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有敵來襲,原本處于修整狀态的後金騎兵,頓時瘋狂往自家馬背上爬。
不得不說,一支經曆過無數戰鬥,正處于上升期的軍隊,在戰術素養方面還是非常優秀的。
即便在這種争分奪秒的突發時刻, 谷内騎兵依舊自發調整到位:前方接敵者緊急上馬,後隊則互爲同伴披甲,預備二次重裝沖鋒。
就在後金輕騎将将沖出石峽口這一刻,隆隆的馬蹄聲也由遠及近,從對面一個拐彎處轉了過來。
雙方這一刻終于照面。
從後金騎兵的角度看去,突兀殺至面前的來敵, 貌似隻是一夥司空見慣的大明官兵:頭戴皮盔,身穿紅色胖襖。
可這隻是表象。
如果仔細看細節的話, 這支來自明國的騎兵部隊可就不那麽明國了。來者不但陣形齊整坐騎精良,而且武器裝備與尋常騎兵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這支騎兵部隊殺氣騰騰,全不是一副兵敗後的喪家之犬模樣。
殺氣這東西,其實更多的是一種通過内斂所表現出的精神面貌;并不像外行所認爲那樣,滿臉兇殘大聲呼喝就是有殺氣了。
來敵同樣如此。除了緊繃的臉龐和熟練的控馬動作外,并沒有制造多餘的聲響。冗長的峽谷中,隻剩下轟鳴的馬蹄聲,以及撲面而來的寒冷空氣。這種冷硬且單調的場景,伴随着即将到來的厮殺,份外令人窒息。
突襲者給匆忙沖出窄口的後金騎兵帶來了巨大壓力。然而當沖在最前方的窩圖看到來敵第一眼後,卻倒吸一口涼氣,不顧沖勢,猛然間大力勒缰,于是戰馬人立而起,長聲嘶鳴。
導緻窩圖緊急勒缰的不是什麽殺氣,而是對手怪異的陣型。
線列。
熱兵器淘汰冷兵器戰争中最重要的陣型:線列。
此刻,窩圖看到了一條聞所未聞的“線”:就在眼前大約七八十步外, 峽谷拐彎處, 由幾排騎兵擺出的,貌似單薄的線列。像根棍子,又像一堵牆,就這麽怪異的,齊整整拐了過來。
這種行列轉彎方式,說起來貌似也不複雜,無非是内圈縮減步幅外圈擴大而已。在後世,這是小學生也熟悉的集體動作,因爲運動會經常要用到。
可是在十七世紀,這種适合熱兵器的陣形就不是冷兵器部隊所能理解了。不要以爲古代的精銳騎兵就會跑隊列,那都是電視劇胡說的。
真正的冷兵器騎兵,自古以來都是集團/一窩蜂式沖鋒,根本擺不出線型隊列.因爲沒用。
騎兵線列沖鋒戰術,是在熱兵器普及之後,有了齊射的戰場需求,有了更加高端的軍事組織能力,有了長期專業的訓練條件後, 才會出現的一種比拼紀律性的互殘戰術——兩堵牆相撞,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殘酷的戰術是依靠高度的組織紀律性維持的,根本不在舊式軍隊的适應範圍之内。
當然了,今天的春雷營精騎,不是跑來和敵軍線列肉搏的。所謂的突襲,滿人沒注意到的是,盡管來敵看似猛惡,其實馬匹行進速度并不算快。
于是乎,當牆一樣的隊列轉過彎,正面面對敵騎時,幾堵牆的速度再一次降低,幾乎到了慢跑的程度。
就在這一刻,輕裝的後金輕騎,開始擠擠擦擦從狹窄的谷口沖出來。
就在這一刻,甲喇額真窩圖,莫名驚悚,通靈般勒馬豎立。
就在這一刻,巨大的人聲在兩側山壁中開始回蕩:“前排準備,瞄準,打!!”
