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炸響後,半空中繃直的腰帶,應聲而斷。
崇祯随即滑落在地。
“啊!?”
原本跌坐在地的王承恩,被吓了一跳。不過多年練就的服務意識,還是令他本能地伸出雙臂,接住了皇爺後背。
“咳咳咳。”驟逢變故,崇祯顧不得其他,赤紅着臉頰,捂住脖子連聲咳嗽起來。
“什麽人!?”相對冷靜的蔔大醒,卻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周遭:“不好,是闖賊!”
在蔔大醒眼中,山頂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些零零落落,穿着花衣衫的怪人。
在蔔老爺認知中,這種穿束,正是流民爲主的闖賊應有的扮相。
與此同時,傳統風格的中式壽皇亭背後,急匆匆轉出來一夥人,向此處奔來。
定睛一看,這夥人卻是奇怪。居中的身穿對襟短衣,一旁卻有穿着補丁短袍的随從,還有肩扛着奇怪什物的。
奇奇怪怪的團隊,令蔔大醒一時間有些困惑。奈何他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也阻攔不了來人。
不過蔔大醒這時已經站直了身軀不論來得是誰,想要加害皇上,得先從他屍體上跨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蔔老爺做心理建設這當口,一夥人沖将過來,沒等蔔老爺說什麽,當先壯漢隻是伸臂一格,就将蔔老爺推到了一旁。
緊接着,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胖子,喘着粗氣站在了皇帝身旁。另有同樣裝束的一個中年人,也并排湊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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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人,一個本名李漢,常用名李大嘴。
另一個本名張冬東,曾多次冒名曹川。
在這個曆史時刻,由這二位代表曹皇帝出現在煤山頂,也是題中應有之義,某勢力早就對今天這一幕有了相應預案。
畢竟,原本的大明臣子接班明王朝,最好是要有法理依據的。而剛才被鏡頭錄下的崇祯上吊一幕,就是最過硬的證據了。
之所以派李大嘴,是因爲他是内臣之首。由他來見證明王朝結束,是比較合理的。再加上一個張冬東,也算是配置齊全,格外重視了。
當然,對于這種深入險境的危險活計,李大嘴這個貪生怕死的老屌絲,一開始肯定是不願意來的。
奈何李大嘴身份特殊,這事曹皇帝肯定放心他來.就這,當李老爺哼哼唧唧跑到天津後,北伐軍司令部也是給他配齊了特種部隊、京城内應、以及外圍接應人員後,這貨才不情不願動的身。
這邊廂落好位後,小肚腩愈發明顯的李大嘴,一邊整理衣着,擺姿勢,還一疊聲催促:“快快快,給皇上把頭發紮起來臉上也抹一把,瞧這一臉煤灰,誰認得!?”
随着胖子話音,馬上有兩隻大手伸過來,将崇祯散亂的頭發草草紮了個發髻。與此同時,另外幾雙臂膀也伸了過來.有拿着汗巾給皇帝抹臉的,還有捏住王承恩固定造型的:“不要亂動,就保持這樣,聽明白沒有!?”
可憐王承恩早已被吓傻,倒是一動沒動。而崇祯.套一句台詞:一個人受了太大打擊,就會進入精神官能休克狀态,不再有反應。
一天之内,先後遭遇了亡國、殺妻、臣叛等種種高端刺激,繼而萬念俱灰,崩潰到上吊自殺的崇祯,這時再次遭遇反轉,其大腦其實已經處于宕機狀态。對外界刺激,他現在産生不了正确反饋。
這時的崇祯,雙目呆滞,臉上全無表情,渾身癱軟,隻能由王承恩跪扶着半坐于地。
總得來說,臨時出現的團隊,效率還是很高的。短短兩分鍾後,人員呼啦一聲散開。歪脖樹下,兩立兩卧的四個人,終于擺好造型,被取進了鏡頭裏。
見一切搞定,李大嘴緊了緊領帶,向對面的攝像師叫道:“好了沒有,需不需要打光?”
戴了副高度眼鏡的攝影師,已經支穩三腳架,将數碼攝像機調試好了。聞言,他豎起大拇指:“光線剛好,我開機了!”
