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一件事在搞砸之前,都會有一個看上去很正規的開頭。至于後面爲什麽加速狂飙,乃至飛出懸崖或許是刹車真壞了,或許是就沒想着踩。
一開始,“比饷鎮撫司”成立時,劉宗敏也是很有規劃的。
他坐在國丈田弘遇的大宅中,對部下發布了當季追繳KPI:“中堂十萬,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翰林三萬二萬一萬,部屬而下則各以千計”。
以上标注,公平公開公正,透明度很高。
當然了,其實劉宗敏也沒有真把這個KPI當作必須完成的标準。就和公司定年度指标一樣,多少有些獅子大張口的味道在裏面。
接下來,就是收繳雙方博弈了。
在大多數官員看來,這種粗暴野蠻的行爲,肯定是不能妥協的。即便上繳,那也要拼命抵抗後再吐出幾個.否則的話,不是公開表明自己是貪官了嗎?
要知道,按照以上标準,正常官員靠俸祿,八輩子也攢不出這麽多。
不過,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不管什麽号召,總有人押寶主動出頭的。
譬如之前提到過的,舊世界力阻崇祯南下的内閣大學士陳演。此君在這個位面,雖說還沒當上大學士,但依舊“以皮箱二隻載入宗敏處,賊喜其慷慨,遂得免夾。”
還有戶部主事劉明偀等“即完一千,遂得放去”。
千金買馬骨的套路,短短持續了兩天。接下來,對于“不支持大順朝廷工作”的廣大官員,除了極少數挑出來維持日常政務運作的官員外,其餘人等,開始遭受大規模的拷掠行動。
國仗田弘遇的宅邸,占地廣闊,前前後後被分成了幾個檔次,分别拷掠不同等級的官員。
這個時候,慣常認爲自己的意志力能壓制住痛覺神經的官員,終于明白了現實和想像之間的差距。就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不拷不知道,一拷吓一跳。
第一天,就有一名翰林,從他家裏挖出了七千兩白銀。這個結果令包括李自成在内的,大部分窮鬼出身的人都十分驚訝:“翰林之富乃至是耶?”
号稱清水衙門的翰林都這麽富?
京官和鎮上的老财真不是一個檔次?
于是,之前的KPI,這一次徹底落到了實處:“凡翰林官,無論新舊,皆派饷萬金以上。”
清流官都這樣了,那麽拷掠大頭,皇親國戚和各路大佬官員,自然是重點了。
之前在滿朝文武面前當衆哭窮的周奎周國丈,先是兒子當面被殺掉,然後老婆女兒也被迫上吊。這之後,劉宗敏開始對周奎使用酷刑。
最終,貪欲終歸抵不過夾棍帶來的痛苦。周奎被迫交待出的家産當中,僅白銀便多達五十二萬兩,此外還有各種珍寶财物數十萬:“周奎抄見銀五十二萬,珍币複數十萬,人皆快之。”
此處劃重點:人皆快之。
皇親國戚免不了,官員更不用說了。大批官員遭到了嚴刑拷打。不光是夾棍,闖軍還用各種燒灼肌肉、折斷胫骨等殘忍手段,逼迫他們交錢。
唯獨躲過了一劫的,大約是曆史上的首輔魏德藻了。此君是崇祯十三年狀元,曆史上被夾棍活生生夾了五天,腦裂而死。其子随後也被闖軍殺死。
在這個位面,由于提前了八年,所以老魏躲過了這一劫。
雖說提前了,但京官的總數量是不變的。劉宗敏這一劫,數量多達幾千的勳戚官員,無論在職的還是退休的,終究沒有躲過去。
即便這樣,劉宗敏還覺得不夠。
随着拷掠的進行,驚喜于天量白銀的入賬,驚訝于京城藏銀之豪富,劉宗敏便又命人在門口樹了兩根柱子,作爲淩遲專用。敢不交錢的就千刀萬剮:“宗敏之門立二柱,磔人無虛日。”
“宗敏讨債無限責任公司”在京城的大項目,自啓動開始,便運作地紅紅火火,闖軍其他部門自然也沾了光。
進城十餘日後,在無數财富的刺激下,闖軍之前那一點謹慎和矜持,早就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車子已經沒有了刹車。李自成手下這些将領們,拷掠之餘,又把目标盯上了城裏的商家、富戶。
