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獻頓時回過味來,看來這幫家夥也謹慎的很。
他們應該是不确定青青子會是什麽态度,特意來尋求默契的。
若是青青子不管不顧的主動插手,很可能會迫使他們做出被動反應。
庾獻心中有些古怪。
怎麽看起來,好像儒家和道家,更在意教劫的過程。
雙方都在努力維持這個教劫的完整。
庾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隻要自己去白馬寺下毀掉那幾枚銅鏡,就肯定能對這件事造成重大影響。
可是青青子不但不同意,還一定要等那應劫之人到來。
這種感覺……
怎麽有點像是自己當初在功名葫蘆中湊齊觸發條件呢?
那他們圖謀的又是什麽?
青青子得了線索,索性坦然向鍾繇問道,“人在哪裏?”
鍾繇聞言也不隐瞞,“有弟子回報,說是在洛陽城東十裏見到了一個車隊,他們并未遮掩,打得是去白馬寺求取佛經,爲故哀王祈福的名号。”
庾獻聞言皺了皺眉。
鍾繇口中的故哀王,就是下邳國王劉宜。
劉宣的老爹劉意經曆了黃巾之亂,一度棄國而走。後來黃巾之亂平定後,回國沒多久就死去了。
九十多歲的老爹死了之後,隻留下一個六歲的小王子劉宜。
這般違和,就算當時人淳樸,也難免多想。
不過這時候正是兵荒馬亂,也沒法跑去較真。
再說,這小王子繼位沒多久,就落了個暴斃夭折的下場,事情的真相更加撲朔迷離。
于是,在曆史的記載上,不免出現了自相矛盾的地方。
一種是完全的否認了劉宜的存在和地位。
——“是歲,下邳王意薨,無子,國除。郡國生異草,備龍蛇鳥獸之形。”
另一種則承認了劉宜的合法身份。
——“子哀王宜嗣,數月薨,無子。”
從後世的考古結果來看,下邳國墓葬中穿着金縷玉衣的幼童屍骨,和劉宜“哀”字的谥号,也完全對的上。
隻不過……
那哀王已經死了數年,還祈什麽福?
庾獻正胡思亂想着,青青子目光投了過來。
“師侄怎麽看?”
庾獻直言問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下邳王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了,這時候祈福是何道理?”
鍾繇答道,“下邳王這一個支系來源于明帝,因此都對佛教心有好感。明面上的原因,是故哀王的遺願,但事實上大家都明白,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向佛之心。”
庾獻想了想,轉身對青青子說道,“青仙子,我打算先去見見這個下邳相笮融。”
青青子顯然也意識到了儒門已經占了先手。
她點點頭,看着庾獻意味深長的叮囑道,“自己小心些,我等隻是來看熱鬧的,不要牽涉太深。”
庾獻笑道,“弟子明白。”
他這次去尋笮融,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擺脫青青子的視線,趁機替洛神移封。
計議已定,庾獻将竹筏慢慢劃向岸邊。
等到上了岸,庾獻向青青子招了招手,算作辭行。
剛一轉身,青青子的聲音,便悠悠的響在心間。
——“誅殺邪僧容易,點悟愚民卻難。”
——“這不是你我的劫數,是這蒼生的劫數。”
庾獻心中一凜,面上神色不動。
……
離洛陽城不遠的官道上,一個長長的車隊正緩緩向西進發。
這正是下邳國相笮融,前去洛陽爲故哀王祈福的一行人。
車隊裏梵樂陣陣,頗具異域之色。
似是爲了表達虔誠之心,就連護衛的士兵也盡都剃度,在陽光下露出發着暗青色的光頭。
車隊的前導不是插滿旗号的遊騎,而是幾個騎着的猛虎的行僧。
這條官道上以往行人不多,可如今虎牢關陷落,不少人抛棄了家業,結伴西行,倒是陸陸續續都有人聲。
不少人看到這古怪的車隊都繞道而行,也有些膽大的,忍不住好奇的尾随觀望。
這車隊行不許久,就會停下來升起鍋竈施舍米粥。
許多背井離鄉之人正走的肚餓,都見狀大喜,壯着膽子上來讨上一碗。
熬煮米粥的都是些笑眯眯的大和尚,有時那些吃完了再來讨的,也不計較。
再加上這車隊有官家身份,還有一支不弱的護衛力量,就連一些小的豪強也不前不後的跟着。
這一路行的雖慢,但也慢慢聚攏了些百姓。
有時吃完,那些和尚也不急着走,而是盤坐在樹蔭下,笑眯眯的講一些佛門故事,間獲着,有些勸善之詞。
百姓們親近那些慈和之言,心雖懵懂,漸漸也有些認同。
再加上這車隊一路布施,救助百姓,言行如一。又能将猛虎馴的溫順,更顯得法力無邊。
那些和尚宣講時,時不時便有人接話。
那些笑眯眯的和尚們臉上越發和善,再施粥時,挑眼熟的,多打了幾碗。
這一日,那些和尚們施完粥,正在講釋迦牟尼佛割肉飼鷹的故事。
說的是,釋迦牟尼佛的前世菩薩,遇見一隻饑瘦秃鷹,正追捕一隻鴿子。鴿子驚慌恐怖,看到菩薩,蒼惶投入懷中避難。
秃鷹追捕不得,周旋不去,顯露出兇惡的樣子對菩薩說:“你爲了要救鴿子的生命,難道就讓我饑餓而死嗎?”
菩薩問鷹說:“你需要什麽食物?”鷹回答:“我要吃肉。”
菩薩一聲不響,便割自己臂上的肉來抵償……
和尚們正講着,就聽人群中有個衣衫整潔的中年人搖頭笑道,“大和尚,前日聽你講舍身飼虎,今日又聽你說割肉飼鷹。我卻是有些不信的。你傳道便罷,何必拿這些虛言,誇張其事?”
那和尚擡頭一瞧,認出此人。
這是跟在車隊後的一個富戶人家,這家主人喚作陳通,平素無事時,也愛來前邊轉轉,聽和尚們的故事消閑。
這次卻是忍不住出言打岔。
那和尚聞言,笑眯眯的說道,“此乃經卷所錄,确有其事,何來誇張?”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