“發報,發報!”胖子随後幹咳兩聲,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大聲念誦起來:“大明亡國公證書。”
“經現場證實”
俗話說好事多磨。就在李大嘴朗聲念誦一句後,一旁卻有人猛地沖進來怒喝一聲:“原來是曹賊爪牙!呔,走狗,故布疑陣,羞辱君上,欲待何如?”
剛剛醞釀好情緒,猛然間被打斷。李大嘴怒瞪雙眼,臉上的橫筋都起了兩根。
甩着手指頭,李大嘴指着已經被抓起來的蔔大醒,滿臉怒容,左右環視:“不是說就一個太監嗎,這老雜毛是誰?”
誰也沒想到剛才被推到一旁看熱鬧的蔔大醒居然又跳出來了。提着手槍頂在蔔大醒額頭的劉旺,張嘴欲答,卻滿嘴苦澀。
這麽說吧,在參加革命工作這些年裏,但凡劉旺遇到過的穿越衆,在他看來,都屬于博學多才,有霹靂手段,卻偏偏對自己人很親和,平易近人的那種人。
可就在這一次任務,昨天到今天短短幾個小時内,劉旺接觸到的這位李大人,卻真真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盛氣淩人,什麽叫難纏。
劉旺對“天子近臣”這個詞,現在有了深刻認識。
其實劉隊長很清楚李大人發怒的原因:每在這裏多一秒,就危險一分。這位大佬從一開始就流露出了濃厚的怕死情節。
現在李大人怒了,劉旺就極度郁悶:其他系統的人肯定不認識蔔大醒這貨。現場能說清楚蔔大醒來曆的,偏就隻有北京站的土著。
再加上自己又負責現場安保,這一出頭解釋,劉隊長不确定事後會不會被大佬記住.難纏的人通常都小心眼啊!
張了張嘴,本欲介紹一番蔔大醒資料的劉旺,突然意識到,再啰了吧嗦可能會被屌。于是他用盡平身所學,結合最新從報上看到的流行趨勢,對蔔大醒的生平做了個一句話概括:“皇上的黑粉頭子。”
這裏的皇上,肯定是指曹皇上了。
“TM的我說咋回事呢,原來是個黑粉頭子!”
氣呼呼的李大嘴秒懂。下一刻,李老爺惡狠狠輪起胳膊,給蔔老爺來了個大逼兜:“啪黑是吧,老子今天就控個評!”
扇完這一把,李老爺氣也消了不少。原本已經将手槍扳機摳到擊發位置,隻等一聲令下,就要将一臉視死如歸的蔔大醒就地爆頭的劉旺,卻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命令:“把這礙眼貨趕遠一點。”
“我真是看不透你啊?”
就在劉隊長一回頭之間,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薅”過蔔老爺,抓小雞般将他推搡到山頂旁,一腳,蔔老爺就從煤堆上骨碌碌滾了下去。
“好了好了,抓緊。”
“剛才那段掐了啊!”小插曲過後,李大嘴趕緊整了整衣領,站回原位,朗聲念道:“大明亡國公證書。”
“經現場證實,大明第十六任皇帝,名朱由檢,帝号崇祯者,已于丙子年、戊戌月、甲子日、末時二刻,自盡于煤山,棄國實錘。”
“嗯哼。以上内容,皆有現場視頻爲證,不容置疑。”
“故:從此刻起,我宣布大明國祚斷絕。凡年滿十八歲的純正漢人,都有權利繼承漢家法統,鼎故革新,開立新朝。”
“以上,公證人李漢。”
“公證人張冬東。”
這一刻,李大嘴的語言,伴随着現場滴滴嗒嗒的發報聲,傳遍了神州大地。
簡單潦草的儀式匆匆完畢後,李老爺側頭往西南面張望,莫名感覺闖軍又離皇城進了一些。
臉色頓時有點白的李老爺,一馬當先,急急往山下跑去:“快走快走,别忘了把内存卡收好。”
這邊廂一群人分工明确。端着SCAR突擊步槍的特種士兵,迅速護着大佬先行走人。其餘大佬帶來的人,分出幾個将崇祯擡上了折疊擔架,還有兩個人左右架起王承恩,大家一股腦下山了。
煤山腳下,負責警戒的騎兵望見人下來,急忙解開拴住的馬缰。很快,李大嘴這些人上馬,皇帝和王承恩也被塞進了單獨的一輛四輪馬車。
騎兵隊長緊接着一聲唿哨,馬隊便排出一個箭頭型,護着中間的大佬和馬車,向宮外沖去。
就在馬車将将啓動那一刹,跌跌撞撞不知從哪裏鑽出了渾身煤灰的蔔大醒:“賊子休走!皇上,臣來護駕.!”