不受管束的士兵甚至直接向普通百姓下手,打家劫舍,強搶民女之事頻頻發生。一時間,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恐懼的氛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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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種逐漸失控的環境裏,京城中卻始終有一股勢力超然物外,冷眼旁觀。
這股勢力全員穿着黑袍,其中高層人士着道袍。他們的領頭人物,是執掌着情報司的國師周乙。
在闖軍中有崇高聲望的周國師,入城之後,一改往日鋒芒,倒是安靜了不少。除了之前在朝會上參與讨論了戰略規劃外,之後這些天,就以打坐吐納爲由,沒有參與任何政務。
而就在這天入夜時分,原行人司衙門,周乙的國師府上,來了一位客人。
從後門進來的客人,身穿一套打了補丁的粗布短衫,渾身上下髒兮兮的。
可在書房見到這位客人後,周天師卻疾步上前,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上下搖晃,臉上難得露出了激動神色:“老鬼同志,終于見面了!”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的。”前來接頭的劉旺同樣十分激動,用力握着對方的手:“久仰‘佛龛’同志大名,您這份功業,蕩氣回腸,北京站同仁欽佩得緊啊!”
“過獎過獎,全靠後方支援,長官指揮有方。”
一番寒暄過後,兩人落座。
劉旺前腳灌了口茶,後腳便開門見山說道:“我這次來碰頭,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件,和您接洽撤退事宜。”
“第二件。”劉旺說到這裏,從大腿補丁下面抽出一張紙:“這是之前北京站調查出的一份名單。其上都是一些對咱們陽奉陰違,還私下資助反對派的京官名單。”
“這個好辦。”
周乙說話接過紙條,掃了一眼後,拉繩喚人進門:“把這份單子交給劉宗敏,就說這些人府中疑有大量藏銀,讓他加急安排一下。”
“是。”
“至于頭一件事嘛。”周乙給劉旺添滿了茶:“我這邊已經在陸續實施了。不急,咱們細細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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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佛龛同志和京城地下黨碰面的同時,遠在二百裏外的天津北伐軍總部,也有一場見面會正在舉行。
會議的氣氛是很融洽的。溫暖的黃色燈光下,身爲主人的北伐軍總司令韓小波,揮手示意勤務兵,給下首的端坐的幾位中年人倒上了軍用咖啡。
“對于關甯軍的安置工作,皇上早有旨意的。”
端起綠色缸子隔空示意,然後輕輕嘬了口苦澀的黑咖啡,韓小波繼續說道:“祖大壽善行,吳三桂毅忍。将來,像西域、高麗、天竺這些地方,在在都要用兵。你們關甯軍是有大用的。”
下首幾個關甯将領,聞言心中頓時一塊大石落地。
說實話,自建虜入關以來,關甯軍上下也是不得安生。不但派出一部分軍力去京城打保衛戰,東邊也得防着山海關的安危。
而後,局勢突變。先是建虜倉惶撤出關外.雖說李繼春部封鎖了燕山至天津一線的消息,但關甯集團盤踞關外這麽多年,僅僅從關外的各種渠道,就能得到三屯營一戰的大概情報。
再往後,皇上一夜間挂了樹枝,李自成進京。
眼花缭亂的局勢,城頭變幻的旗幟,這一次真的令關甯集團目不暇接。
何去何從?
