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山倒懸天地間。
山峰指向南海之水。
陳平安坐在祖宗桂枝頭,癡癡望向那幅震撼人心的畫面,甯姑娘就是從這裏出發,遊曆浩然天下的。
聽說婆娑洲是距離最近的一個大洲,不知道劉羨陽以後會不會來這裏看一看?
桂花島距離進入真正的倒懸山地界,還有約莫半天的航程,四周往來的渡船千奇百怪,有馱碑大龜,晶瑩剔透的蚌殼浮遊海面,比打醮山更巨大的鲲船緩緩降低高度,有一片彩色雲海,雲海底下簇擁着無數喜鵲,有一排排仙鶴青鳥拖拽着一棟高樓,桂花島身處其中,半點也不驚奇。
陳平安突然轉身低頭望去。
又看到了那位年輕女子,身材婀娜,容顔秀美,頭戴珠钗,身着衣裙,腰系彩帶……
可是陳平安有點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這種感覺,比起在破敗寺廟,看到柳赤誠身穿一襲粉色道袍,還要來得直截了當。
因爲陳平安看到了那位“美人”的喉結。
談不上讨厭,就是不适應。
陳平安突然撓撓頭,直直望向那位喜愛紅妝的男子,心裏頭那點疙瘩芥蒂,一掃而空,轉爲有點懷念。
以前在龍窯當學徒的時候,陳平安就認識一個被人嘲笑爲娘娘腔的漢子,性情怯弱,走路扭捏,說話的時候愛抛媚眼,撚蘭花指,在姚老頭當窯頭的龍窯裏,這個漢子最受歧視,好不容易攢下銀錢買了新鞋子,保管當天就會被其他窯工們踩髒,他也不敢說什麽,都默默受着。在龍窯裏,照理說他跟不招人待見的陳平安,本該同病相憐才對,但是很奇怪,喜歡哭哭啼啼的漢子到了陳平安這邊,膽子立即就大了,成天拿話刺陳平安,說話陰陽怪氣,陳平安從不搭理他,漢子好幾次管不住嘴,不小心給姚老頭的正式弟子劉羨陽撞見,直接耳光扇得他原地打轉,他立即就老實了,回頭還會偷偷給劉羨陽屋裏塞一些碎嘴吃食糕點,一包包油紙紮得比店鋪夥計還要精巧,那漢子大概對劉羨陽這個闆上釘釘的未來窯頭,既是道歉賠罪,又有谄媚讨好。
龍窯貼在窗口上的喜慶剪紙,都是他熬夜一人一剪刀裁剪出來的,便是街巷婦人見着了,都要自愧不如,天曉得漢子若真是女子,女紅得有多好?
陳平安那會兒當然很讨厭說話損陰德的娘娘腔,隻是害怕自己一個收不住手,一拳就給他打得半死,當時的陳平安,已經跟随老人走遍了小鎮周邊的山山水水,砍柴燒炭更是家常飯,加上很早就每天練習楊老頭的吐納,氣力比起青壯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後某次負責守夜的娘娘腔漢子,捅出一個天大婁子,一座龍窯的窯火竟然給他斷了。然後他大半夜就吓得直接跑了,有點小聰明,根本不敢往小鎮那邊跑,一個勁往深山老林裏逃竄。
這要擱在市井坊間,簡直就是害人斷子絕孫的死罪,臉色鐵青的姚老頭二話不說,就讓幾十号青壯去追那個挨千刀的王八蛋,熟悉山路的陳平安當然也在其中。
兩天後,娘娘腔漢子給人五花大綁帶回龍窯,姚老頭當場打斷了他的手腳,打得皮開肉綻,白骨裸露。
找到他的人,正是平日裏他最奉承的一撥男人。
沒有任何人同情這個闖下潑天大禍的漢子,哪怕有,也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畢竟姚老頭幾乎從沒有那麽生氣。
打斷手腳之前的娘娘腔,就已經吓得尿褲子,給人按在地上後,渾身顫抖,再被人一棍子砸下去,撕心裂肺,滿臉鼻涕眼淚,之後一頓亂棍,娘娘腔就像一條砧闆上被刀剁的活魚,娘娘腔就是娘娘腔,一直到最後昏死過去,從頭到尾,半點男子的骨氣始終都沒有。
