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喜峰口的丁字路口,地勢霍然開朗,再不是狹隘的山道。
就在這塊山間谷地上,三屯營巍然而立,正正卡住了通往三個方向的大軍通道。
如今的三屯營城,是萬曆年間,戚繼光擔任薊鎮總兵官時翻修的,之後曆代都是薊鎮總兵官駐地。
三屯營城高三丈,周長七裏。内裏七十二條胡同将軍城分割成許多方塊,官府民房排列有序。護城河、草料場、演武廳和閱武場等一應俱全。
至于防禦設施,三屯營城頭不但建有五座角樓和九座敵樓,城高牆厚,外圍還有橫河環繞而過,誠可謂險關大塞。
今天,一六三六年九月三十日。三屯營這座大型要塞,終于迎來了建城曆史上第一次,大約也是最後一次真正的要塞攻防戰。
諷刺的是,将三屯營當初修建時的防禦作用完全發揮出來的,卻是修建者的假想敵:清軍。
雄關城前,殺聲震天,煙塵四起。
上千名重甲騎兵,正圍繞着城桓運動。吸引火力的同時,也在試探着城防的薄弱點。
城東,是進攻者的主力攻擊方向。大批卸下重甲的東江鎮士兵,正舍生忘死地沖擊着賓日門.三屯營東曰賓日門,南曰景忠門,西曰鞏京門。
絕大多數假想敵爲北方異族的要塞,城牆上都是沒有北門的。三屯營也不例外,隻有東、南、西三門。
面對強烈的攻勢,城上清兵亦是全力阻敵。硬頂着城下射來的槍彈,城頭箭如雨下,強行遏制住了東江鎮的乘勝攻擊。
一路狂奔逃回三屯營的豫親王多铎,滿頭大汗,喘着粗氣,躲在角樓木柱後,大聲呵斥旗丁,拼力守城。
好久後,多铎終于長籲一口氣:城下鳴金收兵了。
這一次收兵,代表着之前從春雷堡一支延續到三屯營的系列戰役,終于暫時告一段落。
不過,多铎也僅僅隻是松了半口氣。東江鎮乘勢掩殺的這一撥退了,接下來無疑會有更加慘烈的攻城戰:穿着對襟小褂,使用火槍掩護東江兵馬的,無疑就是傳說中的飛虎營了。
更令多铎害怕的是,從頭至尾,他隻知道飛虎營前來追擊,然後有突然出現的東江鎮生力軍。他現在無法判斷,這一撥到底是飛虎營+東江鎮,還是曹氏主力+東江鎮。
多铎現在極度恐懼。如果是前者,那麽他笃定,隻要身後滿族大軍回返,大家還是能回到白山黑水的.隻不過要付出一些代價。
可如果是後者.現在的局勢,已經是戰前推演中最被動的局面,多铎壓根就不敢去推演最後那個結局。
多铎現在無比理解,爲什麽大汗和阿濟格都要強命揚古利攻打春雷堡。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搶過揚古利的軍權,并且将手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填進去,直至攻下春雷堡爲止。
可惜,一切都遲了。爲了珍惜手下性命,揚古利和多铎搭上了自己不說,還将三屯營以西将近十萬的旗人陷入了絕境。
想到這裏,多铎頭痛欲裂,都要被天傾般的壓力壓垮了。“郡王還沒有派信來嗎?”
“未曾。”
“再派人去報信!”
“得令。”
急于把壓力轉給大軍正牌指揮官的多铎,下一刻,突然間張大嘴,望着城下,口中嗬嗬有聲,呆若木雞。
就在多铎目視所及之處,一面繡着“韓”字的大旗突然間豎了起來。緊接着,另一面繡着“北方大都督,北伐軍總司令”的大旗也豎了起來。
伴随兩面大旗的,是城下衆多士兵的歡呼聲。
“這是曹氏主力嗎?”多铎倒吸一口冷氣:“壞了,壞了,快通報郡王!”