巨大的壓力面前,舉棋不定的關甯集團,分别向京城和天津派出了規模相等談判使團,用以收集信息。
來天津的使團代表,是時任前屯副将的祖澤盛這位是祖大壽的侄子。其餘使團中的重要人物,還有關甯軍另一個大山頭,吳三桂的親兵家将吳徹。
使團來到天津,随即就得到了韓小波接見。見面後的韓小波也非常熱情,端着咖啡杯,就把曹皇帝的善意釋放了出來。
聞言,關甯這邊也是松了口氣。要知道,來之前關甯上下,可是判斷天津方面不會有好的招降态度的。
答案很簡單:既然曹燕能打敗建虜,那麽對于被建虜多年壓制的關甯集團,必然缺乏應有的尊重。
所以韓小波這邊釋放善意後,一幹談判代表都松了口氣,紛紛抱拳行禮,一疊聲稱頌曹皇帝寬宏大量,韓大帥世勇無雙。
一通谄詞過後,代表團團長祖澤盛,有意無意地和副使吳徹對了個眼神。然後,吳徹幹咳一聲,抱拳說道:“末将大膽,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韓小波擺擺手:“都是軍人,有話直說。”
“敢問.關甯上下投了大燕皇帝後,就食之地于何處?”
“哈哈哈。”
韓小波聞言,仰天大笑一聲:“此事易爾,左右拿筆墨。”
話畢,韓小波當着下首衆人的面,刷刷刷幾筆寫就一封信,再用火漆封邊,交給了祖澤盛:“一切都在信裏了,你帶回去,給你家将主一看便知。”
祖澤盛珍重收起了信。
“還有些皇上賞賜給關甯軍的禮物,伱們一并帶回去吧。”
“關甯上下銘感五内!”
就這樣,當晚,發生在京城中的一場會面如約完成。而奔赴天津的關甯代表團,也于第二日一早,回返山海關。
來的時候,代表團是有帶一些财貨做爲拜會韓大帥的禮物的。不過回去的時候倒也不虧,代表團拉了兩大車的賞賜,貨箱堆得滿滿,反倒是賺了。
這一天,是十一月五日。李自成入京後的第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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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遠在京城的另一個關甯代表團,也帶着李自成集團的誠意和官職,踏上了返回山海關的道路。
此刻的北方情勢,又演化出了一個三角形的對峙局面。然而,看似最爲穩固的結構,實則脆弱不堪。李曹吳三方之間的脆弱平衡,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打破。
就在三天後的十八日,李自成早朝時,出現了一件驚天大事:國師挂印而去。
聞知消息後極度震驚的大順皇帝李自成,和同樣震驚的臣子們,一路快馬加鞭,從紫禁城踏馬而至。
當皇帝沖進情報司的大堂後,看到的就是吊在屋梁上的國師大印,以及靜靜躺在案幾上的信封。
打開信封,抽出信紙,自小讀過私塾的李皇帝,顫抖着念出了其上文字。
信的内容很簡單。周大國師言道,如今李闖王功業已成,當日鐵傘門和闖王約定業已完成,雙方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接下來,周道掌就要尊掌教真人法旨,率衆道徒,回山修煉大道玄功去也俗話說大道無情,未免君臣之間再有俗世羁絆,周道長隻好不辭而别。
信的最後,周道長臨别之際,留辭半阙,以爲紀念:“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爲魚鼈。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以上。
看完國師留言,大順皇帝仰天長歎一聲,久久不能言語。這一刻,他仿佛感到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丢了,心中突然空蕩蕩的。
心情極度差勁的李自成,最終還是率領群臣,一路返回皇城。
就在他們經過長街時,卻看到了一幕凄慘場景:一個下肢鮮血淋漓的商人,被如狼似虎的闖軍拖至當鋪門前,當場就要把家産全部當掉。
如若不然,便當街拷打。
默然不語良久,李自成扭頭,對他身邊最重要的将領劉宗敏說道:“何不助孤做好皇帝?”