扒住車轅的蔔大醒,趕上了去天津的末班車。
目送馬隊遠去,北京站劉隊長,和幾個一身補丁的手下,終于長籲一口氣:“爺爺奶奶祖宗們終于都送走了,也不知皇上那裏能不能掙一份人情。”
“都散了吧,把武器藏好,按照四号預案潛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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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怕死的李大嘴多慮了,眼下的境況遠沒有那麽危險。
李自成部是從城西進門的。巨大的京城,即便是外城,也要耗費大量人力和時間一一占領。進城的部隊還要順便滅火:李闖王如今不是流寇了,要經營天下了。
而李大嘴是往東邊去的,這一路上能跑的人現在都跑光了,反而沒什麽事。
一柱香功夫,李大嘴團隊繞行至東便門,大搖大擺出了京城。沿途打家劫舍的亂兵和混混看到轟隆隆的馬隊過來,紛紛星散,後者連槍都沒有機會開。
當天入夜時分,李大嘴至廊坊。
到了廊坊,所有人先松了口氣:天津方面派出的兩個騎兵連,正在這裏接應。
騎兵連帶有足夠的替換馬匹。這時候也不可能在廊坊留宿,所有人隻好咬牙趕路。
就在這個混亂的夜晚,大地上有許許多多人家徹夜無眠。更有某勢力麾下的城市,沿着電報的蔓延,陸續開始了躁動。
漫長的一夜,終将過去。當趕路的人望見天邊魚肚白時,華夏大地上,也同時孕育出兩個剛剛分娩的新生政權。
一六三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晨時,大順皇帝李自成,穿着連夜趕制出來的龍袍,緩緩坐在了皇極殿内的龍椅上,開始接受百官朝賀。
同一時間,位于上海港的行在,禮官對着麥克風,念出了曹川稱帝的第一道诏書。
行在内,大燕皇帝曹川一身龍袍,端坐于上。行在門前至港區大道長長的水泥路面,跪滿了密密麻麻的官紳、士民乃至軍人。
與此同時,所有曹氏控制區内的城市,無論北方寒冷的東江諸島,還是極具工業風的廣州新區,抑或是南洋熱風下的立錐堡,各地政府連夜組織起來的萬民叩拜活動,在這一刻統一開始。
曹川登基當天,共發了三道诏書。
第一道登基诏書,先是将崇祯自盡一事公告天下。其後诏書言明,盡管崇祯被救,但自他上吊那一刻起,大明國祚就此斷絕。
而國不可一日無君。值此神州闆蕩之際,有燕人曹川上承天命,下孚萬民衆望,在臣民擁護下,得以自立爲帝。
诏書明示,曹川稱帝後,立國号爲“大燕”,改元“天華”。定始皇曆(大燕曆)爲國家公曆,劃江北特區爲首都。以五等爵分封群臣。
诏書明示,大燕國政體爲君主立憲制。首任宰相爲保守黨黨魁、天下兵馬大元帥夏先澤。
诏書上還明示了大燕國旗、國徽、國歌等一系列早已準備好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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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诏書,其主要内容,是針對大燕國尚未有效行使管理權的前大明地區所下的。
诏書中首要強調的,是各地原大明官府,在接收人員尚未到位前,必須維持好境内社會穩定,所有官庫倉儲賬籍,也要封存紮賬,以待核查。
其次:自登基日起,之前官府和大明戶部的賦稅,一筆勾銷。
接下來的内容,更是晴天霹靂。天華帝曹川對天明誓:凡大燕國旗下官民人等,自即日起,終身免除農稅。若有違誓,國滅族戚。
當天的最後一道诏書,是針對前朝的。