城頭上氣氛凝固的同時,城下氣氛卻極其熱烈。剛剛豎起大旗的韓小波,正在被一幹殺紅眼的東江反賊請戰:“大都督,速速下令啊,趁鞑子立足未穩,咱們炸藥包伺候,再一撥就攻下來了!”
“晚了!”正在用望遠鏡觀察城防的韓小波,沒好氣的說道:“原本就沒有讓你們攻城的命令,剛才誰讓你們打的?”
“大人,乘勢掩殺,兵法所雲啊!”
韓小波放下了望遠鏡,被氣笑了:“還乘勢?”
這之前,由于重甲騎兵無法長距離追擊的緣故,導緻谷口之戰中,還是有幾千人次的蒙古人和八旗兵逃掉了。
這些人逃進三屯營後,加上之前留守的五千人,瞬間就将三屯營的防守支撐了起來。
而東江這夥人所謂的乘勢掩殺,其實并不準确:等他們換了馬趕來,再在城下卸甲,倉促攻城的時候,人家早就準備好了。
匆匆趕來的韓小波,正好看到了攻城的後半段:城頭防守者鬥志非常旺盛,根本無視射來的子彈,硬生生将倉促來襲的攻城者打了回去。
這種情況下,或者增加火力掩護密度,或者增加攻城面積,而且必須要有充足準備,炸藥包很難有發揮的空間。
東江一幹人不知道的是,其實決定接下來戰鬥節奏的關鍵因素,和炸藥包關系不大。
“不管什麽原因,你們沒有前後腳沖進城門,那就應該收兵待援。”
揮揮手,将一夥興奮地不能自已的東江餘孽趕了下去。這之後,韓小波才和衛遠一起下了馬。這個時候,勤務兵已經在路旁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并且圍着石頭放下了折疊帆布馬紮。
“咕咚咚”。
坐下來猛灌了幾口水,韓小波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漬,這才痛快的說道:“哎呀,終于算是堵住了。”
肩膀上擔子同樣不輕的衛遠,貌似也放松了姿态。點根盜版華子,長長吐了一口:“是啊,現在沒壓力了。”
要知道,阿濟格麾下的滿蒙大軍主力,現如今還在薊鎮以西,距離三屯營還有一百四十華裏的路程。等這些人到了,後方北伐軍的主力也早到了。
所以從這一刻起,本次入關的清兵就已經是甕中之鼈。
接下來,放松的人們就開始按部就班了。
“通信參謀,報告李自成部位置。”
“根據一小時前電報,李自成部主力已至渭南一線。”
韓小波“嘁”了一聲:“才到渭南,那就不急,慢慢圍困吧,等這幫人自己沖出來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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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李自成部攻下長安城後,随即派出輕騎部隊,迅速掃蕩了關中平原。
而後,本地大批李自成部老鄉、破産農民、小股起義軍,乃至真正的邊軍,紛紛前來投奔有糧有晌的李闖王,關中平原可謂是傳檄而定。
李自成一夜之間,盡收起家之地人心。
接下來,遠比曆史上兵精糧足的李自成,遂派大将劉芳亮率一部精銳北上,目标直指甯夏、蘭州、天水等西北重要城市。
這時候,由于明庭在北方的機動兵團徹底覆滅,所以李自成事實上已經有效控制了中國北方最重要的三省其二:陝洛。
自古以來,但凡占據了出産精銳兵員的山陝洛,就約等于占據了中國北方。進而可以高據形勝之地,以北統南,成就大業。
所以李自成和曆史上一樣,開始了王圖霸業的下一站:進軍山西。
而韓小波方才問的,就是李自成部的實時位置。
聞聽後者才到渭南,韓小波更加不急了。
渭南距離黃河風陵渡還有一百多裏。等李自成過了黃河,再沿着運城-臨汾-太原這一路跑過去,哪怕和曆史上一樣沒有經過什麽像樣的戰鬥,也至少需要一段時間。
現在,對于北伐軍來說,時間就很充裕了。既然這樣,擁有戰略優勢的北伐軍,自然沒必要填人命攻城。慢慢圍困,修建防禦工事吧。
計較已定,韓小波首先喊來了最早趕來的飛虎營二營營長梅撫西。
指着北方的山路,韓小波開始下令:“我命伱部現在封鎖北面山道,鋪設地雷,阻隔三屯營和喜峰口之間的一切聯絡。”
“是!”