坐在馬上,目視前方的劉宗敏,毫無磕絆地回出了曆史上那句名言:“皇帝之權歸汝,拷略之威歸我,無煩言也。”
我現在是集團内部廣大參與發财将士的代言人,皇上你他媽别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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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時間點,遠在千裏外的江南大地,已經是另一副模樣。他們和曆史上一樣,收獲了無窮憤恨和詛咒。
一開始,當新朝廷傳出李自成在京城拷掠官員的消息時,江南一地的士紳,那是疑多于信的。大家普遍認爲,這是曹皇上爲了争奪江南人心,從而放出的一些誇大其詞的消息。
然而,随着報紙上每天都在更新,人們心裏就越來越嘀咕:咋感覺越來越有鼻子有眼了?
又過了幾天,京城快馬來報信的人到了。
李自成在北京城做事,并沒有關閉城門。所以各路官員的家人,大體上都是同一時間到的江南。
這一下,江南轟動了。信使們聲淚俱下跪在堂中,訴說着自家老爺/好友/子侄/同窗/同鄉在京城遭受的非人折磨,以及被勒逼出的滾滾白銀.
聞聽到詳情的士紳們,先是手腳冰涼,繼而怒火沖天。
和曆史上硬挨到李自成死在九宮山不一樣。這一次,士紳階層是有具體報複手段的。
短暫沉默兩天後,各地士紳寄發往全國各地的信使,先行出發了。
緊接着,大批求職信投往了江南各地新政府。然後,大規模的叩阙請願活動,連續在上海行在門前出現。
這一次,士紳們放下了矜持,徹底投向了曹燕一方。
爲了表示臣服,士紳們也給曹皇帝送上了投名狀。
其一:發往全國各地的信件,其内容,就是幫助新朝穩定地方,要求地方官臣服曹燕。
其二,士紳本人出來求官,算是做足了姿态。
其三,各地官辦新學中,開始有了大批士紳家中嫡子報名。
面對這些穿着绫羅綢緞的子民們群情激昂的叩阙浪潮,暫居行在的天華帝,也不得不幾次公開召見臣民,流下了幾滴歡快,不是,是悲痛的淚水。
憤怒天華帝當衆表示:一定不會饒了李自成匪幫!一定要将愣娃李自成和那些陝西哈慫們,發配到窮山惡水之地幹苦役幹到死才算幫大家解恨!
皇帝表态,衆怒遂平。
如此,,曹燕政權的控制力,以江南各地爲圓心,開始飛速提升。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一刻起,天下邸定。
那麽,既然最後一道工序都完成了,肮髒的白手套也就失去了作用,主人是時候丢掉它了。
十一月十一日,從上海裝船的高速增援船隊,出發。
這一天,是李自成入京的第二十一天。
同一天,山海關城内的聚将廳中,從各處防區趕來的關甯軍将領,齊聚于此,氣氛肅殺嚴酷。
這一百多員将領,其所代表的,就是大明朝廷每年用幾百萬兩白銀供養出的關甯集團。
如今,大明覆滅,再也沒人給關甯集團輸血了。這個畸形的軍事集團,現在需要自己找飯轍。
可是和曆史上不同。這一次,沒有雄才大略的皇太極來帶着大家一起裝逼一起飛。
擺在關甯集團面前的,要不就是投李順,要不就是投曹燕,抑或今天大夥自己舉個旗,看推舉祖大壽還是吳三桂也做個皇帝,關外開國?
