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着神色冷凝的裴皇後,心中波濤洶湧。
他早就察覺到,母後對娘家并不親近。往日永安侯夫人時常進宮請安,自容表姐進宮做了太醫之後,裴皇後幾乎再未宣召過娘家長嫂。提起永安侯時,也異常冷淡。
剛才這一番話,更是将裴皇後的心意彰顯無疑。
裴皇後深深地厭惡憎恨永安侯。
爲什麽?
似有一團濃厚的迷霧在他眼前。他似乎隐約看到了些什麽,又似什麽都看不清。在他心頭彙聚成疑雲。
不過,裴皇後也不肯再多說了,緩緩邁步向前走。
六皇子隻得将心裏的疑惑按捺下去,陪着裴皇後在園子裏走了一圈。
……
隔日,六皇子從上書房出來後,獨自去見程錦容。
杜提點去了長樂宮,爲壽甯公主看診。太醫當值處隻有程錦容一人。六皇子邁步而入的時候,程錦容正聚精會神地低頭看着手中的醫例。
聽到腳步聲,程錦容擡起頭來,然後略有些意外地起身相迎:“殿下怎麽來了?”
六皇子早已被當成未來儲君教導,每日課業繁多,又要伴駕,幾乎不得閑空。她時常在禦前和六皇子碰面,不過,六皇子已很久沒私下來找過她了。
六皇子顯然有些心事,沖程錦容笑了一笑:“容表姐,我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
程錦容心念微轉,已猜到幾分,含笑應道:“好。”
不等程錦容吩咐,一旁伺候的宮女便已退了出去。
程錦容沒急着詢問,拎起茶壺,爲六皇子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藥茶:“這是枸杞菊花茶,有清心去燥明目之效。殿下喝一杯。”
六皇子笑着道謝,接過喝了一口。
或許是藥茶真的有清心去燥的效用,也或許是在程錦容身邊他就格外安心之故,他略顯混亂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
半杯茶入了口,程錦容才輕聲問道:“殿下今日似心情不佳,是因爲永安侯嗎?”
六皇子深深看程錦容一眼,不答反問:“容表姐,我一直很奇怪。你自小就在永安侯府長大,永安侯對你有養育之恩。爲何你和他這般疏遠?提起他,隻有永安侯三個字,我從未聽你喊過一聲舅舅。”
“你在及笄前三個月搬出裴家,回了程府。之後便再也沒踏過裴家的門。”
“你和裴璋表哥青梅竹馬,本該是天生良緣。可你毅然和他一刀兩斷。當然,賀校尉家世人品武藝更出衆。你和賀校尉也是天生一對。我隻是奇怪,你到底爲什麽,這般決然地和裴璋決裂?”
“容表姐,這些疑問,一直在我心底。你從來不提,我便也不問。今日,我張口問你了,你能告訴我嗎?”
程錦容:“……”
看着那雙黑亮澄澈的眼眸,程錦容什麽謊話都說不出口。
可是,殘忍又可怕的真相,又怎麽能告訴他?
程錦容抿緊嘴角,目中閃過複雜又矛盾的痛苦。
久久無言。
六皇子就這麽安靜又固執地看着程錦容,等着一個答案。
程錦容終于移開目光,低聲道:“殿下,我不想騙你。”
六皇子竟也沒覺得意外,喃喃低語道:“你不想騙我,可是,你也不肯将實情告訴我。對不對?”
程錦容眼眶微熱,鼻間泛酸:“是。我不能說。”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的親娘也是我的親娘!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的出生是一場無人期待的意外!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一直活在一個彌天的謊言之中!
從六皇子的角度,能看到程錦容泛紅的眼眶,還有目中掩不去的難過哀傷。六皇子隻覺得有千斤巨石,沉沉地落在了他的心頭。
又過了許久,六皇子才道:“不能說就不說了吧!隻要你是真心對我,母後也是真心疼惜我,就足夠了。”
程錦容鼻間酸意更濃,強忍着落淚的沖動,轉頭沖六皇子一笑:“殿下别多心多想。都是些陳年舊事,和殿下沒什麽關系。”
所以,這些陳年舊事,一定和他極有關系了。
六皇子心裏默默想着,擠出笑容:“沒關系就好。”頓了頓,又将昨日事情說了一遍:“……永安侯時時處處示好,張口就邀我去裴家。母後讓我别搭理永安侯,更不可去裴家。”
程錦容不假思索地接過話茬:“皇後娘娘這麽說,一定有娘娘的道理。你就聽娘娘的吩咐吧!”
六皇子點點頭。
接下來,兩人頗有默契地扯開話題,說些閑話。
直至内侍奉宣和帝口谕前來請六皇子一同用午膳,六皇子才起身離去。
走出門口的刹那,六皇子迅疾回頭看了程錦容一眼。
程錦容俏生生地立在那兒,眸光瑩然,唇畔含笑。之前的情緒激動外露,已見不到半分蹤影。
六皇子面上笑容如常,心裏卻長長地歎息。帶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惘然和無奈。
……
十一月末,永安侯再次上書,請立儲君!
禮部的周尚書和戶部的梁尚書也各自上了奏折,請天子下旨立儲。
一直按捺未動的衛國公靖國公,也上了奏折。平西侯等武将也紛紛上奏折,雖然推舉的儲君人選未必相同,不過,請立儲君的心意同樣迫切。就連遠在邊關的平國公,也上了請立儲君的奏折。
宣和帝龍體衰弱,不知還能撐幾年。國有儲君,人心方定。
宣和帝終于“松口”,在年末的大朝會上,張口下旨,立六皇子爲儲君。
中書令當朝宣讀聖旨,生平第一次上朝的六皇子,在文武百官衆目所矚之下,穩穩上前,跪拜磕首,接旨謝恩。
少年初長成,面容俊秀,目光明朗,身姿如竹。
宣和帝看着愛子,目光前所未有的溫和慈愛:“元辰,朕立你爲儲,望你不負朕期望,做一個優秀的儲君。”
六皇子朗聲應道:“兒臣定當盡心盡力,不負父皇厚望!”
文武百官們紛紛出言稱贊新出爐的太子殿下。
站在金銮殿裏的大皇子,擠出僵硬的笑容,心中的憤恨不甘,幾乎要沖破胸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