接下來,韓小波又把一幹東江餘孽喊了過來:“你們哪也别去,就在這裏給我釘着,保持一千重騎的戰備值班。”
趕走了一幹不大甘心的東江人,韓小波和衛遠相視一笑:“來人,餓了,整點吃的,趕緊把帳篷搭起來。”
守方勢弱但據有堅城,攻方力強卻人數稀少,就導緻了誰也不想打。于是三十号這天剩下的時間裏,貌似合理的對持開始了。
當天深夜,大批打着火把趕路的騎兵,沖進了三屯營。
“郡王!”
别看多铎爵位高一點,但現在的他,親身經曆過無法理解的戰場,膽氣早已不存。所以見到正主一刻,多铎真心實意要把爛攤子交還給入關大軍最高統帥阿濟格。
身材高大,腰腹粗壯的阿濟格,是努爾哈赤第十二子,正白旗旗主。
此次入關,身經百戰的阿濟格,全程可謂是指揮若定,并無纰漏。奈何共軍.曹賊有高達,所以事實上已經非常謹慎的阿濟格,終究還是得到了被人抄後路的噩耗。
白天得到消息,阿濟格當即點起薊鎮全部騎兵往三屯營趕去。半路上又收攏了所有在遵化的騎兵一同趕路。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心急如焚的阿濟格,今夜終于得到了第一個好消息:三屯營還在自己人手中:“好好好,多铎你能守住三屯營至此,就是功勞一件。”
甫一見面,阿濟格并沒有糾結之前東線喪師一事。在阿濟格看來,眼下是生死存亡時刻了。回不去盛京,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裏,再去埋怨追究多铎沒有任何意義。
簡單交流兩句,阿濟格先帶人上了東門城牆。
掃一眼城下貌似漆黑一片的營地,凝思片刻,阿濟格轉頭問道:“後半夜趁其不備,夜襲可也?”
“萬萬不可!”
多铎魂都吓掉了:“彼輩有夜視之法!”
“當真?”
“絕無虛言,額驸早先也吃過虧。”
“即如此”
阿濟格找了塊磚,緩緩坐下:“那就明日再看吧。我已下令大軍回返,隻帶糧秣财貨。吃白食的明人,這次隻好先棄了。”
“嗚”
“曹氏兵馬的底細,到底如何,你現下細細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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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這個後世能混到調休的特殊日子,在十七世紀的今天,卻代表着殺戮與覆滅。
晨光起時,站在城頭的多羅郡王阿濟格,冷冷一揮手,下達了開城命令。
随即,三屯營吊橋放下,東門大開,從内裏沖出來至少兩千騎兵。
無論之前東線是怎麽輸的,無論多铎之流如何描述對手的戰鬥力,做爲入關大軍統帥,阿濟格是一定要親自感受對方戰鬥力的。否則,接下來他根本無法制定戰略戰術。
于是,兩千名八旗精銳沖出來了,目标直指東面敵方帥旗之處。
對手果然沒有令阿濟格失望。
又狠又厲的槍子,一裏路開外就打了過來。剛剛出城的騎兵不時就有人馬傾倒。待到進攻方沖出二百步後,密集的彈雨已經開始成排打翻滿騎。
就在滿騎進退兩難之際,低沉的馬蹄聲猶如重鼓響起:東江鎮重騎迎面而來。
事前有過預案的滿騎,斜斜劃了個圈,掉頭就走。臨了,也隻是和東江重騎擦了個邊。可就這短短一接觸,滿騎便被對手狠狠撕咬下來一塊,幾無還手之力。
全程目睹完用幾百條旗下性命出演的短劇:《帝國的覆滅》後,阿濟格臉色蒼白,回味良久。
“通令後路各部,速速趕路。”
阿濟格算是看清楚了,在對手如此犀利的槍甲面前,中小規模的交戰,八旗勇士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非戰之罪旗兵手頭也有火铳,五十步外就是撓癢癢了,可人家的火铳一裏地外還能貫穿甲胄!