第三個選擇是搞笑的。就關甯集團的性質來說,從來就不是一個朝氣蓬勃,在政治上據有極度野心的政軍勢力。
這個肥頭大耳的武裝集團,早已沒了進取心。像癞蛤蟆一樣,不撥不動。曆史上每一步,直到康熙削藩,關甯集團最終煙消雲散,都是在别人推動下,亦步亦趨,随波逐流。
現在,終于到了曆史性時刻。
而比曆史上提前了八年,内部還有祖大壽這個大山頭存在的情況下,山海關總兵吳三桂,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答案貌似很簡單:看李曹雙方開出的價碼呗。
此刻,李曹二帝,開出招納關甯集團的砝碼,就擺在将主們面前的桌案上。
左手邊幾案上,是李自成的價碼。一些大概是搜刮而來的金珠财貨,外帶聖旨:封吳三桂和祖大壽爲侯,其餘關甯衆将俱有封賞。
聖旨上明确說明:如果未來關甯軍能爲王先驅南下滅曹,那麽“不吝王公之賞”。
總得來說,李順政權開出來的價碼,平平常常,中規中矩。
下面是曹燕開出的砝碼了。
首先是禮物。一直拼出大廳門外的長桌上,整整齊齊,排放着上百個曹皇帝賞賜下來的.頭。
這些頭,關甯衆将貌似都很眼熟,經常在戰場上能見到。
譬如,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的頭,多羅饒餘郡王阿巴泰的頭,一等公額驸揚古利的頭.等等等等。
差不多令關甯軍上下驚懼多年的那些人頭,今天全部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接下來,是封官許願的聖旨啊不,是信箋。
由北方大都督韓小波親手寫就的信箋。
其内容可謂是觀海聽濤,靜雅高妙。
第一句就石破天驚:“我操你們這幫關甯爛貨、蛆蟲。”
第二句:“就你奶奶個屁的食!關甯全軍交出武器,整體接受國防部改編,安置分流。”
第三句:“自見信之日起,限祖大壽、吳三桂本人三日内來天津請罪。過時,老子将你們這幫蠢貨全部轟殺至渣!”
全信攏共三言。其内容言簡意赅,文字洗煉,格調不是很高。但勝在通俗易懂,觀者絕不會悟錯其義。
下一刻,哐當一聲。暴怒的前鋒總兵官祖大壽,抽出腰刀,一刀斬在了信皮上:“小兒輩欺人太甚!老夫誓與曹賊不兩立!”
同樣暴怒的山海關總兵吳三桂,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臉色蒼白,盯着老友阿濟格的雙眼,口中喃喃地道:“派人,派人去京城,告訴李順皇帝,關甯軍這就投了大順,與爾共擊曹賊!”
兩大山頭暴怒,明明擠了上百員戰将的大廳裏,此刻針落可聞。
随即,祖吳二人異口同聲大喝道:“可有異議!?”
“嘩啦”一聲,衆将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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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六年十一月十八日,李自成入主京城第二十八天。
由李順政權發起的拷掠行爲,已經擴大到了京城百姓,完全背離了初衷,并且絲毫沒有停止的迹象。
然而,終歸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天後晌,從南門來了急報:天津方面有大軍進逼京城。
得此消息,大順皇帝李自成連夜召集部屬軍議。最終得出結論:必須出城與曹逆野戰。
這一刻,大順君臣心裏是明白的:得罪了全京城上下人等的順軍,是沒辦法守城的。
好在,全程參與了大順軍議的關甯軍代表,表示即刻回山海關送信,将關甯大軍帶至雙方約定的戰場。
第二日,确定了戰略的大順朝廷,開始全力收攏已經搶紅眼的士卒。
直到十一月二十日這天,李自成方集結全了麾下馬步六萬正軍。除留五千人守城外,其餘五萬餘大軍,鳴跑出城,迎擊膽敢來送死的曹逆部隊。
