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屏風後的一共四個人。
西涼軍的主人董白、作爲記事的蔡琰、深知長安朝廷虛實的王允、以及純粹爲了滿足好奇心的庾獻。
李傕爲了方便董白中間詢問,特意讓帳内席上坐滿了武官,隻留出了靠近門的一張席子。
這大帳是中軍議事的地方,空間本就寬大。
安排使者坐在遠處,再加上滿帳武官的嘈雜,就算董白在虎皮屏風後和李傕偶有交流,也不用擔心被使者聽到。
過了一會兒,有士兵進來回報,長安朝廷的使者已經到了營前。
李傕見已準備妥當,于是喚人進來。
來人昂然入帳,見上席坐的乃是李傕,當即不悅的拉長聲音說道,“涼州牧好大的架子,本官奉聖命而來,爲何不來跪接。”
席上的涼州武官們聞言大怒,紛紛叫罵起來。
“狗一樣的東西,老子們在長安的時候,視你如奴仆一般,如今竟這般嚣張。”
那些武官們叫罵不休,來使卻面無懼色。
現在是什麽形勢?這些西涼人竟然還這麽不知死活。
那使者依舊淡淡問道,“涼州牧何在?”
李傕擺了擺手,壓下底下的武官們的聲浪,陰陽怪氣的冷聲笑道,“怎麽?難道我李傕不配和你說話。”
那來使聞言一笑,淡淡說道,“若隻是本官來,和李将軍說話也無妨。隻是這次本官帶來的是聖命,定要見到涼州牧才行。”
李傕聞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那使者,“那假如我就是不肯讓你見涼州牧呢。”
那使者聞言面色微變,他掃視了下帳中衆武将,見諸多武将對此話竟沒有半點特别的反應。
使者不由心中一跳,李傕這意思,莫非是他已經架空了李儒?
如果是這些魯莽的涼州武人重新奪回西涼軍的權力,恐怕就不符合長安的利益了。
一個知道進退,懂得權衡利益的人,可比這些喜怒無常的莽撞武人要好打交道。
李傕打量着那使者,狐疑的開口問道,“長安朝廷的諸官我大都見過,怎麽之前沒見過你。你是何人?”
那使者弄不清楚西涼軍這邊是不是已經被李傕架空,當即也不再堅持要見涼州牧。
如果李儒已經成了一個傀儡,那和他打交道也沒什麽意義了。
那使者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李将軍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本官乃是大鴻胪周奂。之前虎狼在朝,本官不願與之同流合污,又不想似王允之流苟且偷生,全無氣節,因此稱病在家,極少在朝堂露面。”
庾獻在屏風後,同情的看了王允一眼。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到最後永遠得不出正确的結論。
比如說,如果王莽沒有稱帝,那麽以他的名望,肯定會成爲伊尹周公那樣名垂青史的賢臣。勾踐如果沒有滅吳,也不過是個寡廉鮮恥的膿包小人。
王允之前卑躬屈膝跪舔董卓,但他最終的反戈一擊,卻讓他成了忍辱負重的大忠臣。
可現在好了,反戈一擊的時候,王允卻不在場!
而且因爲王允仍舊在董白身邊的原因,士孫瑞等少數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公然爲王允洗刷污名。
一旦暴露了王允是内鬼,恐怕董白直接就得給他一刀。
這樣一來,王允慢慢就成了投靠董卓的奸臣代表。三人成虎,衆口铄金之下,恐怕就算士孫瑞等人爲他洗白,這一小撮言論,也難以讓人信服。
周奂介紹完自己的身份,試探着問道,“涼州牧不是不知禮數的人,怎能對聖命這般怠慢?不知這是涼州牧的意思,還是李将軍的意思?”
李傕正要回答,屏風後傳來蔡琰的輕咳聲。
李傕一頓,順勢拿起了桌上的酒盞。
接着就聽蔡琰在屏風後輕聲說道,“大鴻胪典掌禮儀,爲九卿之一。主要負責藩國和諸侯王的事務,爲何會跑來這裏出使?”
李傕早已知道,蔡琰這個這名聲響徹洛陽的才女,是董白的心腹。
他也不多問,端着酒盞看向周奂冷笑道,“禮數?據我所知,大鴻胪卿負責的乃是藩國和諸侯王的事務,平素是個閑差。跑來我這裏,莫非是朝廷故意慢待我涼州人,還是說堂堂朝廷已經無人可用了?還是說……”
李傕還未想到怎樣狡辯,就聽屏風後,董白冷然說道,“這關内哪有什麽藩國,他定是去見了羌人!”
李傕猛然一凜,立刻想到了李傕這些日子偶爾提到的韓遂和馬騰。
李傕的臉拉了下來。
他陰沉的看着周奂的臉,慢慢道,“還是說朝廷對我西涼人的仇恨,已經到了要勾結蠻夷,也要将我等鏟除的地步了。”
周奂臉色大變,他萬萬沒想到隻是一個身份,竟讓他之前的使命暴露。
作爲朝廷中少數熟悉羌人事務的官員,他這次出來的主要使命,就是去和韓遂的前鋒見面。
臨來時,新任司徒士孫瑞和司隸校尉黃琬,臨時起意,讓他回程時來見見李儒。
本來這也不算個大事。
董白在關中崛起,天然會對李儒不利。
兩者不但有着化解不開的仇恨,而且他們的根基,決定了他們必然會争奪西涼軍剩餘的資源。
哪怕周奂不來這裏,李儒和董白也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長安朝廷落這一子,純粹是起到火上澆油、推波助瀾的作用。
誰想順帶完成的一次任務,竟出現這樣的纰漏。
周奂強自鎮定,說道,“李将軍何出此言?我這次可是專程來此的。”
屏風後的董白,直接對李傕說道,“你問他,韓遂是不是許諾願意幫着剿滅我們西涼軍。甚或者,連并州軍也在他們的謀算之中。”
李傕聽了,當即開口喝問道,“那韓遂許了朝廷什麽?是剿滅我們涼州軍,還是連并州人也不放過?”
周奂聽的張口結舌,“李、李将軍莫要誤會……”
庾獻想了想,也開口問道,“再問問他,韓遂曾秘密給董太師送信的事情他們知不知道?還有韓遂和益州劉焉密約共取長安的事情,他又知不知道?”
李傕在屏風前聽了面色微變。
想不到這韓遂尚未現身,就已經在四處攪風攪雨,這次羌人氣勢洶洶而來,隻怕是所圖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