那些糕點啊、筍幹炖肉啊。

這讓阮秀有些愧疚。

便收起了那個念頭,打算不去與爹說,是不是給師弟師妹們改善改善夥食、能否頓頓多加個葷菜了。

可憐師弟師妹們沒那個口福了。

她這個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大師姐,當得确實不夠好。

在阮秀滿懷歉意、返身登山的時候。

阮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神秀山,來到了龍泉郡城的太守官署。

太守吳鸢等候已久,沒有與聖人阮邛任何客套寒暄,直接将一件官事說清楚。

如今大骊境内,一些極有可能是别國扶植的山上勢力,蠢蠢欲動。

尤其是今年開春以來,光是大的沖突就有三起,其中粘杆郎陣亡七人,朝廷震怒。

阮邛得知沖突的詳細過程,和大骊朝廷的意願後,想了想,“我會讓秀秀和董谷,還有徐小橋三人出面,聽命于你們大骊朝廷的此事負責人。”

吳鸢顯然有些意外和爲難,“秀秀姑娘也要離開龍泉郡?”

其實阮邛與大骊宋氏早有秘密盟約,雙方職責和酬勞,條條框框,早就黑紙白字,一清二楚。

但是這些年都是大骊朝廷在“給”,沒有任何“取”,即便是這次龍泉劍宗按照約定,爲大骊朝廷效力,禮部侍郎在飛劍傳訊的密信上早有交待,隻要阮聖人願意派遣金丹地仙董谷一人出馬,則算誠意足矣,絕對不可過分要求龍泉劍宗。吳鸢當然不敢自作主張。

所以得知阮秀也要出山後,吳鸢于情于理,都覺得不妥。

應該是知道吳鸢和大骊朝廷的爲何會感到爲難,阮邛笑道:“放心,我會叮囑秀秀,她這趟出山辦事,盡量不出手。而且哪怕出現任何意外,我也不會遷怒你們大骊。”

吳鸢依舊不敢擅自答應下來,阮邛話是這麽說,他吳鸢哪敢當真,世事複雜,隻要出了稍大的纰漏,大骊朝廷與龍泉劍宗的香火情,豈會不出現折損?宋氏那麽多心血,一旦付諸流水,整個大骊,恐怕就隻有先生崔瀺能夠承擔下來。

所以吳鸢也沒有含糊,說他必須上報禮部。

阮邛點頭道:“可以,太守大人盡早給我答複就是了。”

然後阮邛問道:“我想要在盧氏遺民刑徒當中,挑選幾人作爲劍宗記名弟子,你可以一并上報給朝廷,看看能否答應,萬一與那幾撥粘杆郎發生沖突,你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吳鸢苦笑道:“好的。”

說完了正事,阮邛來去如風,毫不拖泥帶水。

留下一個愁眉苦臉的吳太守,醞釀着措辭,該如何跟朝廷落筆說這兩件事。

大骊朝廷在國師崔瀺手上,打造了一個極爲隐蔽的地下機構,其中所有相關人員,一律被稱爲粘杆郎,每次奉命離京,三人一夥,欽天監一人,相師一人,陰陽家術士一人,負責爲大骊搜羅地方上所有适合修道的良材美玉。

一旦被粘杆郎相中,哪怕是被練氣士早就選中、卻暫時沒有帶上山的人選,一律必須爲粘杆郎讓道。

大概這也是粘杆郎這個名稱的由來。

崔瀺成爲國師、大骊國勢興盛後,曆史上不是因爲此事而大打出手,隻是數次之後,大骊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就消停了,因爲那頭繡虎無一例外,爲粘杆郎撐腰到底。

一位元嬰坐鎮的仙家府邸,一位老金丹已經考驗了某位山下少年長達六年之久,潛心雕琢那塊璞玉,準備收爲繼承衣缽的嫡傳弟子,結果被一夥路過的粘杆郎發現了是棵好苗子,老金丹遇上了蠻橫不講理的粘杆郎,氣得咬牙切齒,老金丹甚至願意交出一大筆神仙錢,粘杆郎隻是執意要帶走那位少年。

雙方争執不休,最終引發了一場惡戰,粘杆郎被當場擊殺兩人,逃遁一人。

照理說,老金丹的所作所爲,合乎情理,而且已經足夠給大骊朝廷面子,再者,老金丹修士所在山頭,是大骊屈指可數的仙家洞府。

可到頭來,仍是被足足六千大骊鐵騎圍山,近百位武秘書郎,加上數百架無比昂貴珍稀的墨家機關,以及百餘人被刑部衙門招徕的練氣士、純粹武夫。

美其名曰演武!

戰事慘烈,大骊甚至出動了大骊那尊北嶽正神。

最後那座曾是大骊北方邊境上最大的仙家門派,給打得等于削掉了半座山頭,元氣大傷,淪爲二流墊底的勢力,其中元嬰老祖戰死,老金丹修士被大骊武将親手割掉頭顱,再讓一位劍修随身攜帶着那顆死不瞑目的幹癟頭顱,“傳首”邊境諸多山頭。

在那之後,大骊國境内的山上神仙,氣焰收斂了許多,便是一些早就依附大骊朝廷的驕橫勢力,也開始對門内嫡傳弟子叮囑一番。

據說那次戰事落幕後,很少離開京城的國師繡虎,出現在了那座山頭之巅,卻沒有對山上殘餘“逆賊”痛下殺手,隻是讓人立起了一塊石碑,說是以後用得着。

如今那塊山頂石碑,依舊空白無字,不知是國師大人忘了這樁陳年舊事,還是時機未到。

————

一座大骊北境上有仙家洞府紮根多年的高山之巅,有位登山沒多久的儒衫老者,站在一塊沒有刻字的空白石碑旁,伸手按住石碑上邊,轉頭望向南邊。

山頂,就隻有老人一個,沒有任何人陪同。

所有經曆過當年那場血腥屠殺的仙家門派老一輩,都戰戰兢兢彙聚在距離山頂不算太遠的地帶。

至于後來山門新收的年輕弟子們,更是一個個被嚴令不得離開各自府邸屋舍,誰敢擅自走動,直接打斷長生橋,丢下山腳!

這座大骊北方曾經無比高高在上的所有門派老人,此刻面面相觑,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懼和無奈,唯恐那位大骊國師,毫無征兆地一聲令下,就來了個秋後算賬,将好不容易恢複一點生氣的山頭,給斬草除根!

面容肅穆的繡虎崔瀺,突然微笑玩味道:“你陳平安不是喜歡講道理嗎,這次我就看看你還能不能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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