大戰序幕徐徐拉開。
而這一次,不知爲什麽,天津方面刻意收縮了警戒線。以至于當北伐軍主力出動後,闖軍前出的偵查哨,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
不光如此。即便自己的動作被對手偵知,北伐軍後續的動作,依舊猶猶豫豫,每天隻行二十裏。
這樣一來,當李自成部聞訊出征後的第三天,擁有衆多辎重的北伐軍主力,才将将行軍至永定河南二十裏處。
北伐軍的拖沓,無疑給了李自成部寬裕的行軍和備戰時間。雙方最終相遇的時間,是李自成出征後的第五天,地點,在廊坊以南的雙台鎮。
接下來,就是工程時間了。北伐軍見敵後,在雙台鎮南迅速修建了大營。
李自成部同樣如此。借助雙台鎮的地形,迅速修建了大營。
然後。兩方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對峙了起來
李自成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時間是站在大順皇帝一方的。戰意不強的南人,很快就會等到噩耗。
一六三六年十二月一日。華夏大地上最後一場大型戰役開啓的日子。
前一天下午,數量多達三萬以上的關甯軍團,突然出現在了戰場東北方向。
第二天一早,貌似發覺上當的北伐軍,全體列陣邀戰。而對面的李自成部,同樣全軍出動。
此刻,總人數隻有四萬多的北伐軍,戰略态勢并不好,貌似遭到了李順和關甯兩方夾擊。
而鑒于龐大辎重隊伍,以及大量科技兵種的原因,北伐軍正面擺出來的陣型,尤其單薄,還不如對面闖軍的一半。
不過,無所謂了,一切都将在今天結束。
騎在馬上的韓小波,用望遠鏡觀察完敵陣後,感概了一聲:“老李這是又把重騎藏起來了啊。”
“呵呵。”衛遠順手就遞過來了ipad。其屏幕上,顯示着頭頂無人機數據鏈傳來的闖軍實時圖像:“又是右翼突擊。”
“那就是我們的左翼了。”韓小波看了眼ipad,轉頭問道:“老子的意大利炮到位沒有?”
“報告,已标定敵重騎部隊射擊諸元。”
“等我命令。”
之前,從上海出航的高速增援船隊,并沒有步兵,而是搭載了從南方地區抽調出的整整兩個炮兵團。
以及,大燕國鎮壓氣運的兩門意大利炮。
爲了這兩門意大利炮,最新的一批進口物資中,還特意多出了兩百發75毫米高爆炮彈。
此刻,八百餘門各式口徑的火炮,已經密密麻麻放列在了韓小波指揮部的背後。由無人機測距校準後的射擊諸元,業已分配到了各個炮群。
那麽,決定華夏大地沉浮的最終一役,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答案是五分鍾。
就在李自成部吹響号角,步兵方陣準備推進之時,韓小波冷冷劈下了手。
随即,天空突然一暗。
密密麻麻的彈丸,遮蔽了太陽。一瞬間,戰場上的順軍以爲天色突然黑了。緊接着,連成片的巨大轟鳴聲,仿佛天神打雷般響徹了戰場。
仰着脖頸的順軍,目光呆滞。密度高到居然形成了鐵幕的彈丸雨,飛過頭頂,“轟”得一聲,砸進了後方的騎兵方陣中。
末日般的景象是那樣突兀和神奇。沒等順軍反應過來,第二波炮彈又砸在了鐵騎頭頂。
整齊的兩次轟鳴間隔中,還夾雜着一種極爲特殊的尖叫聲。
這種聲音一開始以6秒爲單位,緊接着就變成了連綿不絕的嘯叫聲。伴随着怪聲的,是天空中劃過的兩條紅線.意大利炮打出的通紅的高爆彈丸,像連綿不絕的紅色流星,轟進了重騎方陣。
全程,不到五分鍾,李自成部賴以争奪天下的重騎方陣,就在無人機和炮群的聯合絞殺下,變成了曆史,連跑都來不及。
工業化的戰争偉力,徹底展現在了土著面前。
理論上,自這一刻起,真正的戰鬥已經結束了。科技和生産力,對傳統軍事力量形成了碾壓。
“沖!沖!全軍沖!”
被連續的鐵幕徹底砸傻眼的順軍中軍,大駭下,自李自成以降所有将領,開始瘋狂命令全軍沖鋒。
與此同時,位于戰場東北方向的關甯軍中軍,全身被甲的吳三桂,額頭冒着冷汗,對身旁的祖大壽喊道:“沖!再不沖來不及啦!”