現如今的應對,隻能先行集結人馬,最後再倚仗人數優勢,想辦法突出去。
于是,阿濟格随後連續下令,命陸續趕來的步卒進城防守,置換出的騎兵于城西集結。
就這樣,除了十月一号早晨發生的一次短暫接觸外,敵我雙方居然又詭異地對峙了一天。
十月二日,局勢發生了變化。從走廊東邊,源源不斷出現了成建制的北伐營頭。另外,大批的支前民伕也随同到來。
這一下,城下便喧嚣起來了。
韓小波首先命令兩個營,一千多人的步兵上山布防,置換出先期封鎖山道的騎兵營。緊接着,韓小波命令趕來的工兵部隊斷河。
三屯營建成時,配有深達三丈的護城河,其水源是引來的附近橫河水。這麽多年過去,護城河雖說淤積了不少,但依舊有防禦功能。
于是,工兵開始在上遊規劃爆破線路。
十月四日,一連串巨大的炸山聲響起。随後,城頭上的人發現,護城河漸漸幹涸了
而從這一天起,多達八萬餘的旗丁步卒,推着小推車,載着他們在明國搶劫的賊髒,源源不斷湧入了三屯營。
十月五日,随着後續部隊以及辎重營趕到,三屯營東、北兩個方向,北伐軍已經完善了各處防禦陣地:鐵絲網這種防禦神器,業已在通往喜峰口的山道上層層鋪設。
這天,一直埋頭做準備的雙方之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打着白旗的談判團隊,從城中走出,要求和韓大都督見面。
談判代表是穿越衆的老朋友,之前一直在京城負責雙方談判的孟喬芳孟參政。
對于談判這件事,既然人家使節來了,那麽韓大都督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孟參政在一處帳篷前,見到了正烤着羊腿的韓大都督。
然而,見到孟喬芳後,韓大都督隻說了一句話,就結束了這場談判:“回去告訴你家郡王,不用再費心思挑撥了,盡早出降。不然,我這撥收拾完你們,馬上就自薊鎮揮軍入京,滅了崇祯國祚!”
孟喬芳張口結舌,半晌後黯然離去。
孟喬芳來此,其實就是抱着一點三方博弈的希望,“你滅了我,崇祯更加忌憚你”。
可現在人家不裝了,直說了要連崇祯一并滅掉.孟參政原本的那點希望瞬間破滅了。
孟喬芳回去後,攻守雙方貌似又進入了詭異的對峙階段。除了有零星的炮彈四處亂砸外,并沒有發生什麽大規模戰鬥。
這種局面對後金大軍是極度不利的:時間站在北伐軍一方。拖下去的話,坐吃山空不說,屁股後面遲早被崇祯手下的勤王軍開捅。
但阿濟格就是紋絲不動,情況非常怪異。
好在,擁有無人機的某勢力,實際上對對手的動向是掌握的。
“看來,郡王是準備好了。”五日傍晚,分析完很多張由無人機傳來的三屯營即時無碼高清大圖後,韓小波下令了:“所有部隊提高戒備等級,明日敵方有可能突圍。”
第二天下午,期待已久的大戰果然爆發了。
三屯營三門大開,超過兩萬名全副武裝的步卒,直撲東面已經被鐵絲網和鹿砦封鎖的嚴嚴實實的北伐軍防線。
另有上萬步卒自西門而出,繞至北方山道開始進攻,意圖打通通往喜峰口的通道。
與此同時,多達一萬兩千的騎兵自城南繞出,躍躍欲試。
毫無疑問,這幾天阿濟格躲在城牆後邊,并沒有躺平等死。這一次所有沖出來的步卒,盡可能都着了甲。哪怕沒有甲胄的,也在身上捆綁了臨時制作的防彈木闆。