娘娘腔最後竟然沒被打死,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頑強得活了過來。
期間很多窯工學徒都照顧過他,陳平安也不例外,很多人都不樂意這份苦差事,便找陳平安代勞,陳平安在龍窯算是最好說話的,到頭來,反而是娘娘腔最不喜歡的陳平安,照顧他最多,隻不過兩人一天到晚不說話,終究是誰也不喜歡誰。
陳平安隻是每天采藥煎藥,那個娘娘腔偶爾會出神,呆呆看着窗戶上風吹雨淋後發白的老舊窗紙,可能是想着哪天能夠下地做活了,一定要趁着勞作間隙,換上一張張嶄新漂亮的窗紙,紅豔豔的。
可是明明已經大難不死一回的娘娘腔,這個在病床上,硬是咬牙熬着從鬼門關走回陽間的漢子,還是死了。
是給一句話說死的。
是一位窯工的無心之言,當時陳平安在門口煎藥,背對着窯工和娘娘腔,前者笑着說娘娘腔你那天給打得衣服破爛,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蛋,真像個娘們。
陳平安那會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龍窯男人平日裏罵這個娘娘腔的言語,比這惡毒狠辣很多的都有。娘娘腔幾乎從來不會跟人吵架,是不敢,颠來倒去,大概他就隻會在背後,私底下嘀咕着回罵一句:敢罵我,信不信你家祖宗十八代祖墳都炸了。
結果就是這麽一個不痛不癢的言語過後,已經可以自己坐起身的娘娘腔,那天破天荒跟陳平安聊了很多,多是他說,悶葫蘆陳平安便耐心聽着,說起窗紙後,陳平安便由衷誇他窗紙裁剪得好,他會笑。
然後在那天晚上,一個膽子比針眼還小的娘娘腔,竟然用剪子捅穿了自己的喉嚨,還不忘用被子捂住自己,不讓人進屋第一眼就看到他那副死狀。
甚至都沒人敢把屍體擡出去,實在太滲人晦氣了。
好在陳平安見慣了身邊的生死,對這些沒講究,都是他拽着劉羨陽一起,忙前忙後。期間既沒有太多傷心,也沒有什麽感悟,唯獨守靈的時候,陳平安一個人坐在空落落陰恻恻的靈堂,沒有半點畏懼,坐在火爐旁,喃喃道:“既然這輩子不喜歡當男人,那就下輩子投胎當個女人吧。”
其實那天閑聊,娘娘腔就問陳平安,爲什麽明明是第一個找到了他,還要放過他,給他指出一條去往大山更深處的小路。
陳平安就說我怕你被抓回去給姚老頭打死,到時候就你這點芝麻膽子,變成了厲鬼,誰都不敢去報仇,也就隻敢報複我了。
當時娘娘腔笑得特别開心。
其實哪怕陳平安現在回想起來,娘娘腔當時笑起來的時候,模樣還是挺醜的。
不過實在讓人厭惡不起來就是了。
桂花樹底下那位姿容明豔的“年輕女子”,已經氣得火冒三丈,被一個家夥這麽目不轉睛盯着瞧,她,或者準确說來是他,如果不是忌憚傷及桂花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就要祭出那兩把本命飛劍,亂劍戳死這個長了一雙狗眼的家夥了。
陳平安回過神後,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無禮,拱手抱拳,歉意道:“對不住,有點走神了。”
那人眯起一雙好似吊挂着春色春光的桃花眼眸,伸出并攏雙指,戳向陳平安,然後微微彎曲,挑釁意味,濃郁至極。
陳平安不再隻是轉頭姿勢,幹脆轉過身,拍了拍身邊高枝的空位,笑道:“作爲賠罪,我可以先替桂夫人答應你,可以在這邊欣賞倒懸山的風景。”
他雙手負後,揚起那張嬌若春風的容顔,笑眯眯道:“你喜歡男人?還是說隻要好看的,男女都喜歡?”
