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陸一奇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腦完全罷工，以至于五感也都變得遲鈍起來，慢了很多很多拍才察覺到空氣裏彌漫的濃郁肉香——
帶着醬香的排骨味道，帶着八角桂皮的牛骨湯味道，帶着幹香菇清甜氣息的白煮雞味道……那些熱氣騰騰的香氣互相交織在一起，卻并不會起沖突，反而彌漫着一股充實溫暖的氣息，就好像童年記憶裏過年的味道。
孩子們在家裏和街道裏嬉戲追逐着，大人們在屋子裏準備着吃食，偶爾可以看到孩子嘻嘻哈哈地從屋子快速奔跑而過，然後偷偷摸摸地溜到廚房裏，用指尖掐着一塊酥肉或者是一根鹵雞翅，快速塞到嘴巴裏，轉身就一溜煙地逃走，隻留下一連串歡快的笑聲，還有媽媽撕扯着嗓子呼喊“怎麽可以不洗手就抓東西”的責罵聲。
雖然說，年夜飯的大魚大肉非常具有吸引力，但又有什麽能夠比得上餐桌之上偷吃的快樂呢？
不由自主地，陸一奇的腳步就往前邁了過去，眼睛裏錯雜的情緒着實一言難盡，期待與驚訝交織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望着，唯恐自己的一點點動靜就可能打破眼前的美好，然後美夢就這樣蘇醒過來。
“你說你，多大的人了，也不好好照顧自己，洗衣籃裏的髒衣服都堆積起來了，屋子角落裏都積灰了，你到底多久沒有好好打掃衛生了？如果自己忙碌沒有時間，那就請一個鍾點工，生活質量還是要跟上。”
“還有冰箱也是。”
“整個冰箱都是快餐食品，什麽披薩什麽炸薯條什麽炸雞塊，冷凍櫃就那樣胡亂塞着，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準備開炸雞店呢。蔬菜也需要注意搭配，纖維食品和綠葉菜需要搭配起來食用，你不是一直都在堅持健康飲食嗎？冰箱到底是怎麽回事？”
“下次我再看到這樣，我就沒有辦法相信你了。我以爲你天天堅持鍛煉身體，飲食方面也特别注意健康搭配，結果就看到全部都是冷凍食品，看一眼就知道不健康了，這些年你不會都是這樣應付吃飯的吧？”
“以前小時候就告訴過你，吃飯最重要，隻要好好吃飯才能夠保證身體，什麽運動什麽節食都比不上正正經經的一日三餐。我記得你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就特别注意這些，怎麽現在長大了反而退步了呢？”
“還有，你的客廳簡直就不能看，好像豬窩一樣。那些資料、那些錄像帶，我估計全部都是和你工作有關的，但堆積在那裏也不是一個事兒，我幫你整理了起來。不過避免打亂你的工作，我隻是裝在了一個文件筐裏，你自己整理整理。”
“就你這模樣，估計一輩子都找不到媳婦了，不管什麽女孩，來到你這屋子，估計立刻就被吓跑了。”
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
沒完沒了的唠叨，從冰箱和衛生開始，延伸到房屋管理和生活習慣，再到工作和性格，滔滔江水般的長篇大論根本看不到盡頭，似乎說上一天一夜也不會停歇下來；而且明明是翻來覆去同樣一番話，也能夠反反複複地換着花樣持續重複，就好像搖身一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然後從頭開始再次強調。
以前小時候，這些唠叨就如同套在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一般，唐僧隻要一念叨就能夠讓孫猴子死去活來；長大之後，這些唠叨依舊煩不勝煩，卻在日複一日的重複之中開始衰老，直到有一天自己開始懷念。
陸一奇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向廚房，然後就這樣依靠着廚房旁邊的牆壁，疲倦酸痛的肌肉放松下來，就這樣靜靜地注視着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江文瑾，他的母親。
他完完全全沒有想到，居然會在綠灣看到母親忙碌的背影，就好像一個夢境般，自己疲倦到了極緻之後，可能趴在辦公室桌面上睡着了，然後就夢到了母親前來綠灣的身影，但即使真的是一個夢境，他也不想醒來。
陸一奇就這樣站在原地，安靜而乖巧地聽着母親的唠叨。
自從上一次見面以來，轉眼就已經過去了将近四年時間，再次看到母親，似乎什麽都沒變，卻又覺得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歲月留在母親兩鬓和發梢的痕迹越來越明顯，甚至隐隐約約可以看到一縷銀絲摻雜在烏壓壓的黑發之中，眼角的皺紋和手掌的老繭也似乎越來越多。
明明那麽熟悉，卻又那麽陌生。
明明那麽陌生，卻又那麽熟悉。
錯雜的情緒在胸口湧動着，一時之間也尋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于是陸一奇就好像傻瓜一般注視着母親。
江文瑾沒有聽到兒子的回應，終于意識到不太對勁，轉過頭來，看着兒子，不由露出了一個好奇的笑容，“今天怎麽那麽乖？我說什麽都不頂嘴？就這樣乖乖地聽着？你不是最嫌棄媽媽的瑣碎唠叨嗎？”
陸一奇的嘴角輕輕上揚起來，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江文瑾暫時将手中的活計放下來，朝着陸一奇走了過去，細細打量了一下，眉頭就朝着中央聚集起來，“怎麽瘦成這樣？下巴都尖了起來，肯定就是你沒有按時好好吃飯，然後作息時間也不太正常，瘦得好像猴子一樣。”
陸一奇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我的體重其實上漲了一些。”
“騙人，一點都看不出來，我覺得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感覺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江文瑾快速用圍裙擦了擦手，捏了捏陸一奇的臉頰，不滿意地搖搖頭，“快，快點去洗澡整理一下，你看起來就好像從垃圾堆裏出來的一樣，打理幹淨之後，趕快出來吃飯，我忙碌了一個下午，做了一些你喜歡吃的。”
說完，江文瑾就重重地拍了拍陸一奇的手臂，再次絮絮叨叨地碎碎念，轉身就走進廚房裏再次忙碌起來。
背過身，江文瑾就可以聽到兒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媽，我真的餓了，真的好久都沒有吃你做的菜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瞬間就擊潰了江文瑾的所有防線，狼狽不堪地擡手擦拭掉眼眶裏湧現出來的溫熱，倉惶地說道，“那就快點，趕快去洗一個澡，出來就可以吃飯了。現在天氣也冷了，速度再不快的話，飯菜就要涼了。”
“嗯。我知道了。”
今天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