然而,第一批迎接沖鋒猛士的,并不是火槍子彈,而是各種口徑的小型陸軍火炮。
阿濟格躲在城牆後方做防彈衣的功夫,北伐軍也沒閑着。主力已經到位的北伐軍,各營火炮這兩天都各自找好了發射陣位。那些零星砸在空地上的,是測量射擊參數的試射。
震天的吼叫聲中,黑潮一般的旗兵高舉兵刃,向對手陣地撲去。
第一撥迎接客人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鐵彈。各種口徑的山炮彈在這種規模的人潮中,彈無虛發,隻要砸進人群,就是一條血胡同。
緊接着,密集的彈雨來到,一層層将旗兵削倒。
可這一切,都擋不住紅了眼的旗人。他們很清楚,如果打不敗對手,所有人這次都回不了家園。
于是,盡管沖鋒路上有無數人撲倒,可後來者前赴後繼,踩着前人的身體,拼命沖鋒往前。
終于,在付出了無數條性命的代價後,進攻者沖過了将近五百米的死亡之路,接近了第一道鐵絲網構建的防線。
接着,打頭的旗兵紛紛被炸起:地雷陣。
眼下的地雷,做不到後世反步兵地雷那麽精巧。不過傻大黑粗的老式地雷在這種局面下,反而更加給力:密集陣型的敵人一次性會被炸傷炸死好幾個。
煉獄般的層層阻礙後,第一個沖向鐵絲網的旗丁,被繃住了。就在他伸出雙臂試圖拽開這幾根細細的鐵線時,身後無數的人貼了上來。
随後,這個動彈不得的旗丁,就被子彈打死在了鐵絲網前。
今天旗兵出戰之前,誰也沒想到,最可怕的東西,不是槍彈和炮火,而是這些看上去纖弱無比的鐵線圈。
面對這怪異的東東,旗兵有人試圖用刀劍砍斷這些鐵線。可細細的鐵線既堅且韌,還充滿了彈性,刀砍上去就被彈回來。
還有人試圖拔除。可沒做兩下動作,就被一圈圈的鐵線纏了起來。越掙紮身上的鐵線越多,直至成爲一具動彈不得的木乃伊。
被一層層鐵絲網消減了沖擊勢能的旗兵大軍,最終,變成了北伐軍士兵訓練射擊的活靶子。
之前,閉着眼睛沖鋒的人,看不到前排倒地的炮灰。現在,當所有人被阻隔後,無法移動的人們,開始眼睜睜看着槍炮子彈将前面的人一片一片炸死轟爛。
深植于DNA中的恐懼,終于壓過了回家的渴望.旗丁大陣崩潰了。
潮水般的人流開始返身回撤。可從背後射來的子彈和炮彈,依舊一刻不停,割草一般收割着破了膽的敵人。
黃昏時分,三屯營城頭,響起了鳴金收兵的聲音。
這一刻起,決定着華夏命運的大戰,落下了帷幕。
此戰,自東門而出的兩萬旗兵,短短半個小時,戰死者高達八千餘人,傷亡率已經超過了駭人的百分之四十,可謂是中古時代的戰争奇迹了。
沖擊北面山道的一萬多人,下場更爲不堪山道上遍地地雷鐵絲網,一開始就沒辦法沖鋒,草草留下一地屍體後就退回去了。
至于那一萬兩千名騎兵,壓根就沒有出手的空間:步卒沖不開鐵絲網陣,尋不到沖擊缺口。一旁更有三千虎視眈眈的重甲騎随時準備對線。之前吃足了苦頭的騎兵,從頭到尾就沒敢動。
是夜,三屯營寬大的官廳中,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表情平靜地下達了第一道命令:“那丹,帶着你的人,牽馬步行,連夜從西門走,去居庸關看看。”