陳平安一陣頭大,使勁搖頭,以示清白。
他當然隻喜歡姑娘。
而且隻喜歡一個姑娘。
桂花樹底下那人,放在身後的雙手附近,出現了一金黃一雪白兩縷劍氣,極其細微,幾不可見。
顯而易見,一言不合,他就要飛劍殺人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笑道:“說出來你可能會更加生氣,但是你這樣穿,很好看。”
陳平安雙手撐在樹枝上,眼神澄澈,“是我的心裏話。”
是男子卻女子妝容裝束的那人,皺了皺眉頭。
他默然離開,沒有離開山頂,而是站在觀景台欄杆附近,眺望遠方。
陳平安從枝頭一躍而下,對他的背影喊道:“我走了啊,如果你想去桂樹上賞景,最好趁着現在人少,不然桂夫人可能會不高興的。”
那人無動于衷。
等到陳平安遠去,他才回頭看了眼桂樹,猶豫半天,還是沒有去更高處觀看倒懸山。
至于那兩縷劍氣,早已收入腰間那條彩帶之中。
它們其實并非劍氣,隻是瞧着不起眼而已,但卻是兩把品相極高的本命飛劍,分别名爲針尖和麥芒。
生而既有。
是謂先天劍胚。
而且一生下來就有兩把本命飛劍的,是劍修中的萬中無一,重點不在那個一,而是無這個字。
關鍵是飛劍品相好到吓人,所以他師父說他必然是上五境劍仙之資,否則就不會收取他做弟子了。
但是需要多少年才能跻身玉璞境,師父沒有說,他也沒有問,因爲他絲毫不感興趣,他更多還是癡迷于大道推衍術,隻可惜師父說他在這條道路上走得不會太遠,繼承不了師門衣缽,連同師父在内,所有師兄弟都慫恿他去修習劍道,他其實知道,不是他們真的期待自己劍道登頂,獨占鳌頭,而是不懷好意,想着看自己笑話罷了。
理由很簡單。
他恐高。
一位恐高的劍修,像什麽話。
他如今偶爾駕馭飛劍,禦風遠遊,從來不會高出地面兩丈。
他瞥了眼之前那家夥坐着的桂樹高枝,覺得自己其實也傻了吧唧的。
陳平安返回圭脈小院,金丹劍修馬緻已經站在院中,笑臉相迎。
原來陳平安主動去找了馬緻養傷的院子,詢問何時能夠繼續試劍,三天後圭脈小院就恢複最早的樣子,馬緻幫陳平安試劍,金粟負責一日三餐,偶爾桂夫人會來到小院,也不打攪兩人,隻是安安靜靜坐一會兒,最多爲兩人煮上一壺茶就走。
在這期間,陳平安拿出了那張枯骨豔鬼栖息隐匿的符紙,桂夫人拿在手中,很快就将那名白衣女鬼從符箓中“抖摟”出來,然後這位在彩衣國城隍廟氣勢洶洶的白衣女鬼,她第一次重見天日,就看到了一位元嬰境的桂夫人,一位從地仙跌落金丹的老舟子,一位金丹劍修的馬緻,外加一個仇人陳平安。
如果不是女鬼已經死了,恐怕就要再魂飛魄散一次。
最後在桂花島這座小天地的“僞聖”桂夫人幫助下,枯骨豔鬼發下神魂重誓,效忠于陳平安一甲子,作爲報酬,她可以從那張沒有靈氣澆灌就會神魂點滴流逝的符箓中走出,“住入”槐木劍匣之内。
因爲古槐曆來就有“槐宅”之說,不僅僅是草木精怪,偏好千年以上的槐樹,陰物鬼魅同樣如此。
之前臨近倒懸山的一次夜幕裏,星河璀璨,老舟子突然找到陳平安,帶着他去往桂花島山腳的渡口,等到陳平安到了那邊,才發現渡口上攀援着一條年幼蛟龍,頭顱擱在岸上,大半身軀沒入海水,它望向陳平安的眼神,充滿了稚嫩的好奇和感激。
老舟子蹲在岸邊,啧啧稱奇道:“這個可憐的小家夥,擱在咱們身上,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吧,桂夫人當時不願爲難這個無辜的小家夥,便隻留下了龍王簍,将它放生了,不曾想它好像無家可歸,很快就追上了桂花島,又不敢太靠近,整夜嗚咽,繞着桂花島徘徊不去。現在咱們越來越靠近倒懸山,小家夥大概知道再往前就必死無疑,就連白天都嚎得厲害,如果不是桂夫人可憐它,幫着它遮掩了氣機,恐怕早就被山上那些懷恨在心的練氣士剝皮抽筋。”