祖大壽滿臉虬髯根根炸起,絕望地注視着依舊出現在天空的可怕鐵幕。最終,他一咬牙,認命般的吼道:“沖!他媽的給老子沖!”
随即,騎陣先是緩緩加速,然後提速。最終,關甯鐵騎一頭紮進了李自成部左翼。
眼看着當面之敵遭受重創,北伐軍主力并沒有動。
肉眼可見的,當關甯軍反水後,對面的順軍大陣已經開始松動崩散。這個時候,北伐軍前排火槍方陣,甚至沒有射出子彈。
緊接着,評估完戰場态勢的指揮部開始下令:炮火覆蓋當面之敵,打兩個齊射。
黑壓壓砸向步兵方陣頭頂的彈丸,真真隻用了兩輪,就砸潰了士氣已經崩散的大順軍。
這時候,韓小波終于下令:左右兩翼騎兵團出動,包抄李自成部。
中路步兵師也開始緩緩進攻。
不過這種進攻,怎麽看都像是在散步。
畢竟敵方已經處于崩解狀态,失去了成建制的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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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甯軍啓動那一刻,位于中軍的李自成一看路線,就知道完了。
果不其然,随後的關甯軍,沖進了大順軍左翼。
“果然又被賣了啊”
如果說順軍對關甯軍沒有防備,那就是搞笑的。從混亂的明末亂世中殺出來的順軍,怎麽可能對關甯軍沒有提防。
可一切在炮彈組成的鐵幕面前,都失去了意義。這種時候,關甯軍反不反水,又有什麽區别?
隻是,爲什麽要說“又”?難不成是被天雷震暈了頭?
恍惚間,大順皇帝李自成,熟稔地掉轉馬頭,做出了他半生中最熟練的動作:“撤。”
原本入京坐了龍椅後,他以爲自己的後半生,再也不需要逃跑了。
中軍這一撤,餘下幾萬順軍就徹底成了散漫的羔羊群。這個時候,位于兩翼的騎兵,隻需要徐徐靠攏,等逃兵跑個幾裏路自己癱倒後,就可以抓社畜了。
至于關甯軍.沖垮了李自成左翼後,關甯軍及時刹住了車。今天這場仗不按人頭記功,沒必要下死力。
事實上,導緻關甯軍三心二意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功勞北伐軍右翼騎兵出擊後,陣線後方緩緩露出來的,卻是準備已久的東江鎮重騎兵團。
總數已經達到四千的東江兵團,看位置和沖擊路線,目标恰恰就是關甯軍。
喘着粗氣摘下頭盔,望着遠處罵聲連連,仿佛很遺憾的東江反賊,吳三桂和祖大壽互相對視一眼,額頭滾滾冷汗直冒。
他們都是知兵的。現在回想,一旦他們方才率兵沖擊北伐軍右翼,迎頭碰上的,不正是藏起來的東江重騎嗎?
“速速去大帥面前請功!”