名爲那丹的蒙古佐領,起身将長袖搭在左肩行了個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今天這一仗,徹底打掉了盤踞在三屯營的滿蒙八旗一切幻想。
在損失了如此多主力的情況下,兩萬大軍居然都沒有沖到能和對手肉搏的距離阿濟格此刻,已經真真切切領會到了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這壓根不是什麽意志、戰略所能彌補的。
認清現實的阿濟格,不虧是時代中脫穎而出的優秀将領。他在兵敗後短短時間内就壓下了所有負面情緒,開始調整戰略。
戰略很簡單:撤。
翻譯過來就是:壯士斷腕。
這個邏輯很清楚:既然近在咫尺的喜峰口已經變得遙不可及,那麽剩餘的旗兵就應該放棄一切幻想,改道出關。
或者坦蕩一點說:逃亡。
在這個逃亡的過程中,毫無疑問,旗兵會丢掉一路搶劫來的所有财貨。但此刻的阿濟格已經不在乎了。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旗下精銳能多一點逃回盛京,給滿族保留一點元氣。
阿濟格知道,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是手頭多一個白甲兵,崇德皇帝或許就能壓住大清國的盤子,休養生息,徐圖後事。
然而,逃亡這種事,自古以來就沒有那麽輕松的。
從三屯營掉頭跑路,就意味着,無論從京城以北,山西以東的哪一處關隘出關,喪家犬都要穿過居心叵測的蒙古人的領地,還有更可怕的大沙漠。
傳說中的萬裏大逃亡。
在這個過程中,逃亡之輩還要應對沿途各路勤王軍、邊鎮兵馬,乃至最爲難纏的飛虎營槍騎兵
阿濟格不知道,闖過層層天災人禍,最終有命能回到盛京的,能剩下幾個。
但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不這樣做,再繼續窩在三屯營,那麽最多十天,所有八旗勇士将全軍盡墨。
到那個時候,滿人别說脊梁,連根都會被挖掉。
所以,今天晚上,阿濟格連夜安排了三千蒙古人先行溜走。而在他的計劃中,明天晚上,剩餘不足一萬的滿人精銳,會騎着所有馬匹偷偷逃走。
而他本人,則會率領着步卒守城,堅持到最後一刻。
今天下午他沒有安排騎兵沖鋒,也有這個考慮在裏面.如今這種局面,牆頭草蒙古人随時都會跳反,不如讓這幫人先去後邊探路。
至于三屯營中剩下來的,總數超過五萬的旗丁.所有沒有馬的旗丁,這一刻已經被阿濟格放棄了。他們将留下來守城到最後一刻,爲不到一萬的滿人精銳逃命做出貢獻。
說到底,這些步卒中有很大一部分也都是漢人包衣.就當爲主子們最後一次賣命吧。
計議已定後,半生戎馬的阿濟格,迅速調整好心态,早早去休息了。明天還有惡仗要打呢。他有個預感:明天會遭到攻城。
與此同時,城下有人拿着一個小米iPad,正看得津津有味:“這拉着馬的都是蒙古人把?郡王看來是真要跑了啊,真是果決啊!來人,傳我将令,把炮拖上來!”
當天深夜,原本已經入睡的阿濟格,突然被人喚醒:“王爺,城下有異動!”