诏書首先表明,大明朝之所以外憂内患,最終得以悲慘收官,主要原因在于傳統封建王朝的自然腐爛。即便沒有小冰河時期的各種災害,朱明最終還是會倒在日益尖銳的階級矛盾之下,無非是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而朱明做爲得國極正的漢人王朝,其“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剛烈,是漢人風骨之所在。大燕皇帝對此極爲推崇,認爲這種精神應該繼承下去。
對明王朝蓋棺定論後,诏書中寫明了對朱家皇脈的處理決定。
其一:即日起,朱明皇室分封在各地的王公,一律貶爲庶民。其官宅田地,除少量浮财外,全部收歸爲國有。與此同時,朱明皇室堪稱規模浩大的各級吃皇糧的子孫,也同時貶爲庶民。
不過,貶爲庶民的同時,朱明子孫自即日起,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做商人,考公,不受身份限制。
其二,關于崇祯。
鑒于皇帝在位時并未失德,兼承上啓下之緣故。天華帝決定優待前朝君王。遂封崇祯爲樂壽公,食邑萬戶,行明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許遍覽河山。
以上三封登基大诏,曹川登基當日,明發天下。
此事造成的結果可謂空前絕後。就反賊坐穩江山的速度來說,這次曹賊認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了。
三大诏以閃電般的速度傳遍了大明國土。各地無論官紳士民,盡皆喜大普奔,奔走相告,歡呼雀躍,喜迎曹賊,哦,曹皇帝爲天下共主。
人性都是自私的。隻要能免了老子糧稅,哪怕過幾年曹皇帝收不上稅官府發不了工資倒台了,那大夥這幾年也不虧不是。
話說,一路逃命的李大嘴團隊,終于在次日上午,趕回了天津。
天津方面聞聽皇帝駕到,在家的大佬幾乎全員出迎,在天津老城門前,擺足了陣勢。至于李大嘴這人憎狗厭的貨,捎帶着說句辛苦就完了。
崇祯皇帝這邊到埠,先是做了整理。天津方面體貼的給包括王承恩蔔大醒在内的皇帝三人組,送上了潔面的濕手巾,還有新衣冠。
良久,在王承恩伺候下更換了袍服後,崇祯帝被王承恩和蔔大醒扶下了車。
這時候,經過了半天一夜的調整,之前渾渾噩噩的皇帝,已經緩了過來.大腦重啓了。
而因爲已經自殺過一次的原因,皇帝現在表情還算平靜:自殺那一刻,什麽王朝霸業祖宗社稷都已經化爲飛灰。現在大腦重啓,自然是求生欲占了上風。
要知道,這個位面的崇祯皇帝,還是一個僅有二十五歲的年輕人。他要是對生命不向往的話,當日也不會率領一群太監去闖宮門逃命了。
說白了,上吊那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但凡有條生路,皇帝能不走嘛。
那麽,現在,就剩下一個問題了:從皇帝到凡人之間的巨大落差。
好在,今天出迎的穿越者,大多都是對皇帝抱着一點好奇和善意的,純粹厭惡的人家反倒不來了。
所以甫一見面,大家還是亂哄哄地抱拳躬腰行了禮,并沒有擺出盛氣淩人的嘴臉,給皇帝了充足的緩沖:“參見皇上。”
“衆欽.諸位免禮。”
在艱難适應着新身份的皇帝,最終免不了還是深深一歎:“諸位想必都是新朝權貴了,就不要拿我這亡國之君開玩笑了。”
“皇上,事情遠沒有您想像的那麽糟。”
在場地位最高的北伐軍司令韓小波,微笑着道:“旅途勞累,您先休息。等明天見到聖旨,您就知道結果了。”
崇祯不以爲意。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不怎麽怕不好的結局。他現在無非是求個全身而退,如若事有不諧,也不過再死一次而已。
就這樣,草草一個迎接儀式後,滿足了好奇心的穿越衆,馬上紛紛散去。而崇祯一行,則換了車隊,被安置在天津最好的四季賓館頂樓總統套。
剛剛拉開老式的煤氣電梯鐵網門,崇祯就“啊”地驚叫了一聲:“皇嫂!阿九!你們.”
穿着一身素色裙裝的“前”皇後張嫣,正攬着小阿九,站在電梯門前迎候皇上。
“皇上。”
“父皇!”