下一刻,整齊地白煙從陣列中噴湧而出,對面剛剛沖出谷口的後金輕騎頓時人仰馬翻,被打倒一片.狹窄的谷口被堵住了。
之前爲了潛伏,後金部專門選擇了肚大口小,兩側植被茂盛的石谷埋伏。那麽既然是用來埋伏的山谷地形,口子就一定是狹窄的,這就造成了後金騎兵戰術展開不利。
現在麻煩來了:谷口被堵住了。
導緻谷口被堵住的内在原因,是因爲口子狹窄,而外在原因,則是對手綿密的火槍子彈。
第一波火槍打出去後,馬背上的騎手瞬間将短管騎兵用卡賓槍反手插入腰後槍袋。緊接着,士兵娴熟地一抽,另一側的備用槍就到了手上。
這時候,經過長期訓練的優秀戰馬,已經在主人暗示下緩緩收住腳步。然後,第二輪槍響。
第二輪槍響過後,谷口出現了更大程度的混亂:大體積的馬匹中彈更多,倒斃和亂竄的傷馬令後續的騎兵無法快速沖出谷外。
從這一刻起,勝負其實已經決定:一旦被人馬屍體卸載了沖鋒能力,那麽在擁有先進火槍的對手面前,後金勇士除了被隔空槍斃,再沒有其他出路。
第三輪火槍齊射很快開始。
在往昔的烈日和軍棍下,經受過嚴苛訓練的春雷營士兵,終于在今天實戰場面中,充分發揮了訓練所學。
士兵射擊完畢,左手往後遞出空槍的同時,右手也接到了身後袍澤遞來的實彈槍支。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伴随着不停響起的排槍聲,空槍不斷從前往後傳遞,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毫無阻滞感。
在戰争中,一方的流暢,就代表着另一方的血肉。随着戰鬥繼續,不停試圖沖出谷口的後金騎兵,被不停打倒在地。
很快,谷口的人馬屍體就堆出了一個斜坡。後續騎兵踩在這種不規則障礙物上,連順利通過都要費功夫,更别說沖鋒了。
看到形勢有利,李營官頓時扯開小喇叭,又指揮着騎牆緩緩往前推進了50米距離。這個位置,距離谷口隻有幾十米,方便之前的齊射改爲散射。現在已經不需要齊射了,看到有人在坡上露頭,精準打擊就好。
突然之間遭受到聞所未聞的火槍打擊,令谷中的滿蒙勇士産生了混亂。他們已經習慣了老舊明軍的戰鬥模式,對新出現的戰争模式無所适從。
可是現場最高指揮官瓜爾佳窩圖,這會倒有點明白過來了。
之前後金大軍入寇明國那一場大戰,強盜主力大部分都撤出了關外。
再往後,就發生了阿敏和碩托部被穿越者吃掉的變數。
這場變數對于新生的後金政權,影響力是極其深遠的。
事後,爲了掩蓋真相,當時查明了一些實情的後金高層,針對此事很快統一了宣傳口徑:阿敏部英勇斷後,遭到無數勤王明軍圍攻,最後彈盡糧絕爲國盡忠,阿敏大貝勒闆載!
這是最合理,也最能令底層将士信服的解釋。
然而對于阿敏部被消滅一事,瓜爾佳窩圖作爲後金高層,是能得到關内傳來的正确信息的。所以盡管窩圖沒有親身見過傳說中的那支部隊,但當他第一眼看到李繼春部,就感覺到了不對。
或許這正是他福星高照,靈光一閃,神秘學技能點滿,從而懸崖勒馬,撿回一條小命的原因所在:勒馬而起那一瞬,馬腹上就中了好幾槍。人馬倒地後,窩圖又因爲小腿被壓在馬身下無法直立,從而躲過了後幾輪槍火。
可是躲過了槍火又能如何呢?
被親信七手八腳救回去的窩圖,現在撐着傷腿,也隻能下令,繼續組織步戰沖鋒。
這是他身爲指揮官唯一能下達的命令不下這道命令的話,又有什麽命令可下?難道要全夥掉頭跑路?那樣的話,放跑明國潰軍的超級大鍋可就由他窩圖一人來背了。
所以,盡管窩圖私底下已經意識到,由于怪異生力軍的出現,之前接到的戰場阻擊任務怕是要泡湯。但是從自身利益出發,他現在必須要讓部衆沖出去,或者戰勝,或者死光給大汗看,絕不能掉頭跑路。
于是在第一波戰鬥後,隻經過了短暫停頓,大批後金士兵便呐喊着從谷内沖出。
他們遇到的是,呈卧跪立三姿迎戰的下馬步兵槍陣。
這一次,冷兵器部隊做出了調整。習慣性的,以往戰無不勝的調整:身穿三層甲,手持重盾的沖陣武士。
可惜,勇猛的武士有所不知:一年前的某個日子裏,阿敏和碩托麾下的武士,也曾經用相同的裝備沖鋒過同一個武裝勢力。
于是沖鋒再一次可恥的失敗了。移動緩慢的重甲武士,在工業化膛線槍管的排射下,根本沒可能沖到敵人面前。
火帽槍發射出的鉛彈動力十足。被命中的重甲武士猶如被大錘掄到,即便子彈沒有穿甲,動能依舊傳遞進内腑,令武士口吐獻血,喪失行動能力。
第二輪沖鋒過後,谷口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屍山。此刻,藏在谷内的大金武士已經徹底喪失了信心。也就在此刻,于外間已經傳來了隐隐的嘈雜聲:明軍大部隊潰敗下來了,正在路過山口。
情知阻截任務已然徹底失敗的窩圖,看了看谷中這些已經被吓破膽的自家旗兵,不由得咬咬牙,下達了目前最正确的命令:固守待援。
禍不單行。
就在窩圖下令這當口,山谷後部先是響起了急促的報警骨笛聲。緊接着,發出警報的瞭望哨,在衆目睽睽之下,從高處掉落,活生生摔死在自己人面前。
下一刻,山谷側上方的林木從中,開始射出一股股白煙。而下方的後金旗兵,應聲而倒。
看到隊尾遭受的突襲,窩圖這一刻又福至心靈了,他緩緩轉過頭果不其然,那座幾米高的屍山上,緩緩冒出了一排閃耀着金屬光芒的槍管。
(本章完)