兩個人慶幸之餘,急忙催馬,奔韓小波中軍而去。
且說李自成,自從抛了大軍後,便率領殘部往京城而去。
真實曆史上,李自成兵敗一片石後,同樣是掉頭回了京城。然後用馬車拉着他拷掠來的銀冬瓜,倉惶逃回陝西。
這一次,由于有輕騎追兵的緣故,李自成殘部隻好快馬加鞭,一路奪命而逃。至傍晚時分,堪堪趕在馬匹全數倒斃前,抵達了京城腳下。
當其時,永定門城頭上方,插滿了旗幟。
左旗曰:敕封永平縣男。
右旗曰:北伐第四師。
中間一面鬥大的“李”字将旗,迎風招展。
永定門的城頭上,此刻也站滿了人。不光有春雷營的戰士,京城中但凡拿得起武器的成年男子,現在已經全部聚集在了環京的城牆上。
密不透風。
被偷了家,還被截留了那麽大一堆銀冬瓜,此刻城下的殘兵,頹廢無比。
望着城頭上射下的怨毒目光,以及瘋狂卻又開心的叫罵聲,唯有李闖王拿得起放得下,面無表情地繼續拉馬:“走。”
可是,往哪裏走?如今李自成殘部隻餘幾十騎,人困馬乏,沿途已經不斷有馬匹倒斃,後方還有好整以暇的追兵所謂絕境,指得就是現在了。
借着黃昏的餘光看了看四周,李自成現在也想不出太多辦法,隻好指了指南面的馬家堡方向,催馬而去。
馬家堡是一個很小的堡子。之前建虜入關時,馬家堡裏的人死得死,逃得逃,現如今堡子早已荒廢。最終,趕在天黑前,李自成拼盡最後一絲馬力,逃進了堡。
接下來的流程,大家這些年來在逃亡中都十分熟悉了。搖井打水,燒窗起火,割死馬肉炖煮,就着幹糧飽食一頓,恢複體力。
是夜,萬籁俱寂,星鬥漫天。除了遠處時不時經過的馬蹄聲之外,貌似馬家堡并沒有追兵來查,倒是讓逃亡者難得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東方魚肚白時,恢複了體力的人馬,靜悄悄推開堡門,準備再次踏上逃亡的旅程。
迎接他們的,是上萬名默不作聲,已然将四周圍得水洩不通的騎兵。
垓下被圍,四面楚歌,不過如此了。
對頭頂一對一VIP專屬無人機盯梢一無所知的李闖王,這時,是真的想要放棄了。
于是,在這個位面,年僅三十歲的李自成,捏緊了手中刀,打算戰鬥到能喘氣的最後一刻。
曆史上的李自成,可謂是中華五千年來,最爲堅毅的一個造反者。
他的一生,自揭竿而起那一刻,就永遠處于戰鬥、失敗、東山再起、再戰鬥、再失敗這樣的循環中。
所謂的“隻身而逃”,“大敗虧輸”,種種别人很難承受的失敗,在李自成鋼鐵般的神經面前,都不算什麽。
哪怕是被官兵團團圍困,他也要詐降複叛。
哪怕是被趕出了京城,他依舊一路敗亡,一路厮殺。直至在湖北九宮山下死亡那一刻,李自成依舊在和當地農民戰鬥。
這是一個真正百折不撓的人。在他身上,将關中男子那份執拗堅韌的冷娃精神,诠釋到了極緻。
下一刻,就在李自成準備自殺性沖鋒時,他對面的騎陣卻裂開了一條縫隙,從中緩緩出來一匹馬。
馬上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穿着黑紗道袍的年輕男人。
“國師!”
再也顧不上其他,李自成騎馬出門,将微笑着的國師,迎進了堡内。
“國師何故棄我而去?”
“國師這一走,自成敗運了啊!”
“如今自成已是走投無路,國師可有妙計?”
“貧道今趟而來,正是爲大王指點一條明路的。”
撚須微笑的周乙,說話間,從袖袍中掏出一封信來。
李自成随即撕開了信封。
“自成吾弟,見字如面。”
“我知道你是一個百折不撓的人。”
“你可能對新國家有誤解,并不知道我們的目地是星辰大海。”
“咱們之前還是缺乏溝通。連崇祯我都能許他行明正朔,上書不稱臣。”
“對于你這樣的開拓性人材,我怎麽會小肚雞腸呢?”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發誓,一定會安排一處‘水草豐腴,魚躍龍翔’之地,供你施展才華。”
“帶着你那些兄弟,去打下一片江山。”
“我和國家都給你注資。”
“許你以藩王之禮陛見,藩國聽調不聽宣。”
良久後,李自成滿臉不能置信地擡起頭,盯住了國師雙眸。
周乙依舊撚須微笑,緩緩點頭:“是皇上的親筆信沒錯。”
一六三六年十二月二日,大順皇帝李自成,降曹燕于京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