劫後餘生,複又相見,情難自已。崇祯攬尚不懂事的阿九入懷,仰面朝天,眼中終于流下了淚水:“昨日朕我爲全名節,實.”
“皇上。”
張嫣冷靜地出口打斷了皇帝的話:“昨日宮中之事,臣妾已盡知。皇上切莫自責,彼時情勢,皇上不過遵前人規,自古以來,概莫如是。”
“罷了,罷了。”
崇祯最終長歎一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且看是什麽下場吧。”
第二天,原天津站站長,現天津府尹姚建設,代表新政權,如約上門拜訪。精神面貌好了許多的崇祯三人組,和姚建設在總統套房客廳分賓主落座。
喝了一口司禮監秉筆親手泡的咖啡,姚府尹滿意地掏出三大诏複印件,遞了過去:“皇上先看看诏書。”
矗立在一旁的王承恩,伸手接過文件,然後遞給了崇祯。
良久,崇祯看完三大诏,默不做聲地将文件遞給了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蔔大醒。
這一刻,崇祯終于明白,爲什麽天津這些人,還在稱呼自己爲皇上了。
已經事實上擔任了亡國首輔/崇祯私人顧問/談判代表/唱紅臉的蔔老爺,接過文件,逐字逐句細看起來。
第一道登基大诏,反倒是沒有異議的。敗了就是敗了,至于人家姓曹的如何立國建制,那也和朱明沒有關系了。
不過在看到第二道诏時,蔔老爺卻是偏頭冷笑一聲:“免天下糧稅,好大的口氣!”
和别人不一樣。姚建設做爲前天津站站長,對于大明頭号曹黑蔔大醒蔔老爺的檔案,包括其中所有黑材料,那是相當熟悉的。
聞言,姚建設笑眯眯反問道:“口氣大不大,蔔老爺應當是清楚的話說,蔔老爺當初在台灣跌了一跤後,毅然上京輔佐帝王,到底爲什麽?”
“你!.”看着對方戲谑的眼神,張嘴欲噴的蔔大醒,突然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是啊,自己當初不正是因爲被工業化生産糧鐵的能力給吓壞了,然後看出了這種力量的可怕,足以颠覆大明,颠覆儒教,這才上京“挽狂瀾”的嗎?
“哼!夜郎自大,猶未可知。”
心下雖然郁悶,但嘴上還是不服軟的。一邊嘟囔,蔔老爺一邊看起了第三道,也是直接關系到崇祯切身利益的一道诏文。
前腳掃了一眼,蔔老爺後腳就忍不住了:“哈哈,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我問你,即有食邑,那皇上的封地呢?”——————————————————————————————
有關于第三道诏書的内容,其實,曹皇上還真是仿了漢末魏文帝曹丕給漢獻帝的待遇。
“封樂壽公,食邑萬戶,行明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
這段話,除了沒有指明封地外,其餘待遇,基本保持了一個亡國皇帝的尊嚴。
而之所以沒有封地,不是舍不得那點土地,而是曹皇上的心胸更廣闊。或者說,工業化的穿越國家,制度更加自信,比曹魏更加寬仁,更加不怕“先帝”的殘餘政治影響力,更加有信心,将崇祯變成體現新社會優越性的榜樣人物。
話說,溥儀都活了小六十,醫療水平更高的穿越衆,還沒有魄力讓崇祯活到領社保那天了?當然,延遲退休就不能算了。
然而,以上這些,都是内部人才有的展望。眼下這局面,姚建設不可能給對方說這些。
揉了揉額頭,姚建設搖搖頭。來之前他就知道老蔔是個無腦黑粉,這一刻,姚建設莫名回憶起了當年在網上和黑粉們互噴的峥嵘歲月。
長籲一口氣,姚建設緩緩對蔔大醒說道。
“你聽好:第一,谯縣曹氏和燕人曹氏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宗親關系。”
“第二,魏文帝之于漢獻帝的待遇,已經是中國史上少有的寬厚行爲,我方不認爲這有什麽不妥。”
“第三。”姚建設說到這裏,攤開手掌,掰起了指頭:“九錫、封公、三辭三讓、封禅。”
“獻帝的退休待遇,不是白得的。這些活,獻帝硬生生做了兩次,魏武一遍,魏文一遍.”
