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一言未發,就這麽冷冷地看着永安侯夫人。
天子之威,猶如實質,如泰山壓頂。
永安侯夫人跪着不敢擡頭,連張口辯白求饒的勇氣都沒有。後背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額上亦是冷汗涔涔,狼狽不堪。
沒有一刻,比此刻更令永安侯夫人清楚地知道什麽是天威難測。
因裴皇後之故,她這個永安侯夫人時常出入宮廷。私下裏,她對着裴皇後居高臨下,語出威脅是常有之事。她也從未将裴皇後放在眼底。
可此時,她終于明白。裴家的風光,有大半來自裴皇後。沒有裴皇後,她這個永安侯夫人在宮中什麽也不是。
站在天子身後的裴璋,一顆心如置冰窖一般,冷冰冰的,沒一絲熱氣。
“永安侯夫人,”宣和帝終于張了龍口:“今日你對皇後說了什麽?爲何皇後氣血翻湧昏厥?”
永安侯夫人全身瑟縮,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裴璋深呼吸口氣,走出來,跪在永安侯夫人的身側:“恭請皇上息怒。母親和皇後娘娘是姑嫂,往日時常進宮請安,陪皇後娘娘說話解悶。母親對皇後娘娘絕無惡意。”
宣和帝掃了裴璋一眼,目中沒什麽溫度。
裴璋說完這番話後,跪着再未起身。
永安侯夫人看着身側長跪不起的裴璋,如漿糊一般的腦袋忽然清明了起來。
裴璋年少有爲,頗得天子青睐,她不能連累了自己的兒子。
“啓禀皇上,”永安侯夫人聲音嘶啞晦澀,好在還算流暢:“臣婦今日進宮請安,陪着皇後娘娘閑話。閑話時,提及錦容,順口提及了錦容生母年輕離世之事。皇後娘娘感懷妹妹早逝,一時氣血洶湧,昏厥了過去。”
“臣妾始料未及,心中十分懊惱後悔。不過,此事和裴璋無關,皇上要罰,也隻罰臣婦一人吧!”
說着,磕了三個頭。
鄭皇貴妃将這番話聽在耳中,目光閃了一閃。
宣和帝神色未見緩和,淡淡道:“裴璋,你一片孝心,朕知道了。你起身吧!”
天子口谕,不容任何人拂逆。
裴璋再憂心,也得謝恩起身。
永安侯夫人繼續跪着。
宣和帝視若未見,邁步去了寝室外。杜提點此時也不敢說什麽“皇後娘娘入睡不宜驚擾”之類的話了,親自去開了門。
門推開,宣和帝邁步而入。杜提點和兩位醫官跟了進去,另有天子近身内侍趙公公。禦前侍衛們俱守在門外。
賀祈目力敏銳,趁着開門之際,迅疾看了一眼。
鳳塌邊的少女背影映入眼簾。
……
推門聲一響,程錦容已反應過來。
她轉過身,行了跪拜大禮:“微臣程錦容,見過皇上。”
這幾日,程錦容這個名字,在耳邊出現了數回。
宣和帝目光掠過穿着綠色官服的少女。少女跪在地上,看不清面容,隻看得見窈窕的身形。
“免禮,平身。”
程錦容謝過恩典,站起身來。
誰也不能擡頭直視天子。程錦容站直後,略略垂頭,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明黃色龍袍上。
宣和帝的聲音響起:“程錦容,你此次救治皇後有功,朕定有厚賞!”
程錦容恭聲應道:“多謝皇上。微臣鬥膽,不要厚賞,隻望能在椒房殿裏待上幾日,爲皇後娘娘伺疾,直至娘娘病愈再離宮。微臣懇請皇上恩準!”
裴皇後身體孱弱,此次昏厥了半日。不知何時才能養好身體。椒房殿裏本就要有伺疾值夜的醫官。
程錦容是女醫,貼身伺疾看診方便,而且,她又是裴皇後嫡親的外甥女。于情于理,留在椒房殿都是最合适的。
宣和帝略一點頭:“朕準了!”
天子開了龍口,常院使有再多的手段也沒用了。
程錦容一顆心踏實地落了下去,再次謝恩。
宣和帝未再多言,走到鳳塌邊,注視着面色蒼白的裴皇後。
裴皇後臉上的淚痕被擦得幹幹淨淨,流出的淚水都已流淌至被褥上。過了一個多時辰,一小片濡濕早已幹了。
宣和帝也未多留,看了片刻,吩咐杜提點等人好好伺候,便擺駕離去。
又過一個時辰,裴皇後再次醒來。
……
這一次醒來,再見程錦容,裴皇後總算沒那麽激動了。水光在眼眶裏打轉,很快隐沒在眼底。
程錦容沖裴皇後微微一笑。
錦容沒有怪她,還肯認她這個娘。
裴皇後鼻間一酸,心裏湧起的卻是無盡的喜悅。
杜提點上前,爲裴皇後診脈,然後開方。
二皇子壽甯公主和六皇子都進了寝室,守在裴皇後的鳳塌邊。很快,宮中其餘幾位皇子也都來了。
湯藥熬好之後,需有人試藥。
程錦容主動上前試藥。等了盞茶功夫,毫無異樣,程錦容才端着藥碗上前,伺候裴皇後喝藥。
衆目睽睽之下,程錦容端着藥碗的手十分沉穩,一勺一勺的湯藥喂入裴皇後口中。
裴皇後喝了十餘年湯藥,早就深惡痛絕。今日喝在口中,卻沒有半分苦澀,全是甘甜。
六皇子窺了個空,湊了過來,小聲道:“我也想喂母後喝藥。”
裴皇後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程錦容已輕聲應了,将藥碗遞給了六皇子。
裴皇後:“……”
錦容一定知道,六皇子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了吧!
所以,錦容是以實際的舉動告訴自己,她并不怪自己這個親娘。
裴皇後眨眨眼,眼中熱意稍褪。
六皇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然後送到裴皇後口邊:“母後張口。”
那張俊秀的小臉,和程錦容的臉孔都在眼前。
裴皇後心中悲喜複雜,無人知曉。過了片刻,才張口喝了湯藥。
六皇子很是高興,咧嘴一笑,繼續喂藥。片刻後,将剩餘的藥全都喂進了裴皇後的口中。
二皇子爲表孝心,坐到了鳳塌邊,對着裴皇後噓寒問暖。
壽甯公主上前,輕聲爲永安侯夫人說情:“……母後忽然暈厥,父皇龍顔大怒。直到現在,舅母還在門外跪着呢!母後既是沒有大礙了,就讓舅母起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