老舟子最後笑道:“陳平安,它好像是專程來找你的,就是不知是報恩還是報仇。雖然它年紀還很小,可蛟龍之屬,生性冷血狡黠,不好說。”
陳平安什麽都沒有說,掏出一顆普通蛇膽石,丢給幼蛟,它憑借本能囫囵吞下後,眼神好像有些茫然。
陳平安揮揮手,示意它回去。
幼蛟擰身回到海中,隻是細細嗚咽,仍是不願離開桂花島海域,陳平安想了想,竟是向海中丢出一大把普通蛇膽石。
年幼蛟龍瘋狂翻湧,濺起巨大浪花,一顆顆吞下那些對于它而言的人間至味。
陳平安最後站在渡口,對它說道:“以後好好修行。你今天受了我的恩惠,如果像那條老蛟一樣喜歡害人,我就一拳打死你。”
幼蛟重新遊回渡口旁邊,頭顱高過渡口岸邊,瞪大眼睛,好像是想牢牢記住陳平安的面貌。
片刻之後,它才一個後仰,重返大海。
老舟子是見慣風雨的,感慨道:“你是好心,結下善緣,但是世事難料,未必善緣就會有善果。”
陳平安眼神淡漠,望向星光碎碎如金如銀的海面,輕聲道:“如果是孽緣,那就一劍斬了。”
老舟子當時想着自己那位不知又要消失幾百年的恩師,還有陳平安轉交給他的那卷仙人遺留人間的金冊,對于陳平安的神色言語,沒有如何上心留意。
大隋山崖書院。
當年那些從大骊出關的同窗和同門,到了這座東山後,便注定不會再有機會去朝夕相處了。
這不李槐就認識了兩個新朋友,一個膽子很小的京城高門子弟,一個膽大包天的寒門調皮蛋,都比李槐歲數略大,三個家夥成天一起瘋玩,不亦樂乎。
林守一,如今癡心于修道,博覽全書,在書樓、學舍和課塾之間,來來往往,鶴立雞群。
于祿和大隋皇子高煊走得很近,成了好朋友,高煊越來越喜歡來書院陪着于祿一起釣魚。
謝謝除了聽夫子先生講課,每天深居簡出,心甘情願給崔東山當婢女。
在李寶瓶上次又讀過小師叔寄來的信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姑娘好像有些失落。
這一天,她又逃課了,像一隻小野貓,靈活利索,飛快爬到東山之巅的那棵大樹上,坐在樹枝上,背靠主幹,脖子上還挂着那塊刻有武林盟主的自制木牌,後來她覺得還不夠威風,又給刻上了“号令群雄”,之後一發不可收拾,一塊小木牌,給她刻滿了江湖氣的豪言壯語,都是從小說上摘抄下來的,比如什麽“隻恨這一生從無敵手”之類的。
一位豐神俊朗的白衣少年站在旁邊的枝頭,身形跟随樹枝微微搖蕩,笑問道:“怎麽了,生悶氣?”
入夏之後,紅棉襖便換成了薄衫紅衣裳的小姑娘,悶悶道:“沒生氣。”
崔東山問道:“是不是覺得李槐林守一他們離你越來越遠了?”
小姑娘沒好氣道:“離我遠又沒什麽的,以前在小鎮學塾,我就不愛搭理他們。”
崔東山會心一笑,“那就是爲我家先生打抱不平喽?”
小姑娘是直爽性子,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了,“嗯。”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唏噓道:“人都會長大的,長大了之後,就會撿起一些新東西,丢掉一些舊東西,就這麽丢丢撿撿,嘩啦一下子,就老喽。”
小姑娘怒道:“小師叔他們也舍得丢?!”