說到這裏,姚建設扭頭看了一眼臉色十分不好的崇祯:“皇上您可一件都沒有做.即便這樣,還是得到了超過獻帝的待遇。蔔大醒,你有什麽不服氣的?”
蔔大醒臉色蒼白。張了張口,他最終還是死咬住了封地問題:“便是無封地。”
“你瞎了啊?”
姚建設沒好氣地伸出手指,在文件上某處戳了戳:“許遍覽河山。”
“你看不懂中文嗎?”
“是被關在一個屁大的封地裏等死好,還是全國遊曆散心的好?”
“當真?”說實話,之前蔔大醒一是沒細看,而是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也沒往那個方向想。他還以爲是說臣子呢:“那回頭皇上可就回鳳陽祭祖了。”
“哈哈哈。”姚建設看着反應靈敏,兼且露出狡黠神色的蔔大醒,這一刻,他真是被這厮的頑強不屈給逗笑了:“蔔大醒啊蔔大醒,你果然是不大行啊。”
“就真應了那話: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
“蔔老爺你随時可以撺掇皇上回鳳陽祭祖,曹燕皇帝定會允諾,甚至不需要皇帝點頭。”姚建設把雙手擱在肚皮上,靠回沙發,樂呵呵地說道:“就怕老爺你去鳳陽登高一呼,然後臨了,又被免了農課的農民給綁回來了.那時候就不好看了,哈哈,哈哈。”
“唉,無需再言。”
終于,臉上露出疲憊神色的崇祯,伸臂壓下了蔔老爺。
擡頭,對着姚建設,崇祯正色道:“不知亡國之人,何時有幸能陛見曹燕皇帝,以爲答謝。”
崇祯這句話一出,就代表着忠于大明的殘餘勢力投降曹燕了。
姚建設聞言,立刻坐起,正色道:“如今皇帝就在上海行在駐陛。皇上您要動身,随時可以。”
“哦”心下清楚,其實自己已經算是得到了頂級退休待遇的崇祯,這一刻是真的放下所有東西了。
“那就勞煩大人安排,盡早動身吧。”
“好好好。其實皇上有所不知,曹皇帝呢,對于你們見面是很期待的。還特意下旨,要求您以皇兄相稱,進殿不拜,攜手共座。”
“亡國之人銘感五内。”
“隻是.”臨了,到最後,崇祯還是掩不住好奇心,問了個問題:“诏旨中所謂的‘江北特區’,是何緣由?”
“這個嘛說起來就話長了。”
對于已經有前世教訓的穿越衆來說,這回不可能再搞個後世那樣的超級首都了。
政治中心就安心搞政治。非要再加上經濟和文化,到頭來不管首都在哪裏,都會變成超級大都市,五環不夠修七環的節奏。
臨了,實在受不了了,再在外邊建個新區,再費事吧啦往出趕人.何必呢。
所以這次,内閣一開始就選定了首都位置:江北,鹽城和泰州之間,随便劃了塊鹽堿地皮,就是首都特區了。
現如今特區正蓋樓呢,預計曹皇帝最少還要在上海灘待個兩三年才能正式還都。
撿着能說的給崇祯說了說,算是滿足了這位的好奇心。
接下來,姚建設就很忙了。他要迅速聯絡上海方面,還要安排崇祯一家人南下的行程,确保萬無一失。
等到埠後,不光崇祯,還有兩個家屬的事情要處理:張嫣和阿九。
關于阿九,勢必是會取消公主封号的。新朝恩典最多就到崇祯這裏就結束了,不可能再往下延續。
至于漂亮的張皇後,也是會取消封号的。這一點早就由内閣下了決議。
關于張皇後本人.曹皇帝早就表示不沾這事了。原因是很早之前就有匿名帖子在論壇上就此事諷刺曹總,其用意淺白到傻子都能看出來。
現在知道開國皇帝爲什麽經常要殺老兄弟了吧。實在是這幫人太過膨脹,不拿皇帝當根蔥啊!