待到阿濟格披着衣服匆匆上城頭一看,卻見東方三裏開外的山谷中,燈影虛晃,火把密集,吼聲震天,不知敵手在搞什麽動作。
随着震天的号子聲越發逼近,武英郡王貌似猜到了點什麽,瞬間滿頭大汗。
翌日,晨光将将升起時,城頭密密麻麻的守軍,同一時間,明白了昨夜喧嘩之因:四門巨大的長管二十四磅海軍重炮,靜悄悄矗立在了城前的炮位上。
須臾,随着炮兵指揮一聲令下,巨響之中,一枚用來試射的黑色鐵彈,在城上城下幾萬雙眼睛注視中,飛躍了不到四百米距離,正正砸在了東門上方的城磚上。
瞬息間,被炮彈砸中的一片城磚頓時四散崩裂。其後,夯土層炸開,城頭轟隆作響煙霧彌漫的同時,猶如地震般将三四個旗丁抛飛入空中。
很快,随着煙霧散去,看到城門上方俨然已是塌了一塊的北伐軍将士,吼聲直沖雲霄。
伴随着沖天的歡呼聲,四門調整完射擊諸元的巨炮,依次發射。
這一輪射擊,其中兩枚分别對準了東門角樓。震撼人心的巨響中,隻一炮,便将年久失修的角樓砸塌,坍塌的磚石頓時将殉葬的旗丁埋沒。
歸位、清膛、上藥、點火。
很快,隻用了不到三分鍾時間,第二輪齊射又出現了。
這一輪齊射,徹底打跨了城頭守軍的信心:滿人手中的紅衣大炮,由于缺乏複位系統和标準化射擊流程的緣故,兩次發射的間隔,通常在半小時以上。
接下來,上百門小口徑火炮開始往城内跨射。而城下的步兵戰士,也紛紛開槍射擊城頭,加入了炮火大合唱。
天雷一般的重炮齊射,足足打了二十輪。被八十枚鐵蛋砸完的東門城牆,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便出現了多處坍塌。
無處可去的城中守軍,隻能強忍着巨大的傷亡東躲西藏。
令守軍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半個時辰,四門降溫完畢的重炮,再次發出了吼聲。如是,當時間來到午後,三屯營東牆,硬生生被炮彈砸出了多處可以容騎兵跨越的緩坡。
這時,全身被甲的阿濟格,手持長刀,騎在馬上,對本次入關的二号人物阿巴泰吼道:“走,帶着旗下兒郎走。居庸、包頭、張家口不拘哪一處,能出關就走。”
阿巴泰聞言,咬牙最後看了一眼決心戰死的阿濟格,扭頭帶着所有騎兵出了西門,直奔遵化方向而去。
伴随着阿濟格吼聲的,是最後一輪特意砸在城門上的炮彈。
下一刻,早已殘破不堪的東門轟然倒塌。準備已久的三千重甲騎,坦克般沖進了城中。緊随其後的,是馬身上倒插着四杆騎槍的飛虎營騎兵。
再後,則是士氣高昂的北伐軍戰士。
大燕國軍事主力對大清國殘餘主力的最後一擊,就此開始。
屠城式的戰鬥,直至夕陽西下,才漸漸落下了帷幕。
是役,清入關旗丁全軍覆沒。由于東江諸将過份殺戮的原因,最終被搶救下來的旗丁俘虜,總數隻有不到兩萬,其餘全員“戰死”。
是役,自後金入關總指揮,武英郡王阿濟格以降,共四十多名滿族将領盡皆戰死,無一逃得性命。
至此,十四萬入關的滿蒙大軍,除三千蒙古騎兵以及不到一萬八旗騎兵暫逃外,其餘約十二萬步卒全數陷于明境。
毫不誇張地說,無論那一萬精銳最終能有幾人逃回盛京,在這個位面,剛剛成立不久的大清國,事實上已經徹底崩塌,失去了“國格”。
曆史已經徹底改變。
當然了,再怎麽說,窮寇還是要追的.裝完逼就想跑?哪有那麽容易!
當天戰鬥完畢,韓小波便命令東江鎮和飛虎營兩個部門的騎兵抓緊休息,明日一早出發,穩步追敵逃命者是丢掉辎重的,用不了多久,速度就會慢下來。
不過韓小波最後還是叮囑了一句:不論戰果如何,見到明軍後,大家就可以回返了,不要暴露下階段的戰略目的。
畢竟,根據最新情報,闖王老哥此刻已經過了黃河。所以大燕國的武裝力量,現在還不是暴露的好時機,要及時撤回天津待機。
話說,自古以來做下如許大的好事且不留名的,當屬北伐軍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