崔東山轉頭望向一臉憤懑的小姑娘,微笑道:“這有什麽舍得不舍得,再說了,我家先生便是知道了這些,也不會生氣,你氣什麽,沒必要。”
小姑娘雙臂環胸,氣呼呼的。
崔東山轉回頭,望向這座大隋京城,“你以後可能會認識一個很要好的朋友,說着閨房話一起長大的,然後有天她嫁人了,就會更喜歡她的夫君;你可能會遇到一個比齊靜春更好的先生,然後有一天就會覺得那位齊先生的學問,不是最大的;你将來可能會遇上……一個好少年,甚至比你的小師叔更好,然後你就會發現,現在的憂愁啊傷感啊,就隻是這樣了,到時候喝一兩口酒,就跟着一起喝進肚子沒有了……”
崔東山猛然轉頭,驚訝道:“小寶瓶,你竟然沒有反駁我,再不說話,我可就沒詞往下說了啊!”
小姑娘皺了皺那張漂亮小臉蛋,“我正忙着傷心呢!”
崔東山哈哈大笑,一個後仰倒去,剛好側身卧在纖細的樹枝上,他一手撐住腦袋,凝視着紅棉襖小姑娘。
大概會有一天,小姑娘個子會越來越高,圓乎乎的小臉蛋會變得消瘦,下巴尖尖的,眼睛還是會這麽潤潤的,幹淨且靈氣,還是會穿着紅色的衣裳,會縱馬江湖畔,會飲酒山河間,大概也會遇上開心的事、傷心的人吧?
崔東山歎了口氣。
他有點愁。
如果這麽個一個好姑娘,有一天真喜歡上了他家先生,會讓人很犯愁的。
可如果有一天,她竟然不是最喜歡他家先生了,好像就會更遺憾了。
崔東山側過身,開始閉眼睡覺,翹起二郎腿。
至于那些萍水相逢和人心離散,哪怕崔東山如今隻是個少年皮囊,可畢竟那些坎坷和經曆,都在心頭積攢着,不比大骊國師崔瀺少半點。
他有句話沒有告訴小姑娘。
他崔東山,以及那個老崔瀺,左右,茅小冬等等,甚至包括齊靜春在内,當年都是在老秀才的樹蔭庇護下,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但是到最後,所有人都希望走出那片無比大的樹蔭,走了出去的,反而還好,走不出去的,人心就會慢慢變了。
不遠處的紅衣小姑娘收起木牌,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幅畫卷,上邊有位少年站在桂樹下,正在朝她笑呢。
小姑娘一下子就沒有憂愁,笑逐顔開,樂呵呵道:“學會喝酒的小師叔真帥氣,等我大一些,一定要讓小師叔帶我一起闖蕩江湖!”
小姑娘越想越雀躍,轉頭大聲問道:“崔東山,喝酒難不難?”
崔東山果斷拒絕道:“你不能喝酒!”
李寶瓶怒道:“爲什麽?!”
崔東山幽怨道:“先生舍不得罵你半句,卻會直接打死我!”
李寶瓶歎息一聲,搖頭晃腦,憐憫道:“真可憐。”
崔東山瞥了眼滿臉笑意的小姑娘,“小寶瓶啊,麻煩你以後安慰人的時候,把幸災樂禍的笑臉收起來。”
李寶瓶做了個持印蓋章的手勢。
崔東山哀歎一聲,嘀咕道:“好心沒好報。”
倒懸山與大海之間,有一條條似水似雲的“河道”懸挂在空中,以便所有渡船登山。許多可以禦風的渡船一樣需要先下降到海面,不可直接靠近倒懸山。
桂花島在一條河道底部的渡口停靠片刻,隻是象征性遞交了類似通關文牒的丹書,并未繳納那筆堪稱天價的過路錢财,就開始沿着向上傾斜的河道往那座倒懸山行去。
倒懸山方圓百裏,作爲一座人間孤峰,堪稱版圖廣袤。
有一位面容如中年男子的高大道人,站在一處懸崖之畔,身後站着一位仙風道骨的消瘦老道士,手捧拂塵,一根根金銀兩色的絲線,盡是蛟龍之須,老道人輕聲問道:“師父,需不需要弟子出手打爛桂花島?”
高大道人笑道:“願賭服輸,打架輸幾次,有什麽丢人的,又不是你師祖,一輩子從無敗績。”
在這位倒懸山大天君說話間。
青冥天下。
有一位道士被人一拳從天外天,打入青冥天下的那座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