當然了,既然“民憤”這麽大,曹皇上也就不爲己甚了。話說,從後世來的人,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張皇後充其量也就是個漂亮女人,還都三十歲了,還是個寡婦這種的,老年公園相親角壓根都不搶手。舔狗們誰愛追去追,曹皇帝是真沒那個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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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後兩任皇帝勢力談完交接程序後第二天,崇祯一行人,登上了南下的船隻。
而與此同時,北方京城中,剛剛站住腳跟的大順朝君臣,也雲聚皇極殿中,商讨國是。
會議的第一個議題:如何處理京城東北方的關甯集團,以及盤踞在天津的曹氏勢力。
而無論怎麽和對手打交道,情報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按照大順軍中一慣的套路,像這種級别的戰略,肯定是由掌握着情報系統的周國師先行展布一番,然後大家再讨論通過。
插一句:當初的周天師,在大順皇帝于京城登基後,第一個被冊封爲國師。
事實上,從大順正式成軍以來,周國師的戰略,就沒有被人駁斥過.當初玩笑似的伏牛山潛伏戰略,如今已經助李自成坐上了皇位。
這已經是不亞于隆中對的戰略規劃了。大順軍中諸将,對周國師的戰略,是相當欽佩的。
長笑一聲後,身穿黑紗道袍的周國師,依舊從左手第一位出列,來到陛前,揚了佛塵,躬身行禮:“陛下,此事易爾。”
“據最新線報和京郊士民所言,日前,曹氏兵馬在三屯營,确與入關建虜大軍狠狠打了一場。”
“事後,建虜全軍退出關外,曹氏同樣損兵折将,遂退回天津修養。”
“所以,當先招降關甯軍。”
說出結論後,周天師輕笑一聲,面露不屑:“如今朝廷斷了關甯軍糧饷,這夥吃皇糧吃油了嘴的,怕是早就等着朝廷的诏安令呢。隻需派一二文臣做說客,往還一番,想必就見功效。”
高據龍椅上的大順皇帝李自成,聞言微微點頭。随即,他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若是關甯軍投曹怎麽處置?”
“早在己巳之變時,關甯軍與曹氏爲了搶奪戰功,彼輩之間多有龃龉,互相拆台。”
“放着兵強馬壯的大順朝不來投,卻去投奔船橹起家的曹氏,關甯軍是做不出來的。”
國師說到這個份上,在場諸人都覺得差不多了,紛紛點頭:“再者。吳三桂之父吳襄就在京城爲質,優勢在我,還怕那吳三桂上天不成?”
“哈哈哈!國師說得在理。”
一番分析,李皇帝點頭認可後,當即下旨:“曹氏莫要搭理,擇一二文臣,先去山海關招降。”
當先個議題結束後,下面的議題是:饷銀。
當前,新生的大順朝廷,面臨着兩個經濟問題。
其一:李自成登基時隻是分封了文武官員,但是賞賜,尤其是最重要的給闖軍士卒的封賞,還沒有發下去。
封賞封賞,封官和發錢是合二爲一的。尤其是對沒有官帽子的兵卒來說,不發銀子,分分鍾就會造反。
其二:新生的大順政權,即要維持新組建的政府運轉,還要預備錢糧兵器,用作接下來必定會出現的南征。
以上這些政務,都需要天量的資金來推動。
然而,錢從哪裏來?這就是今天大順君臣所要決定的下一個重要議題。
好在,這個議題的答案,早就不是難題了闖軍是一路搶劫過來的,事情到了這一步,有關于銀錢方面的解決方案,早就刻在闖軍骨子裏了,這種事還用商量?陝西富戶大夥當初也拷掠過,老追贓熟手了。
很快,在包括李自成本人都不反對的情況下,當朝迅速就這個議題做出了決議:成立“比饷鎮撫司”,專門負責“追贓助饷”。
封劉宗敏爲汝侯,節制文官,主持對明朝官吏拷掠索饷。
新鮮出爐的追贓辦公室主任劉宗敏,當堂便興奮地下了第一道命令:趕制五千副夾棍先!
陝西那幫土老财有什麽難度?京城的大官兒才能體現劉主任的棍術啊!
關于拷掠這個議題,全程,位高權重的周國師,撚須而笑,連連點頭,未發一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